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拉着韵文的手,踩上门前的石踏,再缓缓跨过门槛。“再者,你从汝南周氏嫁到琅琊王氏,便算做王家人了,我从太原王氏嫁去颍川庾氏,如你这般谋算,如何还能算作是王家人?” 韵文依然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脚尖。“可是我愧对桓夫人,愧对婆母……” “愧对什么?是我们愧对你才是。” 韵文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整个人一僵。她听见有人奔向自己,一个拉住她的胳膊,一个慢慢停在了自己侧后方,恍惚着问出口:“我是又昏迷过去,眼前又浮幻象了?我怎么听见婆母的声音了?” 她抬起头,瞧见立在庭院中央的卫漪,又是看见了正拉着自己手肘的寻芳和一贯只立在侧后方的云翠,分明是真真切切的人,却越看越觉得不真实。 王霭见状,戳了戳她的脸颊。“其实尔风来将文伯的事儿告知于我们时,我们便立即带了牛车出来寻他了。巧的是在半路途中遇见了庾家的马车,原本只是想交递个帕子,只当是同婆母寒过暄了,不巧她说你也顺着那要出事儿的方向去了。婆母心里面着急,干脆先让我们带着你的两个侍女回了知府府衙,安顿妥当后才复又出发来寻你们的。” 她看了一眼卫漪,转头又同韵文解释道:“后来婆母在半途中又遇见了翻了车的姑母,于是干脆带着她亦是托付在了我们这儿。这会儿夫郎应当是才随着婆母一道返回颍川去了,这一来一回,约莫今天夜里才能回来,你便安心吧。” 韵文看着眼前的几人,心里那股踏实的感觉终于一点一点开始填满她空得已经有些皱瘪的心。她很想哭,却实在是哭不出来。 这几日她流的泪都能抵上她过往半年的量了。 王霭亦是不说话,只静静拉着她的手,慢慢将她往饭厅里带。 那桌上,有洛阳的菜式,淮南的菜式,亦有汝南的菜式。 “这汝南的烙饼还是姑母做的呢,她说你往日在家里面总是爱捣jsg鼓这个,多瞧了几眼,失败了几回,也就略微会了一点皮毛。” 韵文一双眼再度发干,哽咽得一个字儿都说不出口。 卫漪见她只是双手抱着烙饼却不吃,有些担忧地多瞧了她几眼。“我也是头一回做这个,若是你觉得不对,便扔……” “母亲,大嫂嫂。” 韵文慢慢开口,声音微颤。“我想家了。” “我想汝南了。我想我阿娘了。” 几人瞬间愣在了原地,半晌都没有出声。 韵文又跟着叹息了一声。“也不知父亲如今怎么样了,好不容易回了汝南,当是一路平稳顺利的吧。” 她这样说着,饭厅外头却逐渐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引得众人心里逆出不少倒刺儿似的毛躁。 门房侍从跑得急,一进来便瞧见里头面色都不是很好的几人,只好硬着头皮弯下腰赔罪。 王霭皱了皱眉。“何事如此慌张?” 门房侍从吞了口唾沫。“建、建康那里传来了消息。” 他唯唯诺诺地稍微抬起一点头,只一瞬便又低了回去。“陛下被掳,如今不知所踪,可负责护送陛下一路前往建康的王敦不仅没落下一个看护不周的罪名,还被正儿八经地拜为丞相、封了武昌郡公,如今和王导一起,要拥立琅琊王称帝。”
第108章 苦渡悯心(七) 韵文一怔, 手里捏着的烙饼慢慢放回到碗碟当中。她微微将头抬起,神色凝重:“可是已经公之于众的消息了?” 门房侍卫复又将手上作着的那一揖推了推,腰板展得更平了些。“夫人有所不知, 咱们淮南寿春府衙的消息向来都是走得近道,暗桩探子们回上来的消息自然是又早又准的。” 王霭见状, 抬了手, 让那侍从先退下去。“以往淮南总显得凌乱, 正因为是几方势力都不愿意管辖的缘故。而淮南又是交通枢纽的重要关卡, 来往消息便更多,尤其是有关于朝堂那边的, 一有点什么动静, 约莫半日不到的功夫,淮南便能知道了。因而回回有人递上了参淮南事儿的奏疏, 待到天子真正派人来巡视了, 这下面的人早都将一切安排妥当了, 愣是瞧不出什么错处来。回回是这样,陛下也回回只能就此作罢, 而这里的人也就回回钻空子。” 她顿了顿, 亦是将碗碟放下,叠着手叹气,继而言道:“淮南的情报探子遍布各地, 且消息也都是一等一的准。加封郡公可不是什么小事,大多都是要等到花甲之年才有幸得以戴上这么道圣旨来。可如今既封王敦丞相, 又封为武昌郡公, 这琅琊王是意欲何为, 我怎么瞧不明白了?” 一旁许久未出言的卫漪也皱眉疑惑。“庾家的桓夫人寻到我时同我说,琅琊王让文伯好生在安成郡待着。不让他去建康, 却又赐封王敦,甚至还搭上了王导……他们二人以往也没见着如何深交……” 饭厅中的几人皆是心事重重,再度齐齐往桌上的菜式张望时却也都失了胃口。直至繁星月明的夜里,待到如今接替了王旷那淮南郡守之位的庾安丰匆匆翻身下马归家,几人才重新在厅堂中点了烛台聚起来。 庾安丰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淮南的消息探子定然是将建康城里头的古怪事儿早早说与你们听了吧。” 他见众人纷纷点头,目光慢慢落到韵文身上,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今日天色不早了,你脚上还落着伤没好全。方才在过来的路上瞧见了寻芳,你先回屋子里去上药吧。” 韵文捏着信笺的手轻轻一抖。她自然听得出这是明目张胆地要将自己赶走,她虽不明白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却顶着一众人的目光,只好狐疑地起身跨出厅堂的门槛。 她的步子放得很缓,走了许久都还在回廊当中,可厅堂里面依然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还是在提着灯巡视着宅院的侍女瞧见了缓步不前的韵文时,才慢慢将人带回了休憩的屋子去。 庾安丰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终于缓了一口气。“有些事儿还是得仔细瞒着她,光那封信笺里头的东西都够她瞧上一阵的了。” 王霭往他的肩上轻轻捶了一拳。“现在人走了,总不能再卖关子了吧?” 他对上众人焦躁不安的视线,皱着眉在金丝楠木的桌案上轻敲。“建康城,周家出事儿了。” 整个厅堂里面瞬间没了声响。 卫漪的声音打着颤。“周家……哪个人?” “全部。” 庾安丰将手肘靠在桌案上,头疼地扶着额。“周参军原本人在马车上,都快要回到汝南了,听说是放心不下依然在洛阳城里面的成武侯的兄长,说什么有悖孝道,慌忙地重新回洛阳去了。这一回就赶上了宫变,前面的各家跑的跑逃的逃,剩下的人家便被琅琊王下了令,要护送新帝一起去建康城。这道诏令傍晚时候下的,说得是次日辰时不到便要上路,这夜里一过,原本就不多了的世家又少了大半。” “原本这其实不算什么事儿,可偏就坏在成武侯府的马车不是往建康城去的,是往汝南去的。琅琊王比新帝早上路半个时辰,在途中等候新帝的马车时点了车,发现少了人便立刻让李璠去汝南的半途中截人了。” “可若只是这些事儿,至多只能说成武侯一家出了城后迷失了方向,马车头偏了而已,停官罚俸而已,犯不着下牢狱。可关键是这新帝的人丢了。” 厅堂中的一众人纷纷再度倒吸凉气。“这好端端的这么多车马和人都护着呢,怎么说丢便丢了?” 庾安丰颓丧地摇头。“听说是新帝在途中被马车的颠簸吓到了,非得在半途中下车净手,只跟了一个小公公去了林子。是李璠守在马车外面,等了许久都没瞧见人影,才终于觉得不对劲了,连忙带着人跟过去翻找,才看见躺在地上的被人一刀抹了脖子的小公公。” “那些跟随着新帝一道出发的人自然是没有嫌疑的。李璠寻不到人,只好硬着头皮带着新帝的空马车到了琅琊王面前请罪。琅琊王本就是个辅佐新帝的,本是没有那些真正的施发诏令的权利,可王敦忽然提议,说如今天子被掳,生死未知,可国不可一日缺少号召万民的人,于是恳请琅琊王担任国君之位。” “起先琅琊王是不同意的,可后来不知为何,忽然就变了性子,不仅采纳了王敦的意见,还说琅琊王氏一族都于司马氏一族有恩,定然要为王敦与他的胞弟王导加官进爵,才有了如今这武昌郡公同丞相一齐出面的事儿。” 卫漪在心里面梳理着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还是不解道:“便是因着成武侯府的马车原本在出行前是同他们一道的,在新帝被掳失踪后才发觉没了踪影,就凭这个便被下了牢狱?稀疏平常的头脑混了一刻罢了,如何酿成这样大的罪过?” 庾安丰的脸色变换复杂。“这事儿,源于王家,也终于王家。” 他这才回想起来,此刻围在他面前的一众人里面,还有一个琅琊王氏的主母。他抬头看着卫漪的眼神有些躲闪,却被她摆手示意:“如今王敦只手遮天,不只是在朝堂之中,连家宅里面也是。我这个当主母的既说不上话,这会儿人也不在建康,便依然当我只是安邑卫氏的人就好。” 庾安丰这才定了定神,咽了口唾沫。“前些日子籍之夫妇在断崖处受了伏击,许是韵文头上的王家信物步摇掉了没能注意到,这物件几经辗转,落到了成武侯他二人的手里。” 他顿了顿,“同样落进他们手里面的,还有一枚在那埋伏的万箭贯地现场中的一枚断了身子的箭头。” “成武侯并不知道这箭头的来历,但瞧见了那步摇上面的纹样,在被李璠快马加鞭赶回建康之后,瞧见了王家那早早就安顿好了的三房四房五房的人,一问,全都没去过那处断崖,也没有女眷丢过什么簪发之物。” “周参军顿时着急了,夜半三更的便捏着那枚箭头闯了太尉府的兵器库。如今大家都是才挪了身子到了建康,什么事儿都还没安定下来,他便被夜里面巡逻看守jsg的官兵抓了个正着,当即便被下了狱等候发落。彼时成武侯去狱中探视周参军,却反被得了消息闻声赶来的李璠嘲讽了许久,话里话外都是他没能看守好新帝,新帝被掳,他的责要首当其冲,此刻被关在侯府里面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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