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兵马娴熟,又去过西南,季祐风派他过去……的确无可厚非。 想了半响, 沈忆还是决定不插手这件事了。 可笑, 她算人家什么人呐?人家都把她一脚踢出家门了, 她还巴巴上赶着操心人家? 简直有病。 沈忆把这人从脑子里挖出去,低头继续处理政事了。 一晃就到了除夕。 这几日下了大雪,白雪拥着红墙, 碧檐下一溜晶莹剔透的冰棱子, 霎是好看。 沈忆和季祐风一同在夜宴上寄了贺词,季祐风还要去前朝官员那边接着宴饮,沈忆把女眷这边的宴席早早散了,让夫人们赶回家去守岁, 然后没等季祐风,顾自回了朝阳宫。 宫人们把步道上的雪扫得很干净,沈忆没乘步辇,一路慢悠悠走着回去。 深蓝色的天顶星子繁繁, 像有人往浓稠的墨汁里撒了一把亮晶晶的糖,空气湿冷清新, 带着一点儿爆竹燃烧之后的淡淡火药味,清冷又热闹。 宫女提灯前行,暖黄色的光映在步道两侧堆砌的皑皑白雪上,如漫漫玉山堆叠,前路长得仿佛一眼望不到头。远处飘来渺茫的丝竹乐声,是乘月楼上季祐风在宴饮群臣,更远的夜空上时不时乍起一蓬流光,有人在放焰火。 沈忆身前身后簇拥着浩荡的凤驾,却还是觉得这条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恍惚间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除夕,她一边百无聊赖地守岁一边打哈欠,猛地想起一个孤身在异国他乡的少年,便寻了个由头跑出来,去了和光堂。 和光堂静悄悄的,她敲了门,过了一会儿,沈安来给她开门,只见院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前摇摇半盏黄灯,映出一片儿人影,半点没有除夕的喜庆。 她进了屋,窗前执卷的少年抬起眼来,黑眸黑发白衣,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她笑嘻嘻的,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掂出两壶酒和一个两层小食盒:“还能来干什么,当然是陪你过除夕了!” 少年重新低下头看书:“你应当在宫中守岁,不该来此。” 沈忆大喇喇往他对面一坐,径自掏出小菜酒盅:“你懂什么?你远道而来,这是我大梁的待客之道!” 她一张嘴惯会胡说八道,阿淮拿她没办法,只好收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摆上她钟爱的小酒小菜。 沈忆同他碰了杯,好奇问道:“往年你都是怎么过除夕的?” 阿淮想了想:“也是守岁,跟现在一样。” 沈忆道:“跟谁一起?” 阿淮摇头:“就我自己。” 沈忆疑惑:“那你怎么玩双陆投壶,怎么赌钱呢?” 阿淮顿了顿,面露比她更加茫然的疑惑:“不是守岁吗?怎么还玩双陆投壶,还赌钱呢?” 沈忆一愣,然后噗的一声,拍着腿上气不接下气地笑起来。 她笑得肚子疼:“哎呦……不是,你个呆子!谁家守岁是真的在那傻愣在那啥也不干呐?肯定是要找些乐子打发时间的嘛!” 她简直乐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人。 看起来成熟稳重,一本正经,像个小大人一样唬人得很,结果呢?从小到大没上过花楼,没听过小曲儿,没斗过蛐蛐赌过钱,整日就知道练武看书看书练武,跟一张白纸似的。 少年耳根染上薄红,硬撑出一副淡漠的模样:“投壶罢了,谁还没投过了。” 以前他还小的时候,随着爹娘在边关过除夕,大家伙儿热热闹闹的,划拳喝酒投壶,一闹能闹个通宵。 只不过,这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后来很多年的除夕,他都是一个人过的。 沈忆挑起眉,拖长语调:“是——吗——?那后来怎么就不玩了?” 阿淮垂眼看着酒杯,没说话,鸦羽般的黑睫覆着,看不清他的眼睛。 沈忆愣了一下,想起来刚认识他的时候就听他说过,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她复扬起笑,朝他举起酒杯,挤眉弄眼道:“没事儿,以后我带你出去见见世面,保管你回大魏之后一个人也能玩得开心。” 少年抬起眼看着她,眼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没说话,默默跟她碰了一杯。 阿淮其实话很少,也不怎么吃菜,只在她举杯过来的时候同她碰一杯,可沈忆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想跟他说话,跟他说话就特别开心。 不知道喝了多少,她趴在桌子上,苦恼地道:“怎么办,我感觉我脑袋好沉好沉……我都要抬不来了……我脖子不会断了吧!” 对面白衣少年清冷的声线幽幽传过来:“……你只是喝太多了。” 沈忆转过脸,看着他,嗬嗬笑了一声,忽然说:“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挺好看的。” 少年一愣。 他自幼泡在军营里,周围全是大老爷们儿,谁也不会在意评判别人的长相,哪有人跟他说过这个? 顶多就是家里一些丫鬟,一看见他就莫名其妙地脸红。 所以,从小对这方面没什么概念的像白纸一样的阿淮,在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之后,难得地无措起来。 可对方没等他想出回应的话,又自顾自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其实我还挺喜欢你嘞……” 少女的下巴枕在手臂上,星眸朦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下,阿淮彻底僵住了。 对面的少女已经闭上眼,乌黑的发髻在胳膊上蹭得毛茸茸的,因为醉了酒,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娇憨妩媚,可爱至极。 可他见过她发怒斥责下人的模样,那日,沈忆发现他屋里连黑炭都是零零碎碎的,勃然大怒,发落了内务府的人,叫他们送银炭过来。小小的人儿,一沉下脸也有叫人心惊胆战的威势,仿佛生来就该受人跪拜,叫人心甘情愿地为她俯首称臣,这是从小养出来的气度。 而自从母亲去世,也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挡在他身前了。其实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面对所有事。 窗外的冬夜寂静无声,屋内的炭盆里的银炭烧得正旺,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桌案对面,少女说完那一句就再没了下文,开始呼呼大睡。 少年忽然抬手松了松衣领,疑心今日炭盆里的炭是不是放太多了,怎么感觉比往日热上许多,一会儿又一而再地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把少女摇醒,问个明白她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指尖刚碰到少女柔软的身子,他忽得像被炭盆里的炭烫了一般,猛地收回手。 几经重复,少年终于仰头叹了一声,认命地取过大衣裳把她给裹得严严实实邦邦硬,然后像抱个胖蚕蛹一样抱起来,一路往她寝殿去了。 沈忆睡得香甜,后来中间醒了一下,迷迷糊糊间脸颊上一道微凉如玉石般的触感缓缓摩挲了一下,耳边响起少年很轻的声音:“除夕安康。” 她怕他觉得孤单,故意去陪他的,他都知道。 少女翻个身,笑意隐没在唇角,安心睡去。 凤驾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所有人齐齐抬头看向那中间忽然停下脚步的尊贵女人,面露疑惑。 阿宋低声提醒:“娘娘。” 黑暗中,女人无声仰了仰头,片刻,轻声道:“走吧。” 朝阳宫已经不远,再过一道琉璃门就是。 遥遥几步,已经能看到门上的脊兽在暗夜里安静蛰伏。 也就这时,沈忆忽然瞥到那琉璃柱上似乎靠着一道颀长的人影。 她忽然站住了。 那人转过身来,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黑乎乎的一片。 但沈忆立刻看了阿宋一眼,阿宋会意,指挥着凤驾往后退了十余米。 沈忆一个人,慢慢地走过去。 离得近了,那人靠在琉璃柱上,黑暗中一张冷峻深邃的面孔,棱角分明,线条锋利,像一柄将杀气皆敛于其内的剑。 沈忆冷笑:“沈将军,值守大内却私闯内宫,擅离职守,明知故犯,你是活腻了?” 晚上夜宴吵吵嚷嚷,混乱中她不知听谁说了一句,沈聿今夜当值。 沈聿仍斜靠在琉璃柱上,漫不经心说:“出来随便走走吹吹风,一不小心走岔路了。” 沈忆早就见识过这人信口胡诌的本领,冷嗤一声:“既然是走岔了,那就赶紧回去吧,没的在这挡了别人道,碍了别人眼。” 说着,她越过他,往门另一侧走。 刚走了一步,男人袖子微微一动,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淡淡酒香随着他飘荡的袖子铺散开,朝沈忆侵了过来。 沈忆微微一顿。这人竟喝酒了。 随即,她猛地一僵。 无他,只因沈聿将她手腕捉在手中,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像是在赏玩什么上好的古瓷。 男人自幼习武,指尖常年有薄茧,如今缓慢地划过她的肌肤,就像粗粝的沙若有若无地滚过脚心最柔嫩的地方,痒得人浑身发麻。 沈忆忽然生出一种极其强烈的渴望,想让这片粗糙狠狠碾碎她,摧毁她,占有她。 她别开脸去,克制地道:“……你喝醉了,回去吧。” 沈聿散漫地向后靠着,低低笑了声:“这可不成,臣来这的目的还没达到。” 沈忆心道这人吃了酒怎么变得这样无赖,以前也不是没见他喝过,怎就这次醉得这样厉害。 “你想做什么?”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 沈聿想了一会儿,仿佛脑子转不动了似的,慢慢地说:“臣来向皇后索一样除夕节礼。” 沈忆转开头,冷哼:“沈将军怕不是失智了,你算我什么人?我凭什么给你除夕节礼?” “算什么人?”黑暗中,沈聿一边把玩着她的手腕,一边抬起眼来盯着她,语气带着点儿漫不经心的笑,“随便。反正不算兄妹了。” 沈忆指尖微微颤了一下。 夜色屏蔽了视觉,其他感官无限被放大,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与漫无边际的黑暗融为一体,带着若有若无的别有意味,一步一步稳定地向她逼近。 他今夜格外不一样,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素来沉静克制的一个人竟变得肆意张扬起来,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极强的侵略性,叫人心惊肉跳,简直生不出半分招架之力。 她下意识挣了下手腕,结果沈聿看起来只是松松握着,实际上把得很牢,她根本挣不开。 沈忆色厉内荏:“你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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