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亦是嗅到了他右肩上重新传来的铁锈味,不由分说地从他的怀抱里终于挣脱了开来,拽着籍之的左臂,带着他重新回到岩壁旁,又是将他按到地上靠着墙坐。 她伸着手,小心地捏着他的衣角,想解开他的衣袍,将他那沾着血的上衫褪了去。 籍之顿时握住了她的手。“jsg你……要不还是背过身去吧。这全是血,看着怪吓人的。再说了,我又不是没有受过皮肉伤,只是脱一件衣裳还是成的……” “你别乱动,当心这箭头断在你肩膀里,到时候可真要剖开肉身用火钳子挑了!” 她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再说了,我是你王籍之的夫人,你这身子我哪一处没见过?给我把爪子撒开!” “绵绵还是唤我远道,莫唤我全名了吧,听上去怪渗人的。” 声音因疼痛越发显得虚弱。韵文紧紧皱着眉,瞥了他一眼,并不准备搭理他。 她万般小心地将他的上衫解开,帛丝衣衫与箭矢黏连,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生怕再度撕扯到伤处。她仔细着瞧了眼哪怕是强忍着痛意,满头的冷汗,面上却依然保持着笑得轻巧的籍之,又心疼又生气。“亏你从小练了这样好的剑法和武功,那箭矢明明离我还有些距离,我们大可以全都躲开的,非要逞什么能,拿自己身子去挡,你还真当自己的身子是铁打的不成?” 籍之却依然只是盯着她的眼眸,一字一顿。“绵绵,心疼我了。” 这话他已经是问了第二遍了,问得韵文心里面实在是无力与他绕弯子。“是,我是你夫人,你又是平白无故替我挨上了这一箭,我当然心疼你了!” 籍之听着这话,面上却依然有些不满,继续追问着。“你将话说清楚。你心疼我,究竟是因为我是你夫郎,还是因为我是你的远道。” 韵文看着他肩上那满是血污的箭头,在微弱的天光映射下闪着残忍的寒芒,越瞧心里面越难受。 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我心疼你,只因为是你。” 她抬头,看着他岑汗连连的脸,后半句话却哽咽着再说不出口了。 只因为你是绵绵的远道。 她不再说话,籍之也疼得问不出话。他看着面前眼眶红成了兔子模样的人,咬着牙,慢慢伸出一只手掌,蒙上那跪在自己面前的泪人儿。“答应我,现在别看我,好吗?” 伸出的右手掌心中滴到几滴热泪。他苍白着脸,努力地扯出一抹笑。“很快的,你等我片刻。”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左手,慢慢往地上探,终于紧紧握住他的剑柄。 剑刃划着凌冽的风,落在二人的耳中,最终止于他们的另一边。 籍之的额上青筋暴起,握着剑柄的指关节煞白凸起,最终只剩下两声清脆的硬物砸地的声响。 一道是那背后被砍断的残箭。 一道,是他握不住手中的长剑,坠落在地的声音。 韵文紧忙将他遮挡着自己双目的手拿开,只看见眼前之人脸上愈发没了血色。 她不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自己不忍心下手,将那背后长长的箭尾劈断。他生怕这丁点的血腥吓着自己,这一剑劈下去,箭矢亦是会在他身体里绞着血肉,伤处会愈发疼痛,可他还是将自己的双眼捂了起来。 泪珠一颗接着一颗地往外涌。她将衣袖上的干净处撕扯下来,叠着那绫罗布条,小心地凑到他跟前,仔细包住那满是血污的箭头。 她仰起头,看着籍之这般痛苦的情状,一时间有些不忍。 籍之大约是瞧出了她的犹豫,再度抬起颤抖的布满突起的青筋的手,轻轻将她鬓边的发丝括到耳后。“没事。我忍得住。” 韵文觉得自己眼眶不住地发烫。含着泪,哽咽着看了眼箭头,再望了一眼说话的人儿,心一横。“你若是忍不住,便喊出来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她死死咬着后槽牙,半包裹着箭头的布条被那上面已经变得有些粘稠的血迹黏住,手上一用力,一整个箭头便都跟着带了出来。韵文见状,顾不得自己手上的血渍,忍着泪飞快地将那剩余在血肉里面的箭杆带了出来。 伤处不断向外涌着鲜血,她有些慌了神,又连忙将自己的衣袖撕扯下来,一圈又一圈地替他包扎着。 可是无论她包裹得多紧实,伤处的鲜血依然能渗透到最外层,一点止住的意思都没有。 籍之拍了拍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人儿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腰间。韵文紧张地摸索过去,探到一只绑的紧实的锦囊。她看着锦囊上面的绣面,愣了片刻,便紧忙打开来。 里面是一只小小的药瓷瓶。 “过去我在淮南郡父亲手下的练兵营里面,这样被误伤的事儿实在是常有。从那时起,我无论到哪儿,腰间总要别一只金疮药粉的瓷瓶,那是临了到头了,一定能拖住我的命的东西。” 韵文听着他痛得气若游丝的声音,赶忙将他肩上洇满了血的布条解开,往那伤处上倒着金疮药粉。 籍之终于痛得忍不住嘶了一声。“绵绵,你省着点用……” “都伤得这样重了,省着点用是能快些让伤处止血吗!” 她的语气强硬了一瞬,立刻又软了下来,声音依然带着哭腔,哽咽着吸着鼻子。“这一箭,这么深,这箭头还带着旋,你一定很疼吧。” 籍之不断地做着深呼吸,努力适应着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不疼。” “什么时候了,还在嘴硬!” 她抹了把泪,脸上也跟着抹上些血渍。“王敦这个理应挨千刀的,我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看她垂着眼跪坐在自己面前,籍之长叹了一声。“其实就算是猜也能猜得到。我这个堂伯就是个狼子野心之辈,家宅大权,朝政大权,他哪一个都不想放过。如今父亲自打去了上党便再没了消息,他临行前又暗中将家主令交由给了我,王敦要杀我,实属正常。” 他凝望着面前红肿着眼的泪人儿,自责道:“也怪我,平白无故将你卷进了这无妄之灾。都是我不好。” 这样说着,他忽得一皱眉,再度看向面前的韵文。 “如今琅琊王让各世家南渡建康,我也托了商贾从安成给你递了口信,让你在建康城里面等着我的,可你怎么会出现在了颍川与谯国之间的山野?”
第105章 苦渡悯心(四) 籍之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 正以十分不熟练的手法帮自己一圈又一圈包扎着伤处的人儿,看她明显是听见了自己的话,却并没有任何回应, 心里除了方才的疑惑,更添了几分担忧。 他轻轻拉过在自己右肩处处理着伤口的手腕, 将她整个人都被他带到自己跟前, 与他四目相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韵文眼里躲闪的神色明显晃了一下, 犹豫了半晌终于道:“我是来阻止你去建康城的。” 她说罢, 阖了阖眼,将放在交叠的衣襟中的那封桓夫人给她的书信递到籍之手中。“王敦大抵是瞧见了我们才完婚没几日, 你便被先帝差去了安成郡, 想着大房燕尔新婚,你定然放心不下, 便由此生了歹念。” 接着她便将如何在四房屋内发现这怪异的箭头的事儿一一道了出来。 坡洞内的天光又暗了些, 灰蒙的云依然厚厚地叠压在一起, 天上忽得闪过一道刺眼的电光。 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人慢慢将手中的信笺打开来瞧,她抬起头, 目光落在了他额上正顺着脸廓往下滴落的汗, 背着手在自己腰后探摸着自己的帕子。 她想替他拭汗,于是身子愈发往前倾了些。 轰隆。 韵文下意识地缩着脖子,双耳却贴上一双有些凉的掌。 她捏着帕子睁开眼, 却见他不知何时竟也往她的方向靠了过来,近得吓人。 “我在, 你不用怕。” 洞外再度落下了雨幕, 一遍又一遍地洗刷着大地, 亦是成为了这坡洞最好的遮蔽。 韵文望进他的眼,抿着唇, 轻轻点了下头。“你也是瞧见琅琊王的亲笔了。等这场雨过去,我便去外面替你把风。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你的安危,你肩上负着重伤,若是这会儿随我们一道去了建康,指不定后面的路途中还有什么埋伏。王敦又不是个傻的,谁不知道没有家主令,他这会儿就是逞再大的官威,这假的郎主也是当的名不正言不顺,你想他若真是个钻空子的,又何必费心劳力花费十几年的功夫,在朝堂之上一路向上爬……” “你的脚腕是什么时候伤的?” 韵文一愣,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方才也是被箭矢划伤了的。她看见籍之一双眼里逐渐涌上薄怒,一时间有些心虚,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我这伤不碍事的,况且过了jsg这么长的时间,那伤处早已没再流血了。” 籍之盯着她脚腕上的伤,一声不吭地将她的鞋袜脱去,布料无意间碰上了那被雨水已经泡的有些发白的伤处,引得韵文忍不住倒吸着凉气。 他斜斜地看了她一眼,重新将金疮药粉的瓷瓶拿了出来,在她脚腕上的伤处厚厚地敷了一层。“现在倒是知道痛了?” 韵文惊得要倾过身去抢他手里的药瓶。“一共就这么些药粉,你浪费了这么多在我身上,那你怎么办!” 籍之不语,只将瓷瓶重新塞回那枚锦囊中,拉过她的手掌,将锦囊递给她看。 绣面上是一堆喜鹊,比翼连枝。 那是她成亲前,熬了许多个日夜绣的。 她有些意外。“当初只说要挑一只锦囊作用处,我一连绣了许多个呢,最后只带了一个出的门,你这又是怎么寻到的?” “回门那日,我被岳母唤去说话,她带我去了闲听阁。” 籍之对上她那探究的目光,一时间莫名有些羞窘。“这是……我在你枕下翻到的,我瞧着精美好看的很,剩余那几个也就一并都带走了。” 像是怕她恼火,他连忙又是补充道:“我问过岳母大人的,她说可以拿,我才拿的……” 韵文瞧他方才还在因着自己脚上的伤没能及时处理而恼着自己,这下又生怕自己恼着他,忍俊不禁笑出了声。“我不恼你,那你也莫要恼我,咱们这事儿便算扯平了。” 见他眉间似乎又要皱起来了,她连忙正了神色,堵住他的嘴。“方才我同你说的那些话,你可听进去没有?” 籍之还想说些让她注意着她的伤处的话,对上那双倔强的眸子,僵持了半晌,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他被她捂着嘴,于是只能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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