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一看他要发作了,赶忙扒完盆里的饭,把空盆往墙角一放,走去了他身边。 这是个死亡距离,只要他情绪失控,抬手那么一拍,她的脑瓢就碎了。她确实是个人物,亭亭往他跟前一站,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眼睛水灵灵的。 “你们先退下。”王爷望着她说。刘元等人立刻出去。 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降临了…… 豆蔻意识到这是打算盘问她了,可能还会狰狞地逼供一下。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望片刻。 他面无表情拉起她的手,翻过来瞧着。没避男女之嫌。好像没拿她当个女人。 他温热的掌心糙糙地刮着她手背。 豆蔻心里来了一股调皮捣蛋的劲儿,耍宝地说:“这手委实娇嫩啊。伤痕是新弄上的,没有旧茧。这说明不经常拿兵器。但此女胆识过人,不像寻常的闺中女子。言谈不经,举止粗俗,身上没半点宫规,倒像个不羁的江湖客。这小妖精究竟是何来头?” 霍东宸的脸颊一抽,一截一截举起了目光。 “没错,告诉本王小妖精是何来头?”他说。 “不都讲过了么。我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来报你的恩啊!” 他凉凉的眼睛表示一点不信,“哼,吃了本王一块肉?” “对。您中了魔界的毒,膀子坏死了。把腐肉割了喂给我。我那时吃东西不讲究,就把这笔人情债给欠下了。”她嘴角一翘,鼻子一皱。这表情立刻使她的真话成了假的。 他鼻孔里哼笑了一声,“本王再问你一遍,为何躲在花间?” “不是躲。是刚下凡,降落在那里。”她苦口婆心地告诉他,“不然你想啊,我没有武功,又不是宫女,如何进皇宫呢?” 霍东宸抿着一丝冷笑,表情越来越不善了。他那玩世不恭的温柔都褪尽了,显山露水地现出一双杀戮者的眼睛。冰冷,漆黑,幽深得跟窟窿似的。 他的手扣在她腕间,拇指像触摸缎子一般摩挲着,看似狎昵,却杀气入骨。她不需要用心体会,皮肤就把他的意思捕捉到了:不说“真话”,他随时会发难撅断这根腕子。 沉默使杀气的威慑力放大了无数倍。 豆蔻明知仙帝不会叫她死,还是生受不住了。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恩公非要听假话,她何必讲真话呢?她无力回天似的一叹,“哎,行吧。想让我说实情也行,我有个条件。” 霍东宸慢极地说,“哦,还有条件?”他的眼睛在说,你是不是嫌死得太慢? 豆蔻点了点头,表情摆得特别正。好像事情终于拨云见月,来到了关键点上。两人对峙着,过了一会,王爷让了步,“哼,你倒是说说看。” 她抿嘴一笑,“我的条件是,王爷您得给我做相好的,我就告诉你实话。” 霍东宸:“......!” 素净了半辈子的王爷被这乡土风的荤话劈焦了,一个不防,热血激涌,闹了个大红脸。 王威差点没把持住。 他七窍冒烟地瞧她半晌,“……你就这么想进本王的后院?” 豆蔻一笑,说得好像他有后院似的。 “不,我不想进后院。我想当你的王妃,帮你统治后院。但终极目标是挤走竞争对手,解散后院,霸占王爷一生一世。”她异样隆重地说。眼睛认真得扎到他心里去。 霍东宸深深地服气了,不得不服。人生二十四载,今天大开了一场眼界。 这么有趣的“宝宝”,真不舍得让她变成尸体了。 他遗憾地笑笑,“你有这份心是好的。可惜,皇室选妇不但要女子贤良庄重,礼数周全,还得考虑家世。你行径古怪、来历不明,别说当王妃,当侍妾也伤了本王脸面。” 这话算刻薄到位了,有自尊的女子都该掩面痛哭,夺路而去。可她却丝毫不受伤。一抹与生俱来的快乐劲儿由内而外浮出来,把她的脸照得清美无暇,可爱极了。 她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满眼娇痴地对他望。深深的,像得了情痨似的。 她把他望得心跳不稳,忽然带梦地来了一句:“为什么?好哥哥,难道我不美么?” 王爷犹如受了一次击穿。 好哥哥...... 这贴骨贴肉的措辞,对经验空白的王爷来说是何等新鲜又火辣的触及。一个生受不住,热血把他的头脸淹没了。他的青涩全曝了光。 好半晌,他的目光停留在这张脸上,竟不知该如何招架。 这时的豆蔻美得不像真的。以前做妖精时学的艳话给她加持出一种勾魂气质。 晶莹瑰丽的大眼珠子,天然微嘟的嘴唇,英挺精致的琼鼻。有如初雪般纯洁清透,又不乏一种火热的烈度,确实是个韵味十足的美人。关键是灵得叫人心醉,一颦一笑都闪光似的。 过了会儿,王爷才冷笑一声,用平静的口吻说,“你这皮囊确实是仙品,灵魂却是不可挽救的劣品。本王不会只图姿色不问涵养。所以你没希望了。不要想。” 没希望多好啊!豆蔻假遗憾拍了拍腿,兴叹道,“哎,那我注定吃不上天鹅肉了么?” 霍东宸心想,这不知羞耻的奇女子死掉了简直浪费人才。说话跟下流坯子似的。 ——本王这身天鹅肉就是捂烂了也不给你吃。 他斩钉截铁地说,“没希望。” 豆蔻叹了口气,喃喃说,“那我就收回这颗芳心,趁早断了念想。还是冲着亲兵这目标努力,总不能白吃王府的饭啊。是不是?您觉得当亲兵这志向能成么?我啥也不图,就想保护王爷。” 霍东宸红着脸,虚张声势地冷笑,“有何不可?本王给你一个月。这期间你若能挺过呼雷的训练,在他手底过二十招,本王就许你亲兵一职。若不能……” 他的假笑沉下去,一种冷艳的狰狞浮出来,“这荒唐戏可就唱到此为止了。” 豆蔻答应得飞快,“好啊,咱一言为定。不准反悔啊!” 他逼视她一会,冷淡地说,“退下。” 豆蔻连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往外退。见桌上饺子和一盘鸡没动过,面不改色地给顺走了。 霍东宸:“……”他的杀气都白释放了吗? 等人没了影子,他才猛地发现想逼供的事一句没掏出来,全被她不要脸的话糊弄过去了,最后还莫名其妙答应了帮她圆白日梦。 他竟然中了美人计! 王爷顿时气得肠子打了结,磨了磨牙冲外喊道,“呼雷你进来。” 【作话】 从这天起,王爷经常要在心里咂摸这声“好哥哥”,滋阴补个阳~
第6章 006 ◌珠圆玉润. 次日,天还未亮,豆蔻就被使命感唤醒了。浑头浑脑爬起来,准备去训练。刚把头发收拾好,莲塘边炸开一声咆哮:“豆爷,去演武场——迅速!” 是呼雷! 这厮可真行,在王府里嗓门大开。就不怕王爷把他踹飞? 豆蔻钻出门洞,意气风发往后头跑。 天上的星子闪着碎光,一轮弯月金镰似的挂在树梢。她穿过幽影婆娑的竹林,到了演武场上,看到呼雷已抱臂立在兵器架前,黑魆魆的,一身煞气等在那里。 见了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老子等你半天了,就你这娘们儿兮兮的速度还想当兵?” 豆蔻一看这架势,晓得是恩公知会过了,要他拿十二分的残暴关照她。 她说:“呼爷,我要是能当得上王妃还当兵干嘛?这不是王爷瞧不中我嘛。” 呼雷戾气一个落空,胸腔里滚出两声闷雷般的笑来。威风刹时都漏了。 他迅速板住胡子脸,用森冷的眼睛威慑住她。半晌,凶神恶煞地吼道,“去!穿上那件二十斤的铁甲绕场跑四十里。完不成早饭就免了。” 豆蔻胆子一寒,扭头看向那件黑甲。还没上身,皮就疼了。 “怎么,怂了?”他凶犬似的咆哮,“怂了就滚回去,别浪费老子时间!” 豆蔻啧个嘴,漫声道,“呼爷,说话使这么大劲儿干什么呢?放炮似的。我就是想问有没有一百斤的铁甲。我这人好强,二十斤瞧不上。” 呼雷屏住一口气,眼神很厉害地瞪着她,少顷,直接爆了粗口,“放屁!给老子利索点儿!再敢油嘴滑舌拿鞋板子抽你嘴。别以为是娘们儿老子就不敢打你!” 豆蔻缩着肩,一颠一颠小跑过去,把那半截子的铁甲套上了身。二十斤真挺沉的!她娇嫩的小身板哦,又要往死里虐啰。 “跑!”呼雷的口令炮仗似的炸出来。比一头愤怒的公牛还凶暴。他凶暴得都有点自我陶醉了,一声赶一声地骂。豆蔻在汹涌的语言暴力中起跑,四平八稳迈开了步伐。 没跑二里路,就来了生不如死的感觉。好像背了一座山。到了四里,已经直堕死亡线上了。五脏六腑里灌满了铅,无法透气的窒息。心脏有种要脱落的感觉。 甘露咒要一百零八遍才滋生一滴甘露,根本解不了她的困境。 而丹田里的邪力又在蠢蠢欲动,几乎要起舞了。 霍东宸过来时,一眼看到这具美丽的行尸走肉。脸色红里透青,青中透黑。一身的惨烈。步子一寸一寸往前挪,与其说在跑,不如说是在蠕动。 刘元歪着嘴,低声说,“王爷,会不会太过了?好歹人家是个美人儿,您得怜香惜玉啊。” 霍东宸瞪他一眼,待豆蔻经过,刻毒地揶揄道,“她这脸怎么回事?长尸斑了?” 呼雷立刻大声附和,“可不是嘛,停灵起码三天了。” 亲兵们“嘿嘿”地围观着,笑得特别损。 豆蔻听不见他们在嚼什么,只看到牙齿煞白煞白的,嘴一张一合。 她哼哧哼哧蠕动在死亡线上。生与死在皮囊中拉锯,最后好像达成了共存,不分彼此了。这期间,她四次越过极限,身体变得风一样轻。只是,过不了一会又堕回僵尸模式。 一辈子的苦头都集中到这一刻了。 她想,就这样往前跑,反正不要停就是了。 总有到终点的时刻。 她从树边蠕动过去,看到恩公那厮操着一把巨大的长刀,舞得摧枯拉朽。手里横斩竖劈,罡风疾涌,摧了一地的树叶子。刀光绕着他忽闪、明灭,宛如披了一身的流星。 他身姿飘逸,有飞燕游龙之态;可劲道却刚猛雄浑,一刀下去能劈山断海。练武的他比平时帅一百倍。好像并没有被贬谪下凡,依然是仙界那位最嚣张的小王子。 豆蔻看得呆了。他注意到了她,从刀光里飞来一瞥。那真是不可说、不可说的一眼,明明淡远、冷清,却又好似装了万里长天,深得叫人心悸。 她被他瞧得步子一跄,差点跪下去...... 霍东宸嘴角微动,一个飞旋转身,刀风向后横扫出去。无形的劲浪在半空绷起了闷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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