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我们住。” 籍之从腰间的锦囊中摸出一甸银子,拍在账台上。“这最后一间上房,我们要了。” 他趁着韵文还未回过身来,又忙不迭往店小二的手中塞了几颗碎银。“辛苦您替我们烧些浴汤,我们赶了许久的路,身上都不太爽利。” 韵文原本人都要走到客栈门外了,听见身后籍之的话,只好气哼哼地转过身走回来。“这家客栈心怀鬼胎,又不是找不到客栈了,大不了再睡一夜牛车,何至于非得将银子交给他?” 籍之摊着手掌,又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可我只想让夫人睡得好一些。夫人这些日子辛苦,总得有个安稳的卧榻吧?夫人放心,今夜我睡地上,绝不碍着夫人的身子。” 他这话说得诚恳,让她有些摸不透里面的意思。她将信将疑地抬起头,“真的?” “真的!若不然,便叫我一回到建康城就要整理三天三夜的卷宗,忙到昼夜不息!” 韵文犹豫再三,却也深知交出去的银子已经收不回来了,只好有些肉疼地悻悻道:“我且再信你这一回。” 好在籍之这人还的确是怪讲信用的,当真是问店小二又要了一床被褥和软垫,睡在了屋内的地上。 夜里韵文早早地吹了烛台,平躺在床榻上,出神地盯着卧榻上面紧紧扎住的帷帐顶端,心里耳边一遍遍地回荡着白日在青庐寺里,那有着月老下凡的老媪同他们说的话。 夏埋节藕冬凿雪,春暖片瓦秋发生。 她回想着那老媪说完这话后的那句“女郎身子不方便,这位郎君可得隐忍好些日子了”,心里越发肯定着,自己许是真的有身子了。 韵文越想,心里越乱,烦躁地摊在床榻上吐了口浊气。 “还没睡?” 她侧过头,在昏暗的屋子里瞧见那睡在地上的人也在侧目望着自己,点头回应道:“我在想白日里那老媪说的话,心烦意乱的。” 籍之轻轻嗯了一声,再没开口。 韵文想着反正他也还没睡着,索性说说话,于是干巴巴地开口回问:“你怎么也还没睡?” “我也在想白日里那老媪说的话。” 韵文来了兴致。“那你觉得,她说的,会是真的吗?” 籍之迟疑了一瞬。“我……不知道。” “那你希望这是真的吗?” 这句话,她几乎是下意识问出口的,也跟着将她自己惊了一下。只是她虽惊愕,却也没再这问话上寻补,也是顺带着打探他是如何想的。 籍之不假思索:“我希望。” 他等了片刻,没听见韵文的回音,便继续道:“自从我们成了亲,我便一直想着,若是我们有了孩子,我们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模样。我想着,若是生的是小女郎,我定然不会让她再像你父亲那样,用条条框框的规矩框住她,当个磨光人性子的大家闺秀。” 韵文笑了,“就算是不罚规矩,面子上的闺秀还是要当一下的,她到底是姓王……” “姓王怎么了?你可别忘了你夫郎我不单是当朝大司马,还是琅琊王氏的郎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的名字一辈子都会挂在琅琊王氏的族谱上,单单琅琊王氏这四个字儿,也用不着担心她未来的前程。咱们的女儿,就算是什么都不学,什么都不会,那也一定是所有高门世家里面最最出彩的那一个!那是要让别人迁就她,哪儿能让她来迁就别人?” 韵文卧在床榻上,听着籍之这神采飞扬的憧憬,不知为何,眼眶温热,心里也愈发温热。“你想的也忒丰富了些。若是个儿郎,你又当如何?” “若生的是小郎君,我便从小教他习剑,告诉他,以后遇见了心爱的小女郎,一定要用手里的剑将她好好护在身后。” 籍之侧着身子,撑着脑袋往床榻上躺着的人儿方向看。“就像那日,我们在断崖峡谷关遭遇伏击时候一样。” 韵文轻笑出声。“你倒是想得够完备的,怕不是将那还未出世的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吧?” 籍之撑着下巴,“远道哪里敢呀!想名字这样大的事情,那必然是要夫人定夺的。” 他似乎听见床榻上的人哼哼唧唧地念叨着什么,却实在是听不清楚,只好愈发将自己的身子从地上撑起来一些。“夫人在说什么?” “没什么,睡觉。” 韵文翻了个身,将一只手枕在自己的头下,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尚且平坦的小腹。 孩子。名字。 她想了许久,重新翻过身来,对着屋内的一片黑暗轻声唤着籍之,片刻后便听见了他的回应。“绵绵,怎么了?” “我想了两个名字,不听听?” “愿闻其详。” 韵文手里攥着被角,一字一句叹着心里那些许的欢喜异样。 “若是小女郎,便唤作云岚,山风卷云,愿她一辈子所有的烦忧都能被山风带走。” “若是小郎君,便随你们王家的辈分,唤作勉之,终身需谨记,为人君子,需始终勤勉正直。” 她说完,心里隐隐期盼着籍之的答复,等了好一阵却没听见回音。 她有些纳闷,“你为何不说话?是我这名字取得不好吗?” 只是问话的言语尾音才落下,她忽得发觉自己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抵在她的背后,脖颈处有温热的气息。 韵文惊诧:“你又是何时上来的?不是说了你睡地上……” “夫人起的名字当真是好听。” 他捧着她的脸,揽着她的肩让她在自己怀里翻了个身,是以二人终于鼻尖轻抵。 “春寒料峭,我比你更担心着你的身子。只要我抱着你,守着你,你便一定能平安。” “山风卷晓云,君子当自勉。” 对于他们而言,这份新来的牵挂,必定会是他们在这个崭新的世道里最独特的存在,而在一切还未锤下定论前,他只知道,此刻在他怀里的人儿,是他这辈子最最舍不得放开手的人。 她是他心目中,天底下最好的夫人,是天底下最好的绵绵。 是天底下最好的周韵文。
第119章 番外 庾思莹 庾思莹, 颍川庾氏人,家中排行老五,也是唯一的嫡女郎, 上头有两个嫡兄:大兄庾安丰是个敦厚温润性子,可惜外放去了别处做官;三兄庾安林性子清冷不爱说话, 她也不乐意同一个闷葫芦整日待在一块儿。 颍川庾氏作为大晋当朝皇后的娘家,对于庾思莹而言,这可谓是在身上叠了一层又一层绚丽贵重的身份。 只是庾家宠妾灭妻得厉害。邵姨娘打小就对她那庶出的二个姊妹灌输着她们嫡房的各处不好, 总说着嫡房仗势欺人, 她的母亲出身谯国桓氏,瞧不起她们邵氏, 到后来就是生硬地捏造也要编排她们的不是,因而庾思莹从小就对这邵姨娘屋子里的所有人厌恶得很。 连带着日日往邵姨娘院子里跑的庾桁也一并厌恶着。 于是自从她瞧见她那庶出的二姐姐一门心思捏着帕角学着嫡出闺秀的礼, 仟花点茶,她便越发不愿去学那些闺秀礼节了,饶是被她那并不太疼爱她的父亲责打了一夜,又带着伤跪了许多日的祠堂, 她都不肯服软。 其实她并非排斥讨厌闺秀模样的人, 她只是不想做和她那庶姐一样的事。 大约也正是这时起, 她性子里的那几分松野便再耐不住了, 骑马游乐,除了上学堂, 自己的日子是怎样痛快怎样过。 起先庾桁还想着要将她捉回来痛打, 时间久了,也就放任她不管了。庾思莹想着, 或许也是因着自己的长兄成了亲,授了官, 也或许多少有迫于自己阿娘谯国桓氏大姓氏族的出身的缘故,这十来年,她的父亲虽对她并不算亲厚,至少也没有故意亏待过她,就这样相安无事直到她出阁,这便够了。 不过出阁这个词,她一直都觉着遥远又陌生。听多了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庾思莹也就理所当然地觉着,婚事这种事情,有她阿娘在,她自然是不用多去操心的。 这样的念头一直留存在她心里,直到那一日,洛阳城皇宫里面的那道圣旨也不分人家地落在了他们庾家的头上。 作为闺阁女郎,谁不知道那所谓选秀的圣旨背后是什么心思?无非是当朝天子身子每况日下,那个所谓的神医出的冲喜的馊主意罢了。若是真应了那圣旨入了宫,不说年纪轻轻便当了寡妇,出了宫没有任何一处去处,就算不是作冲喜的作用,她们庾家原本已经给陛下出过一个皇后了,如今再要向家里讨一个女郎,当真是欺人太甚! 庾家三个女郎,只有家中最小的六妹妹庾思茗还未及笄,于是这样沉重的事只会落在她与庾思晚之间。 圣旨一下来,桓夫人急了,邵姨娘急了,一个个儿地都要去拽着庾桁的衣袖,想乞求郎主不要将自己的女郎送进宫里去,可这这会儿庾桁却不吭声了。 庾思莹知道,她这利欲熏心的父亲,这会儿应当是在权衡她与庾思晚之间的利益。 于是在桓夫人慌张地从郎主书房里回来时,她是这么安慰桓夫人的。“阿娘不必焦心。父亲看似是偏宠邵姨娘她们,实则他心里也是清楚的,连琢作为家里唯一的嫡女,将来的婚事是作世家联姻还是作为别用,一定都会比在这个节骨眼上送进皇宫里,当那已经两只脚将将都迈进黄土坟茔里的天子的后妃来得有用的多。阿娘你瞧他何时乐意做亏本生意过?” 桓夫人坐在檀木圆凳上,虽应和着庾思莹的话点着头,眉眼间的忧愁却始终散不开。 “我总觉着这事儿没这么简单,邵姨娘的性子你我又不是不知道,她想办成的事情,什么时候失过手?” 庾思莹听着这话,说实在的,心里面也跟着打起了鼓。 她还真是忘了,还有枕边风这种东西在。 果不其然,次日傍晚,庾桁难得来了趟她们大房的院子用了晚饭。饭桌上,无人提起那道皇命,也无人敢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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