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啷。 厅堂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重物落地声。庾安丰懊恼地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听见厅堂的门扇被人撞开。 韵文双目通红,平静得整个人像被吸了精气神儿一样。“大郎君,太守大人。方才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庾安丰心里一阵心虚:“韵文,你的伤还没好全,你先去上……” “我问你说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她眼里逐渐涌上泪水,眼底的惊愕、不解,混乱地交杂在一起。“恳请大人回答我。” “我……” 她失了魂,直直在庾安丰面前伏地跪下。 “汝南周氏之女周韵文,恳请淮南郡守大人告知,方才大人所言,是否都为真实!” 这一跪,吓得厅堂中的一众人全都慌了神,立刻手忙脚乱地想将人赶紧扶起来。 韵文被逼着直起了身子,却怎么都不肯起身。“大人若是还不肯回答臣女的问话,臣女便一直跪着。” 庾安丰费了许多力气,终于将人从地上扶起来了。“白日里我送阿娘回颍川郡时,在府里瞧见了连琢和她的夫郎。” 韵文面上的神色异常平静。“所以,是顾家大郎君同你说的。” 庾安丰虽显得有些不情愿,却还是点了点头。“顾家一向低调行事,只是低调并非是没得本事。这事儿,其实也是连琢不让我同你说的,这些日子你经历了太多,神魂都还没平复,却一直在被告知灾难。我知你心里面难过,连琢也知道,所以想着只将那封信笺交给你……” “不知大人,是否知道这信笺里面写的究竟是什么?” 韵文望向庾安丰的眼里,深处暗涌着悲痛与隐忍,吓得庾安丰一时间连说话声音都有些打颤。“我也不曾打开过,是连琢交由给我的,她命我一定要亲自交到你的手中。” “大人不妨打开看一下。” 庾安丰心里有些疑惑,却还是伸了手,从韵文手中接过那被折叠整齐的信笺。 里面是赫然十六个大字。 待天下安宁,安顿于建康,再赠予尔纸鸢。 韵文垂着头,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只听见说话间带了些许鼻音。“这是我父亲的字。这信笺,是我父亲写的。” “他曾经,送过我一只纸鸢,很漂亮,是个绘了暗纹的燕子,那双纸糊的翅膀还会动。” “但也正是因着这只纸鸢,让我自此之后再没敢在他面前喊上一句阿耶。” “原先我看着这信笺,我实在是没有瞧明白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可等我想来问问大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父亲此刻竟被下了牢狱。” “所以我以为的释怀,原来是告别的意思。” 她慢慢地笑了,笑得满心满脸悲凉。 她的心像被一点点蚕食着剜着痛。 她知道,有一只纸鸢,此生再难飞起来了。
第109章 苦渡悯心(八) 北方世家贵族南迁建康, 日子和脚程全都赶得匆忙,因而募集了众多匠人也无法快速修建起一处新的皇宫。 琅琊王司马睿垂怜百姓,于是命众人暂居消暑别苑, 以作宫殿之用,又在街上设立粥棚、在城郭处设立多处庇护所, 以供自北面流离失所来到建康的百姓们安居, 在百姓当中颇得声望, 日复一日地流传着如今的新皇是琅琊王司马睿, 而不是那被人掳了至今不知所踪的司马邺。 流言向来是从无到有,从小慢慢滚到大, 逐渐从百姓的口中滚进大家世族的耳中, 最后施施然落进司马睿的耳中。 司马睿坐在消暑别苑的殿房里,看着座下那几个在自己一路前往建康城的路上协助了自己许多的大臣, 听着他们为了这天子之位如今究竟算是谁的而分辨不止, 实在是有些烦躁。 他轻轻啧了一声, 底下坐着的又都是人精,整个殿房一下便安宁了下来。“商讨了许久, 无非就是三桩事儿:王公侯爵那些被匈奴侵占了的封地如今如何解决, 南方士族如何安抚,如今究竟谁才算是天子。各执一词,各有道理, 可你们没一个人敢同本王拍案定板,说来说去, 还是一点儿有用的都没有。” 底下的人互相对着眼色, 抿着唇却都不再敢吭声。司马睿冷笑着道:“本王当然知道你们安的是什么心思。新帝年幼, 学堂的课业都还未结,于你们看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自当是道不出什么治国安邦的伟业道理,于你们日后的加官进爵更是讨不到一分好处。可如今他毕竟是这天下正儿八经下了先帝传位圣旨的天子,你们呢,又不敢不认他,在他被人掳后便借此推说是周家的嫌疑。” 司马睿撑着座椅的扶手慢慢起身,挪步来到跪在斜前方的王敦的身边,弯下腰,声音却并不算小。“王大人拿到先帝曾藏起来的晋封武昌郡公与丞相的圣旨,终于是苦尽甘来了,如今只差家宅之事还没能顺心遂愿吧?” 王敦听罢,依然只是垂着头拱着手,跪得模样恭敬。“琅琊王这番话,臣可实在是担当不起……” “既然王大人想要这偌大一个家宅的执掌之权,那本王便替你做了这个主。” 司马睿说着便重新直起了腰,转身回到书案后面,抬眼示意身边候着的侍从去取笔墨来,作势便真的要落笔了。王敦心里一惊,下意识出言问道:“琅琊王,您这,真是认真的?”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司马睿手指捏着笔杆,舔了墨,在王敦热切的目光中却迟迟没有落笔。“不过王丞相,你这如今若是要将这家主之位接管过去,身上还有这一国丞相之职,怕是会太过操劳吧。这样,若不然本王多封你一些财帛,当一家的郎主这样劳心劳力的事儿,便交给王导……” “不麻烦、不麻烦的!” 王敦一听见司马睿有意要将郎主之位转手递给王导,顿时着急了。他赔着笑脸,这会儿一张嘴比抹了蜜还甜。“琅琊王……哦不,陛下!臣甘愿为陛下分担这开国琐事,尽足臣作为一国丞相的职责本分。甭管是修路还是治理水患还是平定百姓民心,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臣自当首当其冲,当好诸位大臣中的表率。” 司马睿笑着执笔在纸上书写着字,闻言抽空笑着看了看春风得意的王敦,笑意不达眼底。“王大人这话,本王可实在是担待不起,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如何就称得上是天子陛下了?王大人要注意谨言慎行,切莫惹恼了瞧着人间景的老天爷啊!” 他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将笔杆搁回架上。“诸位也都听明白了,如今陛下不知所踪,且由我暂管朝堂之事。琅琊王氏从龙有功,协助本王一路南渡,历经险阻,精神可嘉,以后还需多多仰仗王家二位大人才是。丞相大人说的话,务必得听清楚了,丞相大人想要办成的事儿,也务必要安排妥帖了。” 座下的一众人纷纷相觑无言,沉默片刻后,才纷纷磕头下跪,连声道着臣等明白。 司马睿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落下一句自己有些乏了,需要午睡,便将一众人全都遣散了开。 福子跟在司马睿的身后,亦步亦趋地入了寝殿,想伸手去替他脱了鞋袜,却被司马睿喝止,命他挺直了腰板站起来。“咱们又不是皇宫里面长大的,没几日的功夫你倒是把这弓腰塌背的模样学得一等一的像,看得我瘆得慌。” 福子却是不太明白,问道:“可是王爷,您这也太过纵容那王敦了吧?分明先前您还在洛阳城里面的时候,还特地去寻王家的少夫人,让她好生管好后宅的,这如今的所为,奴婢实在是有些参不明白了。” 司马睿挑着各式的糕饼,有些无从下手,最后只端起茶盏来抿了口清茶,苦得他微皱着眉。“这也没什么参得透参不透的,不过是拖延缓兵之计而已。” 他见福子还是一脸的迷茫,只好放下茶盏往福子跟前推了推。“江南的茶,制得可真是苦啊。” “这消暑别苑里头的官兵和宫女都是生在江南的人,不清楚咱们北jsg面吃茶的规矩,怠慢了主子。奴婢这便去吩咐后厨的人,仔细将茶叶同豆粒粮食细细碾到一块儿再做茶。” 司马睿却伸手制止。“不必,咱们势必是要久居建康了,总不能让南方的士族全都依着咱们北面的习惯,人家到底也过活了这么多年呢,礼仪可改,饮食不可改。” 福子嗳了一声,原本伸出去要接着茶盏的手于是悻悻收了回去。他虽兀自思索了一会儿,却还是有些不解。“福子蠢笨,只听明白了主子话里面要用些南方士族世家的人于朝堂之中,以衡两方士族的意愿,却还是没想明白您为何要将王家这样高高捧起来。主子过去曾与籍之郎君是同窗,籍之郎君是琅琊王氏的大房嫡支一脉,与他们二房向来不交好,您就是将掌家之权交由给三房都会更好上一些……” “正因为曾是同窗,我才不能让文伯他们置身于险地。” 司马睿叹道,“其实他们二房其实也算嫡支,可家主之位只有一个,向来都是传长不传幼,二房从此就算是在朝堂之中再怎么如日中天,回了家,说得上话的能管得了家中仆从的也只有大房,福子你说,这换做是任何一人,想必都会有不服气的。” “可规矩就是规矩,尤其是作为高门世家,势必要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们二房逾了矩,把手伸到大房的头上,甚至如今产生了想将大房的人全都赶尽杀绝,这样自己便可以成为在家宅中只手遮天的第一人的念头,我便明白了文伯兄如今的处境了。” “方才那些跪着的人,你可一个个儿的都瞧仔细了?” 福子一愣,言道:“琅琊王氏的王敦、王导;陈郡谢氏的谢安、谢玄;泰山羊氏三房唯一剩存的郎君羊烨;谯国桓氏的郎主桓阳;河东裴氏长子裴钏;清河崔氏二郎君崔昊。” 他看了眼桌上雕刻精巧的糕点,掰了两块,里面却是一样的芯子。“你瞧这糕点,外表形状多不一样,内里却都是一样的枣泥心子。这堆人里面,除了谢家叔侄与桓阳,剩下的人都是王敦交好的友人。” 福子顿时心里一颤。“若说羊烨也就罢了,可裴钏与崔昊都是主子您到了建康之后,才面见的两个人,就是今日也只是第二回 见,王丞相他怎么可能……” 司马睿瞥了他一眼。“你真当那日他们二人递了帖子说带了数十位能工巧匠修建宫殿,是碰巧的事儿不成?” “探子早些日子便报了信,王敦早在洛阳的时候,便书信联络了建康的士族,许了以琅琊王氏这样根基深厚的族家做靠山,日后只要王敦他树立起来了威望,定会许诺他们的小辈大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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