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知到他的怀抱是小心翼翼的,带着独属于少年郎那份青涩的试探,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回应。 她知道,今日若是他再晚上几分出现,她的命运便不会被这样改写。 庾思莹微微抬起头,盯着顾长明肩上水蓝色的暗纹祥云刺绣,也尝试着学着他的模样,伸出双臂,慢慢环在他的腰间。 “礼尚往来,我也重新让你认识一下。” “小女颍川庾氏嫡女庾思莹,年十六,有个小字叫连琢。生长于颍川,脾气一般,性情一般,琴棋书画都很一般。今日,应媒妁之言,阿娘之命,特以此诚心,愿作顾家妇,与君厮守,琴瑟和鸣。”
第120章 番外 宁昭叶 自古都说将门无犬女。宁昭叶第一次踏入军营时, 不过十二岁光景。 彼时她的父亲宁堰只是安东将军手下的副将,怀帝当政不多时,早早地便意识到了东海王意图谋反, 私下招兵买马的举动,遂命身为安东将军的琅琊王司马睿与其在吴郡等一带江南东面地域抗衡三年。在这三年里, 二者兵戎相向不计其数,双方也都是折了许多人进去,才终于得以有了成功削减东海王兵力的局面。 那时的宁昭叶还只是个在军营后面替伤员包扎的小医官, 在不用出兵时候跟着兵营里的将士练练剑法学些武功本领的小女郎。 至于为何宁堰要将她带去兵营? 宁昭叶想, 大约是除了她们宁家的家训“生于泥泞黄土之中,死于沙场荣耀之处”以外, 还有她的二位兄长的缘故。 她的二位兄长在这三年中,随着她的父亲, 一齐冲在战线的最前缘,杀敌无数,胜仗百场,好不威风。 在那些满身是血污的日子里, 宁昭叶听到的最多的, 便是军营当中流传最广的一句话。 宁家父子兵, 阎王抖三抖。 那段时日谁人不称赞吴郡宁氏虽出身寒门, 但生的全是骁勇善战的好儿郎,其风头甚至有要隐隐盖过军营里头安东将军的另一位副将, 也就是吴郡四姓之一的吴郡朱氏四郎君的趋势。 只不过对于这朱四郎君而言, 与其说他是名副将,更贴切地说, 应当是来安东将军手下待上个一年半载,往自己名声上镀金的。 起先军营里头的将士汉子们对于这突如其来降到他们头顶上的朱副将是百般瞧不起, 可耐不住人家会做人,处处留人情,又是说好话赠美酒,又是许诺种种好处,拿捏了一种兵士们的人性心思后,没多久军营里面对于这位副将的口风也就转变了许多。 只不过宁家人一应不吃这一套,宁堰又是个极度耿直的,向来只认真刀实剑打出来的功绩,于是二人双双看不顺眼对方,时间久了,这在军营当中也并不算是个秘密。 那时将将快要十五岁的宁昭叶想着,虽说她父亲兄长们与那朱副将一直不对付,可至少在上阵杀敌的事情上也应是一致对外的。 到底他们都是安东将军手下的人不是? 可那一夜,军营里走了水。那些夜半还未睡醒的将士们都紧忙赶着去救火,无人察觉到几十里地之外,东海王的军队迎着漫天猩红的火光,一步步往他们的驻扎之处靠近。 安东将军与宁堰是最先发觉异样的。宁昭叶记得,她在混乱迸跳的火光之中,听见了她父亲着急匆忙的怒喊,却没几个人从救火的队伍当中抽离开身。 军营千百余人,可那一夜跟随着宁堰一齐去前线抗敌的却只有区区五十余人。 至于为何会这般清楚地知道只有五十余人呢? 因为除了拖着重伤回营的安东将军与重伤昏迷的宁堰以外,这支在危乱之中临危受命的队伍,全军覆没。 而宁昭叶的二位兄长也在里面。 从那之后,宁昭叶就时常在想,就算是让东海王的精兵元气大伤,连连撤退回其封地,听说连驻扎在他们军营附近的营帐也都拆了个干净,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这三年里,她见了太多的血腥伤痕,一次又一次的包扎只让她愈发怨恨这样人为的无妄之灾。 作为军营里的救治医者,于理,她能理解,这是两方地方王之间的抢掠与争夺,死伤在所难免,这千百号人加在一处不过是为着同一个目的:维护疆土安宁,平息叛军贼子。 可于情,她实在是接受不了这样沉痛的代价。她自始至终并不认为,那夜军营的那场大火真的是一场偶然,三年了都没出过事,如何能恰巧在那一夜起了火,又是恰巧在那一夜,东海王的叛军突袭大营。 于是后来的那些日子里,她多次拒绝了司马睿欲要护送她与她受伤的父亲回到吴郡宁家的好意,只让他为他们辟了一间较为清净隐蔽的帐营,表面上是安心侍奉尚在昏迷的宁堰,实则自己在暗地里不断探查那场大火的真相。 她们宁家,虽出身寒门,却也是有骨气的。 那场大火的背后,究竟是谁得了利,她必须要将这事情理清楚。 她的父亲不能白白昏迷,她的二位兄长也不能是白白丢了性命。 军营统共就那么点大,将士们又是常年住在此处,平日里能见着的人也就那么些,能谈论的事儿更是少之又少,果不其然在多日之后,宁昭叶便听见了这样一条流传四窜的消息。 那场大火的着火点在粮草帐营,但真正让这火扑都扑不灭的缘故,是因着兵器库里被人人为泼了火油。 有人说,他瞧见了那兵器库里的燃烧痕迹有大量的炭黑之物,只不过后来司马睿下令将那兵器库封了起来,之后便也再不让外人将士入内了,对于这样的说法也就无从考证。 但宁昭叶却是将这话听进耳朵里去了。 是夜,她摸着漆黑的晚空,隐匿在深色的苍穹之下,猫着腰溜去了那处烧得最严重的兵器库。 出乎她意料的是,本以为会有人把守的兵器库帐营前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原先偌大一个搭建起来的框架被烧得破烂不堪,鼻尖依稀还能闻到丁□□味,整个兵器库里,燃烧过后的炭黑色痕迹乱糟糟地分布在各处。 宁昭叶愈发心里肯定,这场大火里面,一定是有人故意倒了火油。 她重新从帐营当中钻出来,却并没有往宁堰所在的帐营方向走回去,只是朝着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拖着步子往前走。 这处小山丘,还是她的二位兄长带她来的。 在军营的这三年里,她曾时常与她的二位兄长来这里吹风吃酒,说是战事连年不断,不彻底将东海王的反叛之心压下去,他们这些当将士的便没有一夜安心觉能睡。 战事上的压力大了,自然需要一处发泄的地方。他们曾对宁昭叶说,吃酒是个爽快的事儿,能将心里面的各种烦郁熄火,还能壮胆,战场之上便能更加英勇地奋战。 她起先是不太吃得惯酒的,只觉得辛辣呛嗓子,可如今她只身一人坐在这熟悉的山丘之上,却没了以往疼惜自己的,一边劝着自己吃酒,却瞧见自己被呛咳得满脸通红时又伸手将她的酒盏拦下的人了。 宁昭叶就这样,仰着脸,将那点干涩发疼的泪抹去,整个人浴在军营夜里带着轻微火油味的风,感受着属于那五十余个英烈亡魂的弥散自由,直至夜幕散去,直至白昼微光,直至辉洒大地。 他们的军营,驻扎在荒郊当中,附近没什么山,她能看见金戈铁马踏过之处土地的贫瘠。 鲜红的太阳从地的另一面升起来了,像炽热跳动的心脏,神圣却又带着无人观赏的苍凉。 那些光芒刺得她一双眼生疼,没一会儿眼前便短暂黑了片刻。 在那一瞬间,她似乎隐隐感觉,她的兄长们,那五十多名牺牲了的将士们,他们的心脏依然伴着朝阳在跳动。 这样的日出反反复复,她却和看不厌似的,每日天还未亮时便要来这山丘上坐着,直至宁堰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 那是她在那几个月里,唯一一次没去看日出。 等她得了消息,匆忙从自己就寝的营帐当中奔出来,掀开宁堰所在的营帐时,里面除了她那正捧着药碗坐在行军榻上的父亲以外,还有几个旁人。 朱副将面上堆着笑,一脸虚情假意地招呼着她到宁堰跟前。“昭叶来了?快,你父亲醒了,这些日子你是没日没夜地照顾,总还是有成效的不是?” 宁昭叶面上虽不露声色,心里朝着这朱副将啐了好几口唾沫。 她父亲又不是只睁开了眼,整个人躺在床榻上的,如今这副模样,醒没醒的,她自己瞧不见吗? 她虽出于礼貌,并不真的冲着这朱副将啐唾沫,却也并不理会他,径直走过他的身侧,冲着司马睿拘了个军中礼节。“父亲才醒,这会儿神魂还未稳定。若是将军与朱副将有什么话想同父亲说的,还望过些时日再来。” 逐客令一下,朱副将面上显然有些挂不住,不着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却见着司马睿依然笑得礼貌,只是放轻了声音看着她。“本王原也只是听见了宁副将醒了,也就来瞧上一眼,既然宁将军再要些日子静养着,本王将事情告知于你也是一样的。” 他看着宁昭叶蹙着眉,一副不解还有些不耐烦的神情,淡道:“近来汝南袁氏的小郎君快要到军营了,他是你父亲先前亲自应允下来,让他来军营里面收收性子磨炼武艺兵法的。正巧,先前那场胜仗,东海王受到大创,如今陛下已经将他圈禁在他的封地当中了。此次战役,我军将士们都有功,其中以你们宁家尤为英勇,所以陛下封了你父亲为镇东将军,还题了骁勇善战的匾额送去了吴郡。如今你父亲可以独立带领一支队伍了,本王想着,原先他管辖着的那支队伍里的人与你父亲最为熟悉,本王于情于理也都不应当将他们拆散了,索性也就让那袁家小郎君入你父亲的队伍里历练吧。如今东海王与咱们的战役应当已经告一段落了,待到你父亲身子再恢复地硬朗一些,你们便能回吴郡了。还有,” 司马睿看着眼前满脸严肃,浑身是不屈傲骨的宁昭叶,情绪复杂地继续道:“你的二位故兄也都追封了宁朔将军和宁远将军。” 宁昭叶心神一顿,然而很快便重新回过神来,眼里依然没什么波动,也并不抬头去看司马睿。“这是陛下的意思?” “是本王的意思,也是陛下的意思。宁女郎可还觉得妥当?” 撇去己名,只剩出身。 她得到了他的答复,依然神色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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