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当?她难道还要对他报以感激吗? 司马睿这句话的意思,便是若不是有他上书请求,她的二位故兄甚至连个追封将军的称号都不会有吗? 他是想让自己感激于他吗? 说实话,宁昭叶这会儿只觉得这世道是异常的讽刺。 在来的路上,她便听闻了原先的安东将军,也就是司马睿,因着打赢了这一场胜仗,便以看尽了战争血腥,心怀不忍的蹩脚理由,辞了安东将军的官,不日便要回他的封地当他自己的琅琊王去了。说是去当琅琊王,可试问哪一个地方王没有自己的军队?不过是弃了他们这边的将士,转而去带琅琊那一出的将士,亦或是明里暗里将这些相处了三年的将士们悉数带回琅琊罢了。 儿郎们入兵营当将士,有几分是为了报国天下的雄心壮志,又有几分是因着上层权贵们的搜刮增赋而导致连锅都揭不开,为了那略微充裕一些的俸禄而不得不拼上自己这一条脆弱的性命。 对于他琅琊王而言,想将这些身经百战的将士们带回琅琊,无非只需要多承诺一些俸禄,多承诺一些房屋住所和粮食犁地,这便够了,够他们为他卖命一辈子了。 退一步说,就算不是他琅琊王,这朱副将如今也无需再在兵营里面待着了。他是吴郡朱氏的四郎君,朱氏一族掌管吴郡大多数渡口船只,又与吴郡太守郑严素来关系密切,天知道朱家库房里堆着多少座金银山。 他回了朱家,是尊贵多金的朱四郎君;司马睿回了琅琊,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琅琊王。 那她们宁家呢? 带领了将士们打下上百场胜仗,几乎没有过败绩,护住了那么多别家儿郎,却护不住自己家的两个郎君,而这一切,换来的只有一个锁住他们步伐的镇东将军的名号,两个没什么用的追封,和一块未来一定会招人恨的牌匾。 就因为她们宁家是出身寒门吗? 她宁昭叶向来是个自私的俗人,虽然也与二位故兄一样,将家训牢记于心中,可她看见的更多的是征战带来的伤亡。 所以她是个很害怕失去的人。 比起那些抛头颅洒热血逞英雄,她只能看见眼前的东西,不会想那些虚头巴脑的遥远的触摸不着的东西。 这些荣誉,能将她的兄长们的命换回来吗? 既然不能,她又有什么理由要对这些上层权贵们连声感激? 宁昭叶知道,这并不是眼前的司马睿的过错。她不记恨他,却也不会感激于他,更没法像他父亲那样对他心怀敬重。 君臣有别,各自管好自己分内的事,互不打扰便是最好。 于是面对司马睿抛出的问话,宁昭叶只是又一声不吭地平平地拘了个军中的礼节,像其他那些将士们一样,伸出一只手,将二位贵客送出了帐营。只是好半晌,帐营里面早已经清静干净了,她的心和头脑却依然清静不下来。于是在她小心扶着宁堰重新躺回到床上,带着他的那只药碗出了帐营之后,她又回到了那处小山丘。 许是地势与环境的缘故,她总觉着小山丘上起的风总是要比在军营里面感受到的更大一些。风里带着厚重,推着她的脊背,卷起搭在肩上的发尾,让人不自主地抬起头向远方望去。 那里一定有无数亡魂将士正以温柔而有力量的目光回望着她,守护着她,冥冥之中告诉她: 那场大火的幕后黑手,一定会是一个她认识的人。 * 没了战事,宁昭叶也就没有更多的伤兵需要包扎医治了。只是一日没有查明白那一夜究竟是谁往兵器库泼了火油,她便一日不愿意离开这一方军营。 其实在她的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一定是那朱副将的手笔,可无数次的探查却都无果,如今朱副将也回了吴郡,就算是这件事情当真是起源于他,她也不能即刻贸然地闯进朱家将人押出来。 这样一来二去的,她也只能被迫在探寻真相的途中停歇一会儿脚步。幸而宁堰带着他管辖的队伍依然停留在这一方军营当中操练,索性她也就在后来的许多日里愈发勤快地跟着那些将士们一起练着武功,甚至还寻到了自己趁手的兵器:一柄长缨枪。 相比起刀剑的厚重凛冽,她还是更喜欢这样刚柔并济的兵器。 在那半个月里,除却练武的时间,她便会回到小山丘上看云起云落,直到有一天,一个梳着高马尾的少年郎出现在她的眼前,抱着臂带着疑惑地看着她。 “我见你往这处地方坐着吹风已经有好些日子了。看什么呢?无不无聊。还有,就这么个土堆,登高望远也做不到吧?” 只是他嘴上一边说着无聊,一边大咧地晃着身子,走上了他口中所谓的“土堆”,坐在了她身侧不远处。坐便坐吧,嘴上还一直不安分地在响:“这吴郡有什么好来的?山水风景也不如汝南,荒凉的要命,动两下浑身黏答答的,死老头这就是存心不让我好过!也不知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绵绵会不会想我……” 宁昭叶挑着眉,偏过头。“汝南袁氏的小郎君?你就是袁宇?” 身边的少年郎听见了她的问话,亦是朝着她偏过头。“能认得我,你还是有点眼力见的,想必也是十分仰慕小爷我的风姿……” “闭嘴吧,吵死了。” 袁宇有些不可置信。“你敢说我吵?我还敢说你娘呢!一个大老爷们儿身板这样薄,还耍一杆长缨枪……” “让你闭嘴你不听,我就是女子,如何?” 袁宇顿时大笑不止。“你说你是女子?你浑身上下哪一处像女子了?你……” 他在大笑之中偷摸抬眼观察着她,却恰好对上宁昭叶那双不带一丝温度的眼,顿时便有些笑不出来。 他有些尴尬地吞了口唾沫:“不是,你说真的啊?我来之前可是听说了的,宁大将军的军营里面只有一个女儿家,说她就是个不会笑的凶神恶煞的煞神,传得可玄乎了!” 袁宇又是小心翼翼地抬眼去观察她的表情,不经意间瞥了眼她的脖颈。“这位……兄台,不对,女郎,敢问您今年贵庚?” “芳龄十五,下月十六。” 袁宇顿时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了。 年龄对得上。 面瘫对得上。 脖颈间没有凸骨。 至于凶神恶煞的煞神这一条……那更是显而易见的。 此刻袁宇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慌张。 完了,这真的是宁昭叶啊! 于是宁昭叶依然冷着眼,看袁宇嚣张地来到自己面前,此刻又是抱着脑袋落荒而逃的模样,只在心里默叹世家大户的儿郎们果真是活得没什么烦恼,就是来军营也是应他们家中长辈的要求来磨性子的。 想必是和那朱副将一般性质。 这样想着,她也就在潜意识里将袁宇划分在与自己并非同一类人的范围之中,看着暮色垂降,索性也撑着长缨枪回了营帐。 用晚饭时,宁堰看她冷着一张脸,柔着声音想缓和一下此刻僵硬的气氛,于是问道:“军营里的弟兄们说,今日是头一回见着那袁家小郎君失了原先的翩翩公子的姿态,像是被吓得不轻,于是都在猜测,他是见着什么可怖的东西了。” 宁昭叶端着碗筷,眼睛都懒得抬一下。“不是见着东西,是见着人了。” 宁堰嚼着饭菜的动作一顿。“你这意思,他见着你了?” 宁昭叶不可否置地挑着眉,点了点头。 宁堰见状,将手里的碗筷“啪”的一声往案板上重重一拍,作势便要起身往营帐外头冲,将宁昭叶都吓了一激灵。“阿耶若是要去寻那袁家小郎君,用完饭再去也来得及的。” 她仰起头,只见宁堰抹了把嘴上的油,又想要习惯性地往身侧一擦,猝不及防地对上自己女儿那警告的眼神后,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尖。“昭叶想多了,爹没想去找他,爹是有话要同教他习武的将士说。” 宁昭叶满脸的疑惑:“什么事情,非得这时候说?白日里不成吗?” “不成,不成。我得多给这袁家小子安排些武艺功课,免得他总是到你跟前晃悠。他一个弱鸡,我怕你把他揍得六亲不认了,到时候我没法和他老子交代啊。” * 在军营里的日子过习惯后,宁昭叶也并不太想回吴郡的宁家宅子了。 军营于她而言是自在无拘束,除了平日里总被那些相识甚久的将士弟兄们起哄她与袁宇以外,几乎没有遇见什么糟心事。 其实这事情也不能怪他们。她与袁宇,男未婚女未嫁,年纪相仿,而那些成了家的将士们也都到了想替人撮合姻缘的年岁了,种种因素叠在一块儿,有这样的起哄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只是宁昭叶虽然并不太喜欢被人这样起哄,但嘴生在别人身上,她就是想管也管不住,于是干脆从不回应这事儿,反倒是袁宇抽空跑来与她分说了好几回,说他自己早就有心上人了,是个闺秀美人儿,才不是她宁昭叶这样的男人婆。 对于这件事,宁昭叶倒也是有所耳闻,听说那是汝南周氏唯一的明珠,虽说周家近些年显得有些落寞了,到底祖上也是辉煌过的,还有个在洛阳皇城当侯爷的近亲,是当之无愧的世家大户。 但与此同时,她也听说了,那周家的女郎与琅琊王氏有着指腹为婚的姻缘在。有琅琊王氏,她自然不认为这袁家小郎君到头来真的能抱得美人归。 每回她想到此处,总是不由得抱着自己的脑袋一顿摇晃,心想着她又为什么要替这皮猴子一样的无赖小子思索张罗婚事。 只是人言如雪球,传得越广,滚得越大,没多久宁堰便特地将她叫去跟前询问了这事儿。“军中的流言甚广,怕是你捂着耳朵也不得不听见了。爹就是来问问你的意思,毕竟你也是及笄一年了的人儿了,你这个年纪的女郎,不说个个都成亲了,至少也大多定下婚事了。” 宁昭叶于是顺势翻了个白眼。“我就是一辈子和我的长缨枪过,也不会和这皮猴子结姻缘。” 宁堰兀自在暗中叹了口气,被宁昭叶瞧了个正着。他不说,她其实心里也明白,想来她父亲先前大概当真是起了撮合她与袁宇的心思。 她也叹了口气,“爹,您就死了这条心吧。那皮猴子……袁小郎君有心上人的,是他们汝南的世家大族的女郎。爹,您总不至于让女儿去给人当妾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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