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文此刻眼里的泪才终于落了下来。 没有树敌。那便是一切安好。 她起身,朝着宁昭叶的方向,直直地拜了下去,声音颤抖。“多谢女郎今日的救命之恩,韵文感怀在心。” 宁昭叶自然也是听出了她在哭,攥着锦帕,又是擦拭了几下,却还是将手里的长剑放了下来。“你可知道今日为何我会来?” 见韵文摇了摇头,她便从怀里掏出一根玉簪子,摊在手心里给韵文看。“你和那顾家大夫人都是机灵的。她被皇后的贴身宫婢救了出去,一出宫便往顾家跑。她在半途中撞见了我们宁家的牛车,给我瞧了你那刻了王家纹样的玉簪子,知道你出事儿了,我便送她去了袁家。” 宁昭叶忽然笑得有些悲哀。“今日宫里被关押了那么多大臣,里面的腥风血雨早都在洛阳城里面传遍了。起先还有人不信,直到亲眼瞧着宫里的官兵带着一个个匣子在长街里面走过去,带着鲜血的脑袋被送回到他们各自的府邸里,血腥味盖都盖不住,大家才终于知道变天了。” 韵文捧着胸口喘着气儿。“如何变天的?” “皇帝陛下被那扮成江湖神医的匈奴人刘聪长时间下毒谋害,如今已经殡天了。李璠找到了皇帝陛下的传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年仅十三岁的司马邺。刘聪震怒,于是又杀了几个人,被李璠在茶汤里下了昏睡的药,好半晌才晕过去。皇后的事儿想必你也都知道了,为了保全娘家,亦是给端妃灌了鸠酒后自刎了。” “原先最受百姓们爱戴的琅琊王如今尚在他自己的封地,离洛阳城有千里之远,说是接到了皇帝陛下的密诏,奉旨带兵来皇城,这会儿估计应当快要进城门了吧。永安殿里面的大臣们积怨已久,如今被刘聪关着自相残杀,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后宫嫔妃四散逃窜,有的疯了,有的死了,有的被辱了,总之下场都不太好。” 韵文听着这残忍血腥的话语,倒吸了一口凉气。“惠帝皇后娘娘呢?” 宁昭叶拧着眉思索了片刻。“这位倒是不曾听说有什么事儿,不过此刻,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只是袁宇那小子,一听到你出事了,立刻便说你一定是在羊家。我那时候虽不太相信,但也听了他的话,让他先带着庾家的女郎回顾家去,我便带着剑上了马来了羊家。” 她抬起眼,往韵文身上瞟了一眼。“好在你没死,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袁宇那小子交代了。” 韵文当然听得出宁昭叶话里带着些酸刺儿的意思,只轻声叹了口气。 “原先我在闺阁之中,我们汝南周氏虽然不是什么百年大家,却也跻身一处安稳。过去我常想,洛阳城是出了名的繁花似锦,皇城所在之处,必然有更安稳且更宽心的日子能过。” 面上涌上苦涩的笑意。“没成想这繁花似锦都是用活生生的腥臭的鲜血养起来的,连那花架子都是用寒刃利剑架起来的。我没见jsg过战场,没见过乱世,我以为这些与我是相隔万里之远的东西,如今无情地拍在了我的脸上,掐着我的脖子,告诉着我自己,这才是真正的乱世。” “残忍的,自私的,身陷其中根本无法从自己身上摘清楚的乱世。”
第100章 护玉金墉(七) 安成知府内院, 花厅里面瞧不见一个下人。 籍之抿着唇,手里捏着二份信笺,满脸忧心之色。 尔风在花厅前的柳木门上轻轻敲了两声, 端进来一碗盖着的甜羹。“哥儿您盯着这信笺整整半日了,咱们这回可是凭本事平定的水患贼寇, 该杀的杀了, 该押的也都押了, 怎么还发愁呢?” 籍之听见身旁的方桌上有碗碟轻碰的声响, 抬眼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两封信笺往尔风手里一塞。“若只是因为没能将贼寇除干净也就罢了, 如今我身居外职, 要担忧的事儿倒是一件都没少。” 尔风有些听不懂他的话,忙将手里的二封信笺展开来看。 “皇宫被匈奴人掌控, 陛下被毒死, 如今传位给司马邺, 却命琅琊王协理朝政?”尔风捏着纸张的手微颤,“可是洛阳城的城门守卫向来最是森严, 皇城之中那么多高门世家的安危全系于此, 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被匈奴人潜入,又给陛下下毒?” “里应外合,再坚固的城池都能轻易地攻下来。” 籍之望着窗外长长的屋檐瓦砾, 满眼都是惆怅。“洛阳城破,新帝年幼, 先帝拼上了自己的性命才拖得刘聪被囚禁的局面。如今琅琊王已入洛阳, 那另一封信笺便是他写来的。” 尔风听罢, 忙不迭将信笺打开,一颗心越瞧越沉。“先帝大臣自相残杀, 高门世家闭门不出,匈奴人在城中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 “其实还远不止这些。”籍之眼里闪过一丝悲痛。“我那向来以笑脸相迎的堂伯,当着众多世家的面,提了剑,先是将羊相国杀了,又将襄城公主杀了。那日在大殿里的可都是叫得上名的有头有脸的世家,狗咬狗死伤无数,却无一人敢提及他王敦的名字,生怕下一个掉脑袋的便是自己。” “后来过了许久,等到顾宁袁三家随着琅琊王闯进永安殿的时候,只剩下无数残肢断臂和倒在血泊之中的人。琅琊王的来信中,唯一让人庆幸的,是除了襄城公主以外,王家和周家都没有死人。” 尔风听着这话,只觉得后脊梁骨一阵阵地发寒。“二房是想当丞相想疯了吧,连作为发妻的公主都敢杀,这会儿说他同匈奴里应外合放人进来,尔风都不会觉着奇怪。” 籍之身形一顿,接着摇了摇头。“堂伯是个笑面虎,但他只贪权势。这些年他依仗着襄城公主的身份地位得了多少便利与赞誉,咱们也不是不知道。二房一向看不惯我们大房手里握着家主一脉的承递,他觉着在朝堂之上,咱们大房一脉没有展现出比他更为耀眼的光辉。他想当琅琊王氏的家主是不假,但通敌叛国这样的大事是要抄家灭族的罪,他犯不上这样搭上性命去冒险。” 此话一出,二人再没有出声,于是整个花厅静悄悄,只剩下细风捉弄花枝的梭梭声。 籍之看着轻轻摆动的栀子花枝,目光温柔。“果然江南的花还得在江南养。我在洛阳城种了那么多回,都只能开点小巧的花,也没有江南的栀子这样清香。” 尔风亦是面上带着笑意,随着自家主子的手望着那洁白的花瓣。“哥儿是又想着少夫人了吧。” 籍之一噎,却也承认地爽利。“是啊,当然想她了。成亲后待在一处的日子都没我来安成郡的日子久,人人都说小别胜新婚,这可都是大大的分别了。” “哥儿若是实在想念少夫人,不妨亲自回去瞧瞧?” 籍之一双眼亮了一瞬,却还是黯淡了下来。“回不去的。” “如今咱们没得任何诏令,外放的官职若是私自回洛阳,这是违逆圣意。我不想牵连夫人。我答应过岳父大人,今生今世一定要好好守着她,如今我不在她身侧,更应该多替她着想。” 他回过头,看着尔风又是焦急又是不知所措的神色,疑惑地皱着眉。“你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尔风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才总算开了口。“前些日子门房接到了一封信,是吴郡宁家女郎落得款,里面说少夫人在您离了洛阳城之后,先是因着王家的缘故被人追杀,大病了一场,后来宫中生变,少夫人亦是被官兵擒去了皇宫,后来又被四中郎将掠去了羊家府邸。” “四中郎将?” 尔风解释道:“便是羊家三房那位病秧子,先前您成亲前还同他写过信,让他替您将袁家那小子从少夫人身边赶走的。” 籍之回想着过往的事,面色愈发冷下来。“我道为何那时在洛阳城外撞见了她,还是满身的尘土。原先算的仔细,倒是没想过这里面竟还有他羊烨的手笔……” 这样念着,不知觉中手里多了朵被折下来的栀子花。 “怪我将人心想得太好了些,如今我身处远郡,竟然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了。” 将手里的栀子花小心地包好,亦是小心地放在衣襟里。他定神,朝着花厅外望出去。 圆拱的石洞上垂着绛紫色的藤萝,地上铺的是江南独有的鹅卵花石,再往外面望出去,便是相对而通的回廊,四周方正,带着江南的潮气,将砖瓦打湿。 知府大门并没有合上。籍之背着手,望着外头不断经过的木车与行走的百姓,依然是定定地望着。“在那信笺中,琅琊王提及了南渡至建康的事。以往他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若是洛阳城有变,至少得寻一处能安身立命的地方,哪怕是顶着一众世家的质疑,至少也得先将众人的命保下来。” “如今父亲在上党没了音讯,王敦觊觎家主之位时日已久,甚至为了摆脱公主驸马的称谓将襄城公主杀了。阿菟醉心书文笔墨,哪里是王敦的对手?三房王导堂叔一向喜静,对于家宅朝堂之事从不爱出头,四房五房又是依附于二房的势力,我实在是担心母亲与绵绵撑不住这偌大一个家宅。” “这些年我跟着父亲在淮南郡,不争不抢,我原本真的以为我能将这些繁杂琐事看开了,一辈子只守着心爱的人过温馨的日子。可好像再不能够了。” 他回首看向立在自己身后的尔风。“尔风,咱们必须得为了自己争上一争了。” 这话将尔风打得有些懵。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可是哥儿,如今的陛下是司马邺,咱们没有诏书,私自离开安成郡,这不合规矩啊!哥儿,你可真的想明白了?” 籍之眨了眨眼。“咱们是去建康,又不是去洛阳,既不算违逆先帝旨意,也算是响应了如今琅琊王的密诏,如何去不得?” 尔风依然有些犹豫。他手里捏着信笺,咬着唇,“可是哥儿,一旦咱们动身去建康,这一路不知会埋着多少道不明的危险。且不说咱们这次平定水患流寇时候在暗中与多少野蛮贼匪的老巢结了梁子,这一路途中亦是会路过淮南郡。淮南这个三不管的地方,虽说在郎主和哥儿的一同协理之下,显得安稳了许多,可贼根子终归还是会长出新的贼,这是灭不完的。”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少夫人先前不是也说过,先帝直直地命你来了安成郡当太守,平定水患,就是为了让你避难的。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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