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究竟醉没醉的,哪有她问清楚那一日都有哪些人家来得要紧啊。于是她继而问道:“那你可还记得,那日你可看见有多少郎君同你是差不多般大的年纪的?” 卫籍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同她对视着。“似乎是只有三位。我一个,谢家那出了名的小纨绔一jsg个,还有琅琊王氏的那一个。” 她听着他这话,心里面是又喜又惊,喜的是她几乎能断定,那就是陈郡谢氏的小郎君了,可惊的同样也是陈郡谢氏这样的世家身份。 她连打小身上带着的同琅琊王氏的婚约都觉得诚惶诚恐了,何况是与之相当的陈郡谢氏呢。 可她实在是太想见到那时候的那个小郎君了。纨绔不纨绔的并不要紧,照理说她阿兄也是个纨绔,纨绔是个什么样儿的她最清楚不过了,况且若真是个纨绔,想必她更不用为逃不了这婚约而发愁了。 可这陈郡谢氏的门实在是不好进的,再者,他如今是否已经有妻妾了,她也是一概不知。她虽出身不如他们谢家和王家,那好歹她也是个名门望族出来的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她是汝南周氏的嫡女,她这辈子是绝不可能给人做妾的,不然她还有何颜面去面见她自小到大跪了那么多回的家祠中,列祖列宗牌位们。 她望着他真诚的眼眸,心里面涌上来是一阵阵的悲伤。她忽然难受得尤为想哭,有万般情绪想宣泄出来。 这是她生平第一回 对于她一直以来所仰望且小心翼翼,不愿被时间长河磨灭遗忘掉的那道心间的刻痕产生了怀疑与不安的情绪。她感觉内心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塌。她不愿意去看,也不愿去想。她决定就让它在自己心里面的角落自生自灭,最后变成一幅什么样子都与她无关。 可她越不想去想它,那股子被尘封已久的酸涩便上涌地愈烈。她抱着他的手臂,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像是有人生硬地拽走了她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魂儿,剜心的痛。 此刻她很想放声大哭一场。可这是在庾家的楼船上,她只是这艘楼船上短暂得不能再短暂的过客。她开始胡思乱想,将自己此时的境遇同那谢家纨绔郎君一同对比。 卫籍轻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着气。她在他的怀里沉默地落着泪,泪水星星点点,逐渐浸湿了他的衣领。他感受着她的情绪起伏,说不出自己该是同她一道难过还是应当窃喜。 为她难过而难过,为他才是她挂念了恁般久的人儿而窃喜。 做人啊,生下来过活这么一遭,真是矛盾又复杂。 他最终还是决定劝一劝她。“听闻这谢家小郎君屋里的通房都有四五个了,如今虽是没有正房夫人,但估摸着谢家郎主同主母也当是在搜罗着了吧。” 韵文越发觉得他是并没有醉的了。可她不想来纠缠这些。文伯说得是有几分道理的,就算是她这样记了他这么多年,可他也不一定还记得她。 她肿着两只眼问道:“你可以带我去陈郡吗?” 她虽人微言轻,可她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死心。她这样一个懦弱的人,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勇敢上这么一回了,她不能回头看,毕竟这日子还得往前过,这世上也没有嫦娥的后悔药。 面前的少年郎似乎是笑着微微叹了一口气。“你呀……就不觉得,你说的那个人儿,我也是有可能的吗?”
第21章 絮雨兰舟(三) 韵文坐正了身子, 涟着眼看他。她忽然轻笑了一声,“卫家郎君果然是好爱说笑呐。” 虽然喝喝地笑弯了眼,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时她面上有多僵硬。她回忆着以往那或远或近时候见着的他的模样, 哪怕心里不断地同自己说着,不会的, 这不可能是他, 可也许是他那句直白的话, 如今盘踞在她的脑海里经久不散, 让她不想去怀疑。 像是过往与今时的时空不断交叠,她看着眼前的少年郎, 似乎确实越看越同她记忆力的那个小少年相像了。 她不断地在心里否定着她此刻的念头。这么凑巧的事儿, 怎么可能让她碰到呢,她一个在汝南回回想偷摸着逃出府邸去街上玩, 却回回都能被她阿耶和阿娘逮个正着的人儿, 她不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道。 可他并不像是在说谎话。她有些无措地抬眼看他, 发觉他也正过身子来同她相对着,所有的情绪全都糅杂在一块儿, 掩映在夜里的漆黑眸中。 他知道, 她恐怕一时半会儿恐怕是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事实的,换做是他恐怕也一样。可他心里难过啊。她说只想同他做朋友也难过,她不信自己的话, 觉得自己依然是在说笑也难过。“罢了,罢了, 你若是不信, 哪一日你去见着谢家小郎君了便也知道了。” 他重新端起那坛摆在他们二人中间的开了封的桃花笑, 又是仰着脖子灌了一大口。酒水澄澈,顺着他的下颌滑落, 他掩在黑暗里,温咸的泪滴也融杂进去。 他不敢去抹面上的泪,可那颗却和止不住的帘珠一样,顺着他鬓角的发丝落在他的衣袖上。他不想让她察觉,一个快要行弱冠礼了的少年郎君,一个自小习武长大、不知受过多少皮肉苦的男儿家,在吃了酒之后却是这般多愁善感,落泪不止,像个女娇娥一般。 那日在庾府的夜里,他听她说,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郎就像是一道灿阳,让她头一回萌生了抵抗命运的念头。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说的便是他,还在想着,若是他有朝一日能碰见这个少年郎君,看她的样儿,恐怕她真的会头也不回地和人家跑了,他那潜在的宿敌恐怕会是他最需要花心思去对付的人。 可谁知道那人竟然是他自己。卫籍觉得自己真是可悲又可笑。他竟然在吃他自己的醋,他自己,这算哪门子的宿敌啊。 而最让他痛苦的,还是她不愿意接受他所说的事实的真相。 他这般想着,心里面是越想越郁闷,越想越憋屈。手上又举起了那坛桃花笑,想往嘴里灌,却发觉再也倒不出琼液来了。他皱了皱鼻子,撇过头来看那远处地上摆着的最后一坛桃花笑,眼眶更是湿润了几分。 白日里他是带了五坛桃花笑上的楼船啊,如今这却已经是第四坛了。 以往他是很少吃酒的,觉着这玩意儿只会让人变得神智混乱,变得不像是他自己了,更多的也是他阿耶说得喝酒误事。只不过人人都说借酒消愁,于是他信了。 可如今他想,那些说烈酒能消愁的,根本全都是骗人的。 那最后一坛桃花笑摆得有些远,他伸长了手也没法够到。韵文瞧他这幅样子,早就已经醉得不清醒了,出于本能反应,哪里还能允许他继续灌酒呢。于是她立刻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将最后的那一坛桃花笑抱在自己怀里不让他拿到手。 “你不能再喝了,甭管是多好的酒,喝多了都伤身的。” 未开封的酒坛子有点沉,她使了好多力道才终于将那酒坛子抱回来,摆在她的另一侧。“你说你,若是不能吃酒,便不要逞强,别学那些人一样囫囵着灌,到时候将自己身体吃坏了多不好呀。” 她依然陪着他,靠坐在圆柱旁。二人中间的酒坛子没了,他蒙醉着眯了眼,支着脑袋,摇摇晃晃地看她。 坐在篝火旁,哪里能不知道身边有多炽热。韵文抱着膝不敢回过头来,江面刮起一阵湿润的风,她瑟缩了一瞬,双手躲在广袖中隔着料子搓了搓。 他已经盯着瞧她许久了,哪里会注意不到她这一点小动作。于是他心一横,慢慢挪动身子来靠近她。 他能明显地感知到她有些发凉的单薄的身子,眼睛一闭,便伸手再度将她一把揽进怀里。 “我身子热,你抱着我,便不会觉得冷了。” 他用了很大的劲儿。她重重地撞在他身上,似乎这样他便能同她一直在一块儿了。 鼻间嗅到的是她发丝的馨香,星点的栀子掺杂了桂花的香气,柔和又不失清冷,和她这个人儿一样。他伏在她的肩头,觉得此刻自己的人生终于圆满了些微。他抬眼,面前是那点着些微烛火的二层长廊,火舌闪烁,没有一点熄灭的迹象。 韵文忽然感觉自己的肩头热盈盈的。她抬眼,看着天边那弯悬挂着的峨眉月,多像一根银雕挑钩针,落在这方世间的绣布上。她虽然依旧有些犹豫,但还是伸出手来,轻轻在他的背上一应一和地抚拍着。“难过的话,哭出来就好了。这里没有旁人。” “那是酒。” 她仰着脸,心间漾出一点笑意,想着你就嘴硬吧,哪有夜里吃的酒是温热的还能自面上落到她肩上的呀。 “好好,是酒,是酒总行了吧。” 他忽然涌上来些脾jsg气了,撑着她的肩松开了怀抱。他低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不信我。我证明给你看,这就是酒。” 他捧着她的笑靥,看她有些疑惑地微张着唇,眼眸更加深了些。他向来信奉能行动绝不说话的原则,下一刻便低头吻了上去。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无礼,很放荡,可他还是付诸行动了。明明是个浸在凉风里面的单薄人儿,可她的唇是温的,是软的,像是沙洲里的旅人,独自孤行数十年,终于遇见甘冽清泉,他忍不住地想汲取更多。 可他担心吓着她。于是这一轻柔而缠绵的吻里,他只能浅辙初尝。那柔软而甘甜的人儿啊,他这并不觉得会很长的一辈子,恐怕就此要栽进她的掌心里了。就算是这样,他依然觉得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里,有温柔的情绪慢慢将那些漏洞填满,一个又一个。 韵文扥时瞪大了眼,浑身如被冰封一般僵在原地。天知道她此刻的心跳有多快,浑身气血似乎都用了上来。 他在干什么!他!他他、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虽然说吃醉了干一些糊涂事儿也是正常的,可她怎么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可惜他根本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她被吓得狠了,惊恐地僵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江鸥驮着月色,嘶鸣着在阑干上停歇了脚,歪着脑袋,用圆滑而尖硬的喙对着他们。 韵文忽然感觉他们像极了偷摸做贼的人,心虚地不愿被世间任何一个生灵瞧见。那只不明所以的江鸥像极了老天爷那无处不在的眼,让她心虚,让她莫名地害怕。她顿时更加觉得羞耻了,真想立刻就去寻一个没人的角落,把她自己关上个十天半月的,只要与世隔绝了,便再没有人能知道今夜的事儿。 可她推不动他,毕竟吃醉酒的人比寻常时候要更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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