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之将她目光中一层层的变化全都看在眼里,心里总觉着好像愈发不妙,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原先他想着,游画舫定然是个极适合同自己心上人儿亲近乃至是一亲芳泽的时候,但此刻周身的气氛全变了,哪里还下得了这个手。 于是他将她的身子扶正。“你知道顾长康吗?” 韵文此刻还未从方才的念头里拔出神来,因而反应的时间略显长了些。她点点头,“我虽未见过真迹,但也知其山水有神,画人点睛的笔触,世间再难寻到一个同他一般的人物了。我虽未见过他,但阿兄见过呀,此番他没能跟着我们一道来扬州不就是去见顾恺之麽!” 籍之听罢,笑着道:“你道这牡丹绘得不艳丽惊世,可这也是长康的图呀。” 这下可把韵文吓愣了。她一个只是浅薄着懂些书画的人,如何能够评价在工画里边数一数二的人物! 于是jsg她紧忙上前去,对着那幅牡丹图仔细地瞧了又瞧。画圣的图卷,必然是有其独到的神韵在里面的,必然是她方才草草地扫了这样一眼,心意不够诚恳,读不出里面的见解。 她歪着头眯眼,“你说画圣不愧是画圣,虽不似那真正生长的牡丹,但里面的神韵实在是抓得精准。” 身后的少年郎君跟着她的话,笑着附和,“绵绵是觉着,里边有什么样儿的神韵在呢?” 韵文悻悻地闭上了嘴。什么神韵?她又如何能知道!都说画卷里的图与那作画之人在那一时刻的内心与境遇有着极强烈的关联,那顾长康当时是如何想得,于她而言是既不清楚也不重要的。 只不过她向来实诚。“我才识学浅,只瞧出来是个牡丹,旁的神韵我也不敢去瞎猜,若是猜错了该怎么办,遥遥地将人给得罪的事儿我可不干。” “你再仔细瞧瞧?” 韵文却也并不吃他这一套。“你这般了解,不妨你说说看,也为我解解惑?” 籍之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笑着,“我若是说了,你可莫要懊恼。” “其实就是一朵牡丹,画得并不是很好罢了。” 韵文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这人可真有意思,当她是个傻得被捉弄来捉弄去,真是当她好欺负呐! “说完了?” 籍之点点头,希冀地望着她,却等来的是一句“说完了便下船去吧,我就不该同你抽一根竹签。” 他耷着一张脸孔,却也不敢反驳她的话,只边“逃窜”便道了一句:“好的,夫人消消气儿,为夫这便去自己领罚。” 这般说着,也不等韵文后边再要说些什么了,一个人径直便掀了帘子复而上到水岸上面去了。只是他出来得不巧,撞见了一脸惊恐的庾安林。 出于礼节,他手上推了一揖:“庾三郎君安。” “我安?我该如何安!”画舫都是水杉木造的,隔绝不了多少声音。方才那些话他听着真切,此刻庾安林”真是希望只是自己听岔了。“你让我该如何同鸿远兄交代!卫文伯,我拿你当兄弟,因而我才告诉你,我肩上可是担着重任的,要仔细护着周家妹妹。我原想着你会同我一道作为长兄的身份护着她,结果呢?你把人家家里头的明珠给拐跑了,你该让我如何心安!” 籍之面上僵硬了一瞬,直直摆着手,“不是,我没有,我……” “可算是好上了!”庾安林哎了一声,拍着掌,又捋了捋胸口的气,“先前在庾府我便在想,若是你没有婚事在身,周家妹妹也没有婚事在身,你们二人可真真是般配呐!” 似乎是听见水岸上边的交谈声,韵文自画舫的垂帘后边探出头来瞧,籍之有些慌乱,连忙捂住庾安林的嘴一面将他快快地推走。“庾家三郎君大白日地便开始说胡话了,在下扶您去歇会儿。” 难得瞧见他这般慌乱,韵文忽而觉得心情也没那么糟了。坐在水杉木板的画舫船舱内,她回想着方才他捉弄自己的句句话语,字里行间似乎都在沁出些许蜜意。 她于是想起,今日入了夜不是还要放灯么,也不知他准备了怎样的水灯。 不知为何,她心里面有些紧张。人在紧张的时候是断然吃不下什么东西的,云翠仔细将好几碗她喜爱的酥酪端到她面前,她却都觉着胃里面堵得慌,就连平日里最喜爱的糕饼都有些咽不下肚。 云翠只当是她吃不惯江南的吃食,恹恹地将碗碟端上来又端下去,最后实在是没辙了,递了话给落珠,让庾思莹把韵文早早地带去灯会了,自己这心里面才终于松了口气。 天上才堪堪暗了一些,那些个支着买铺才陆续着将铺面摊开来。韵文坐在拱桥的石阶上,同庾思莹各自握着根糖葫芦串儿啃。“我约莫扫了眼,都是些卖钗子簪子的人家,或是香囊折扇,少有卖吃食和灯笼的。哪个话本子里都说,春时要来江南,良辰美景,锦绣山河,尽在眼里,我瞧着应是大话吹过了头,也没咂摸出什么独到的味儿来。” “汝南都算得上是小江南了,你自然是不觉着有什么的。”庾思莹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糖葫芦,含糊着又道,“前边听三哥哥说了,一般江南的灯会是分街的,一条专门是买卖商品,一条才是专门卖些点心。” 她回过头,看韵文目光正落在不远处一个缓缓将摊位支起来的人,瞧仔细了才发现那是个卖灯笼的,于是赶忙将她的脸掰回来,不让她再往那边去瞧。“江南这边有规矩的,每逢佳节,这女郎们手中攥着的提灯呐水里面放着的水灯呐,都不能是自己个儿去买的,若不是心上人相赠,便要家中长辈所赠,这一个个一盏盏的都是有含义的。” 似乎是担心她怀疑自己话中的真实性,庾思莹仔细斟酌着又道:“等真正黑了夜,带着灯谜条子的灯笼便会挂起来,虽不比上元灯会时的彩头大,但也总要挤挤热闹的不是?” 这话不太像是假的,庾思莹面上表现地也一点儿心虚的神色都没有。她这般说着,韵文眼里愈发亮起来,心里面对于一会儿这灯会也是更为期待了。 灯会谁没去过,但这是她第一回 与自己心里面认定了的人儿逛灯会,同那些话本子里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们一样,心里总有着几分忐忑。 只是夜色渐浓,游街上的人渐多,她也不好一直只坐在拱桥石阶上,于是将这办了灯会的街来回踏着。 手里面的糖葫芦有些化了,她虽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铜板,却也只好寻了个地儿扔了。也怪她运气不好,随手便挑了根又涩又酸的出来,只好看着庾思莹手里的那根犯馋。 不一会儿天便黑透了,坊间的灯盏也一一被挑起。她空着手,看着身边那些提着各式样笼灯的人儿经过她,此刻心里面说不羡慕一定是假的。 也怪她,白日里忘记与他说明了,今个儿晚上她会来灯会,原来只是她下意识地觉着,他是一定会来的,看来她还是将自己想得太过重要了些。 一旦给自己建立了这样的心里防线,韵文便觉着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过了。她身上的银钱虽并不算多,好歹也能买得起几块糕饼。连琢随着她的三哥哥一道被带走了,身边只有云翠这个没什么心眼儿的一直在忙着埋头吃着,根本没有心思去管放灯的事儿。 她有些无奈。好歹她有云翠伴着,也不至于太无聊,于是干脆扶在拱桥上面看着水里灯火烛光与那些在下面不断来往的船只的倒影,耳中充斥着嬉笑与叫卖声。 原来这便是江南,似乎也同她们汝南的灯会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正出着神,面前突然被人递了一根糖葫芦。“这个时辰了,灯会早都开始了吧。在等人?”
第36章 薇色靥面(九) 她偏过头来看清楚了来人, 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过这根有些烫手的糖葫芦。“今个儿灯会,看来谢家三郎君似也有好兴致,我便不在此处打扰三郎君了。” 正欲抬步离去, 那根糖葫芦却被谢安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她有些愣神,此刻是丢也不是啃也不是, 仰着面怔着瞧他:“您这是作甚么?” 谢安却并不理会她的话, 只是学着她方才的模样, 也是将双手叠搭在石桥阑干上, 看着流水中潺潺烛火倒影。“烟雨行舟入江南,未料有人合眼观。” 他这般自顾自地说着, 也不等韵文反应过来, 忽得侧过身子问她:“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如何?自是出了名的文人风骨, 谦卑亦有才学的如玉君子, 这不是世人一贯对于谢安的评价吗? 只是若是真这般同他答着, 多少他也会觉着自己当是在敷衍人。她向来是个人若待我以友善,我便报之以善意的性子, 说不出口这样敷衍的话。于是她斟酌着想了一会儿, 才道:“清修竹、文人骨,我与世人想得一样,你是一个大善人。” 谢安听着她这话, 似乎略微有些惊讶,却依然是浮在面上轻轻笑了笑, 转过头去继续垂眼去看那瓦楞般的水面。 大善人, 这倒是头一回听见。他并不觉着自己是个善人, 不过每个人对于善恶的区分都大不相同,他倒也十分想听听她的见解。 这般问出口, 韵文便挑着眉道:“您必当是善人呐!有才学却不自傲,今日多少人能做得到,贵府四郎君不就是jsg个明摆着的例子吗?再者,前些日子您助我在别苑里头远离了谢万,少了恁多份欲要被缠身的烦心事儿,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呢!” 下意识地提起了他才学的事儿,于是便透过谢安这个人儿,想起了他背后的谢家。她跺跺脚叹了口气,“先前听父亲说过,三郎君今年当是要佩绶带了,都说朝堂之上是血雨腥风的,我也是担心得很。” 这话说得是有几分歧义的,但谢万并不是个爱占档子便宜的人。成武侯与琅琊王劝说周嵩入朝为官的事儿,在洛阳已经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文伯也同他细细说道过要回洛阳去谋官职的事儿,一个二个都是将将近在眼前的了。 “是啊,血雨腥风的官城里面,最出名的便是牡丹花丛了。” 虽然只是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韵文却听明白了。多么锦绣华丽的一座洛阳官城呐,多少达官贵人世家子弟久居于此,外面的人都说洛阳是个金子银子玉石绸缎堆砌起来的城,可多少人又在里面不知不觉地结束了自己本就并不算长的一生。 牡丹花是明艳的,但花期却并不长,就像朝堂之上官城之中的人一样,面上瞧着再漂亮有什么用处,高墙朱门变幻莫测,谁也不知自己明日会不会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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