如今再说起某某比他重要之类的话,他的语气已然稀松平常,甚至带着倦怠的笑意:“自然,如果父皇觉得过分,那也没关系,儿臣只会觉得这女人其实对父皇来说不重要,不重要的话,儿臣不管是送她去见阎王爷还是去见儿臣手下几个月没见过女人的兵,想必父皇都没意见。” 皇帝抬眼看向温雪霏。 女人宫装整齐,只是鬓发微乱,白皙纤细的脖颈微微扬起,每一寸都美得惹人怜惜,叫人想撕烂她的衣服,掐住她的脖子看她哭泣。 只是她并没有看他,她美丽漆黑的眼睛看着远处某个地方出神,瞳孔中透着沉寂的死气和令人沉醉的幽光,仿佛她在人间之外,仿佛无人在她眼前。 皇帝眯眼看着温雪霏,无声无息地握紧扶手,良久,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瑾王说:“好啊,随你。” 女人仍然没有反应。 瑾王一挑眉,挥挥手说:“好吧,既然这样,那儿臣就不客气了——动手吧。” 话音落地,侍卫扶住温雪霏的身体,握紧刀柄。 下一瞬,刀光闪过——! 伴随着一道令人目眩的白光,眼前闪过模糊的人影,耳边仿佛还有利箭穿空而过。 瑾王定睛一看,瞳孔微缩! 不知从何处射来两只箭羽,两个侍卫被当胸穿过,已经软倒在地不知生死,而原本侍卫的位置,竟赫然站着沈忆。 在利箭射中侍卫的那一瞬间,她便反应极快地一个撑手从桌子这边翻过去,到了温雪霏旁边,还顺手从其中一个侍卫腰间抽出了剑。 沈忆一把揽住温雪霏,带着她后退数步,一直到行宫禁军附近才停下。 眼看温雪霏安全了,沈忆挽一个剑花将剑负在身后,这才不紧不慢走了回去。 直到她走回来,瑾王才有些回过神来,不阴不阳地笑道:“看不出来翊王妃竟有如此好身手。”他又看向箭羽射来的方向,那人面色惨白,身材颀长,一袭青衫在风中摆动,冷白劲瘦的手掌握着弓。不是别人,正是梁颂。 瑾王眯起眼:“向来只道梁少卿这双手执笔很适宜,未想过有一天,执起弓来亦很合适。” 皇帝意味不明地远远看一眼梁颂,未置一词,转头淡淡道:“你是自己认罪,还是朕着人把你押进天牢问罪?” 瑾王不紧不慢地道:“父皇急什么,眼下咱们兵力相差无几,真说起来,我的确弱一些,可——” 他话锋一转,好整以暇:“我也没说过,我就这么点儿兵力吧?” 随即,瑾王将目光转向藏书阁的大门,含笑道:“喏,这不就来了。”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大敞的朱门之间,高大的男人手扶腰间佩剑,大步走了过来。 瑾王已经懒得再去看皇帝的脸色,径自坐下:“卫卿,之前联络的援军已经都带到了?” 卫云长的目光一一扫过皇帝,翊王,沈忆,最后低头道:“是。” “很好。” 瑾王手指一勾,终于解开了那副被他攥了很久的画轴的系带。 他抬手一滚,卷轴转动,一副临帖出现在众人眼前。 字迹十分奇怪,若说稚嫩,可笔锋走势之间隐见凌厉苍劲,可若说成熟,却又能明显感觉到笔力虚浮,显然是腕力不够。 瑾王掏出一个东西,淡淡地道:“这是我开蒙第一年,来行宫时你握着我的手写的字,也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唯一一副。我当年从行宫走时忘了带,后来惦记很多年,却再没有找到,今日手下人在藏书阁瞎翻腾,倒是找出来了,可,我不想要了。” 说完,他点亮手里的东西,扔了下去。 那是一个火折子,落到纸面上瞬间烧起了一片火海,宣纸团起,凝缩,焦黄,枯黑,回忆藏在字迹里,在大火里无声落泪,嘶哑着挣扎,直至平息,安静地等待被焚烧,最后只剩灰烬。 一阵风吹来,吹起纸灰,了无痕迹。 “我给过你机会的,”瑾王笑笑,面上不见喜色,亦无悲意,只剩冷漠,“但现在结束了,父皇。” 皇帝看着灰扑扑的桌面,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沈忆终于沉不住气了。 她当真是大意了,只顾着计划朝中的势力,竟完全忘了防瑾王。 破釜沉舟,狗急跳墙。她早该知道的。 她掂量掂量手中的剑,眯着眼想,若是她现在拼着被卫云长砍个重伤翻过去,有没有命能一剑捅死瑾王? 可眼下也唯有这一个办法了,沈忆凝住神色,握紧剑。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男人的声音,音色低沉醇厚,像最厚重饱满的钟声,一阵一阵传到人心底去—— “殿下现在说结束,太早了吧。” 沈忆生生止住身子,愣了一瞬,猛然回头。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沈聿浑身是血的模样。 墨色的发,苍白的脸,鲜红的血。大风吹起他的长发,玄衣冷肃,在空中猎猎摆动,男人单手提剑,鲜血顺着他雪白的手指和冰冷的剑身滴下,洇进泥土里,在他身后,一串深红色脚印蜿蜒着,一直到视野尽头。 可他仿佛没有痛觉,仍是极其淡漠无谓的神色,目光隔着众多将士,深邃平静地向她望过来。 第061章 失控 沈忆从未想过这世上有人能把沈聿伤成这样。 那是很久以前, 沈聿出家归来操办沈庭植的丧事,彼时她和他完全不熟,只是偶有一日清晨, 她醒得早, 出来透气时路过演武场, 不经意间瞧见了沈聿练剑的身影。 夏末薄薄的晨雾里,男人手执长剑,剑尖回转之间, 宛若流光,每道剑风都带着与表面的沉静截然不同的汹涌凛冽杀意,仿佛将空气都割碎。 沈忆远远站在柳树下, 看了很久。 彼时她在沈庭植的指导下已经对武学颇有了解, 自然看得出沈聿这看似轻松的一招一式已是旁人终其一生也难达到的高度, 她只是忽然想起曾经认识的那个叫阿淮的少年,也是一个在剑法上精彩绝艳的人。 那时她央他教她剑法,当时少年面上冷冷的, 转天再见她时手里却多了把剑。彼时阿淮提剑站在和光堂的槐树下, 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用剑不讲虚势,讲剑意。你若一往无前,对手自会未战先败。” 那是沈忆第一次觉出少年平静冷淡的表面下有怎样狠绝凶厉的心肠。 所以那一日,当沈忆靠在树下想起这句话时, 也第一次隐隐触及了这位陌生养兄清冷深沉的皮囊之下,有怎样一身冷绝肃杀的硬骨。 沈忆始终不认为这样的沈聿会被谁伤到。 虽曾听说沈聿在西北边境重伤垂死,可毕竟她没有亲眼见到……她终是想象不出他垂死的样子。 可在这一刻,沈忆终于知道了。 在沈聿极其缓慢地, 一步一步踩着渗进泥土里的血脚印向她走来的这一刻,沈忆终于知道, 这个男人并非刀枪不入,只是他太擅长伪装和欺骗,他执着地想要骗过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眼睛一阵刺痛,沈忆慢慢地别开脸,垂下眼看着地面,动了动喉咙,强压下喉间极干涩的痛。 耳边响起瑾王不屑的嗤笑:“沈聿,你打仗的天赋再过人,也不必自大到这个地步,竟妄想以一人之力对抗本王和卫卿的近十万大军吧。” 视野里出现男人的黑靴,能看到鞋面被血迹浸染得斑驳深浅不一,沈忆盯着鞋面 ,听沈聿仍十分平稳淡漠的声线:“沈某自然没有以一敌万这样的好本事,但若说是领着卫大人带来的援兵打场胜仗,沈某自问还是能胜任的。” 沈忆怔了下,反应过来后,立即抬头看向卫云长。 瑾王脸色微变,冷笑道:“沈将军这话,本王怎么听不懂了?卫卿专为本王联络四方借来的兵,为何要听你指挥?” “何况——”瑾王不动声色地扫一眼卫云长,意味不明地道,“卫卿看重家人,自然是对本王极尽忠心。” 他有意无意地咬重“家人”二字,在场众人皆知,卫云长的妻子是瑾王的表妹,兄妹二人自小关系不错,因此便下意识都以为瑾王这句话是在打亲情牌,好拉拢卫云长,一时都没往别处想。 唯有卫云长,听到这话之后,冷冷看了瑾王一眼。 沈聿也不解释,只道:“卫大人,你要的人,沈某全须全尾地为你带出来了,你答应沈某的条件,是不是也该兑现了?” 几人俱是一怔。 人?什么人? 随着卫云长抬起眼看向藏书阁的殿门,众人才意识到,门口竟还站着人,只是一直没随沈聿进来。 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长发垂落,荆钗素裙,虽仪容不整却并不叫人觉着狼狈,眸光沉静柔和地望着这边。她两只手分别牵着一个男孩,两个孩子都紧抿着唇,似是在拼命压抑着不哭出来。 卫云长克制着收回视线,再看向沈聿时,神色难免复杂起来。 两日前,瑾王起事的前一天,卫云长那几日为了联系军队在京畿各地已经来往奔波数次,连续几晚没睡一个囫囵觉,眼看第二天就要随瑾王逼宫,生死难料,卫云长连夜赶回了山下小院,准备同妻儿道别。 谁知推开院门,竟是满院狼藉。 水田里小小的幼苗被践踏得歪七扭八,葡萄架塌在地上,紫黑色的果肉堆着散发着酸臭,妻子钟爱的那把摇椅被人劈了一刀,巨大的裂缝蜿蜒而下,狰狞丑陋。 他奔入屋内,亦是空无一人,唯有桌子上一张字条——“本王自会好好照顾表妹和两个外甥,卫卿只管专心筹划大业”。 字迹潦草,一笔一划都透着那个人的狂妄和高高在上。 卫云长大手一攥,几乎将字条生生捏碎。 他在屋内枯坐一夜,翌日天亮,便去了行宫。 只他去见的人并不是瑾王,而是沈聿。 事实证明,这一次,他没看错人。 瑾王必是派了大批顶尖高手看守这母子三人,而沈聿为了尽量不惊动瑾王,定然不会带太多人马进行搜救……完全可以想见,沈聿是用这满身鲜血,换了他妻儿毫发无损。 卫云长深深看一眼沈聿,抱拳郑重道:“大恩不言谢,卫某定铭记在心。” 沈聿咳了两声,面上终于露出微薄的笑意:“那么卫大人,是决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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