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用不着韵文起身去捶她,云翠先一步便要去拔寻芳发间的桃木簪。“八字没一撇呢,多什么嘴!” 韵文笑眼望着依然维持着至纯至真的拌嘴的二人,心里却隐隐泛起些担忧来。 她出嫁不过三个月不到,而这三个月里发生的事,多到让她觉着当是已经过了三年之久。可眼下最让她担忧的,是她吩咐了其他几房的人先一步动身去往建康城,那二房却迟迟未有动静。 不仅没得动静,连王敦的人影都没瞧见。 她知道王敦这个瞧着温和敦厚如他名字一样的人,实际上是个心狠手辣之辈。过往她虽也在襄城公主手下吃过亏,也反击过,但她也知道,那只是一个原先在皇宫里面被宠坏了的公主而已,其实本性并不算坏。 武帝当初肯将始终放在心尖尖儿上的司马修袆下嫁给王家二房的王敦,必然也是瞧见王敦是个不可多得的有才干学识之人,况且王敦也的确生得一副还算俊俏的皮囊,才同意择了王敦作为公主驸马的吧。 只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 韵文忽然间有些替司马修袆感到惋惜。寻芳替她去三房夫人曹淑那儿问过,司马修袆实则是自刎而亡。 一代公主,自然是有她自己的桀骜。韵文仔细想过,王家对于司马修袆,就犹如囚笼之于雄鹰,把不合适的人放在一处,留下的定然只有鲜血与泪水。 她抬起衣袖,轻轻拭着眼角的泪,才总算是让两个嬉笑打闹中的侍女收了玩笑的心思。 寻芳眨了眨眼,忽得偏过头,仰着脸问云翠:“平日里你在庭院里忙活,和咱们大夫人一样都是个大忙人,怎么今日得空来说话了?” 云翠轻轻点着寻芳的额,遂重新正了神色向着韵文的方向福了身子行了礼。“大夫人,门房处来传话,来人说是姑爷托人递的口信,说待到他将这报平安的话语递到大夫人的耳朵里时,他应当已经在淮水的船渡上面了,不出七日必能到达建康。” 云翠双手交叠在身前,欠身往前探着瞧,“这可是喜事儿呀,女郎怎么还不高兴呢?” 韵文一双秀眉却是皱得愈发紧了些。 淮水…… 她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二个字时候,心里不安地起伏了一瞬。 “其他三房如今可都在前往建康城的路上了?” 云翠微愣了片刻,便应声点头。“四房五房各带走了二辆马车,三房只带走了一辆,还是将牛车的车厢拆了绑,同平日里单单骑乘的马匹临时绑到一块儿的。” 韵文抿着唇,深吸一口气。“平日里马车本就用得少,这四房五房也着实一点儿情面都不留了,光顾着自己逃命去了。” 云翠亦是叹了口气。“如今马匹也只剩下二匹了,牛车也只剩下二辆了。大夫人可要早做打算,这会儿二房郎君直直缩着脑袋不见人影,谁知道他哪一瞬便冲出来将仅剩的牛车都带走了,那咱们可就走不成了。” “走得成的。” 坐在床榻上的人儿眼里是异常的坚定。“就算是没有牛车,咱们也可以去问市井里头借,就算是要半两金子,也得要到。我不允许任何一个身处王家的人在南渡建康时候丢了性命!” “哟,大夫人好志气啊,处仲实在是佩服大夫人能有这样大的志气。” 几人听着这声音,皆是心里一惊,齐齐回头往那支起的窗牗外头看。 韵文再度紧紧攥住手里的锦帕。“王大人亲眼瞧见自己的发妻死在面前,如今竟还能这样云淡风轻地同韵文说话,这份心理素质,韵文实在是敬佩。” 王敦的笑声绕过院墙,直直地往内室门扇处过来。“我王敦向来只看得中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大夫人如此聪明才智,也应当知晓这手里握着旁人不敢碰的本事,当是有多重要吧?” 他兀自将内室的门扇推开,寻芳与云翠见状,立即冲到王敦的面前,想要挡住他的步伐,却被他随意地往一旁推了一把,二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王大人,您是我夫郎的堂伯,我便也随他一道唤您一句堂伯。您闯进我们大房的后院内室,还出手伤了我的陪嫁侍女,您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王敦并不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地落座在茶案旁,自来熟地替自己斟了一盏茶,一饮而尽。“不做什么,来探望大夫人罢了。” 王敦捏着手里的青瓷茶盏,让盏底与檀木茶案轻轻碰撞,倒像是在把玩什么物件一样随意。 “我呢,知道大夫人如今是执掌家中中馈的第一号人物。只是大夫人您也不是不知道,都说国不可一日无主,这家宅……自然也是这个道理。” 他斜目侧头,咧着嘴笑得得逞。“如今我这王旷兄长在上党郡不知所踪,王籍之这孩子也不能及时来。羲之是个文人雅客,这等管理家宅的脏活累事如何能交到他的手里?三房的王导同四房五房一道也都走了……大夫人您瞧瞧,真是多么遗憾呐,我原本也不想管这事儿的,可如今这样的局面下,大夫人您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了,瞧瞧,都病倒了,那处仲哪儿能袖手旁观呢?” 王敦笑得愈发得意,瞧得韵文觉着心里愈发生着刺样的痛。“因而这家主的令,还是由我暂管较为适合,您说是吧,大夫人?”
第102章 苦渡悯心(一) 代管家主令? 寻芳同云翠相视一眼, 皆不由紧张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王二大人此举不妥吧?大夫人前脚才经由琅琊王的吩咐,要好生照看着王家众人和产业,同我们说了, 这掌事的就是大房,切莫不要让旁人鸠占鹊巢了去。” 寻芳怒着眼, 直直地盯着王敦的背影。“王二大人在皇宫里面耍了威风, 全洛阳城的人都怕极了你, 可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这该是谁的, 便是谁的。” “哟, 寻芳姑娘这话说得,处仲听着可觉得冤枉了。” 王敦缓缓扭过头来, 自广袖长袍里摸出一柄玉骨扇, 搁在下颌撑着脑袋。“寻芳姑娘何必将话说的这般难听。处仲也都说了, 只是代管,若是等我那身为琅琊王氏郎主的长兄带着他的家主令牌回来了, 这家主之位, 自然还是你们大房的。” 轻轻击了两下掌,屋外顿时涌进来几名侍卫。王敦抖了抖广袖,撑着茶案站了起来。“大夫人这些日子的劳碌, 处仲也都瞧在眼里,这病还未好全呢又白白遭上一趟罪, 我这心里呀实在是过意不去。这些日子, 大夫人便好生在未安轩里头歇着吧, 多养养身子养养精气神儿,这南渡一趟建康可不是什么游山玩水, 一路上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的jsg罪呢。” 话音刚落,几名侍卫便擒住寻芳与云翠的胳膊,生生将她们往屋外头拽。“大夫人要静养,闲杂人自然不好来叨扰,二位姑娘,得罪了。” 韵文心下顿时有些慌了,起身便往门扇的方向冲过去,欲要将寻芳二人拦腰抱住,逼得他们将人留下,净乌却不知从哪儿突然闯出来,直直挡在了她的面前。“大夫人可莫要做出为难我们大人的事儿,若不然,你这二个陪嫁侍女,净乌也不一定能保的下来。” 他笑得轻浅,得体,一如他的主子,生了一张善人面孔,内里的心却黑得和炭火一样。 净乌瞧着并不是个身子壮实的人,可这会儿却能将内室的门堵得严严实实。韵文听着庭院里不断唤着自己的寻芳二人,紧攥着拳咬着牙,盯着那同样是起身跨出了内室,此刻立在游廊中的王敦,一字一句带着恨:“王敦,你软禁我?” 王敦听罢,仰天长笑。“大夫人呐,处仲这也都是为了您好,若是到时候贤侄回来瞧见您依然是这样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少不得数落我这个做长辈的不是?” 门扇被重重合上,韵文立在屋子中央,心中逐渐涌上无措。 一连几日,王敦虽然没有将未安轩落锁,寻芳与云翠二人也依然能够如常进屋来替她梳洗,可院落外头守上了好些侍卫,将整个大房院落都看得密不透风。 寻芳与云翠也常同她说些外面的事,无外乎如今王敦又去了库房,一遍又一遍地清点着已然没剩下多少的钱财,亦或是自己一个人在瑶仙居里同自己对弈,总之便是一步都没踏出过府邸大门。 韵文垂着眼。“到底他在这府邸里面住着的时日比我久上太多,府里的下人们又都是惯会瞧人眼色下菜碟的,他如今虽说不上是拘着我,可同软禁有什么区别?” 云翠在鎏金浅口莲叶盆里拧了把热巾,声音也是恹恹的。“何止是大夫人。那日您的对牌钥匙让净乌搜了去,这会儿咱们大房倒是成了说不上话的。婢子同寻芳一道悄莫着打听过了,如今洛阳城这局面,大伙儿各个不吭声,实则背地里几乎都要走空了。这个王敦还真是沉得住气,这外头匈奴人招摇行走,见着人便想杀,见着姑娘家便想抢,瞧着他竟然还没有动身的打算。” 韵文心里那份不安愈发明显起来。“也不知那几房人如今行到何处了,母亲又是晚出发了几日,咱们院里又拨出去三成习过功夫的侍卫,菩萨保佑,路上莫要生变故。” 双手合十,诚心向上天祈祷。韵文轻轻合上眼,心里的那抹不安却依然在深处跳动,时刻警醒着自己,像是老天爷尤为垂怜自己,逼得她无法掉以轻心。 这般想着,她随口问着,“可有姑爷的消息?” 云翠那正替韵文拭着脸的手轻轻一顿。“大夫人放宽心,姑爷都说了,要让您在建康城里等他……” “你有事瞒着我。” 韵文一双杏眼里满是警觉。“是不是姑爷出什么事了?” 云翠纠结地一颗心都要缠起来了。可她越是这样犹豫,韵文心里面的猜测便愈发明显。她一把将那准备小步往后退的云翠拽着手腕重新拉回到自己跟前,声音异常平稳。“姑爷出事了。” 她的手依然攥着云翠的手腕,指尖却觉得那手腕的肌肤愈发烫起来。“是不是淮水上出事了。” 云翠着急得眼眶都红了,可对上韵文的眼,却是半句话都不敢说。 她弓起身子,指了指窗外微不可见的一个人影,拼命摆着手,却又用力点着头。 韵文只觉得浑身愈发寒凉。她松开云翠的手腕,转而轻轻拍抚着她的肩,淡道:“你既不肯同我说,我这个当主子的也没法子撬开你的嘴逼你说。也罢,我就被生生困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不若点个烛台将祈福经文抄个日夜,望老天爷能听见我的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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