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主,主母!周家女郎来了!” 韵文同云翠立在大漆木门外头,透着细细长长的门缝,听见里头浴在光里的主屋廊舍里,人声慢慢扬了起来,接着便是树叶枝干摇晃,一众下人们拥着二个衣着华丽而端庄的人一道快快步着出来。 袁夫人将身旁袁家郎主的手甩开来,疾疾地攥住了她的手,似要泣下泪来。“绵绵你可算是回来了,真的是你,你平安无事便好呐!” 她自怀里抽出一块锦帕,轻轻拭着眼角的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阿耶不知都来我们这儿寻你多少回了,也不知陪着你阿耶到汝南边上的城里面寻你多少回了,总算才从你兄长送回来的信笺里边知道你上颍川去了,吓煞人了!” 韵文面上依旧是那浅淡疏离的笑容,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袁夫人手中抽了出来。“袁夫人若是有什么事儿,便也莫要藏着掖着不说与我听了。我虽往外面去了这么些时日,知道自己如今回来定是要被阿耶责罚的,但终归我也是周家的人,有些事就算是袁夫人此刻不同我说,我一样也有办法能知道,但这里面的情状,可就不一样了。” 袁夫人面上那略显夸张的一笑瞬间便僵在了脸上。往门前伫着的侍卫递了个眼色,便拉着韵文朝里屋处走。“门前说话要漏风,这事儿不好放在明面上说,当心隔墙有耳。” 待到入了前厅,她同袁家郎主对视了一眼,轻咳了一声,这才终于正色道:“你这趟出远门,我瞧着倒是稳重了不少,这是好事。我也不同你捂着话了,你们周家,来人了。” 来人便来人,韵文想着,原先她长叔伯这个官城里的成武侯也不知来了多少回了,怎么还能紧张成这副模样。 然而袁夫人眉间却是满满的愁思,“你说这官城里来人也就罢了,偏是那宫里面的大公公带着人来的,也不下旨意,也不下赏赐。后来一日听说,宫里面又来人了,打头的也是个宫里面有头有脸的公公,亦是听不出说了什么。自那以后,你们周家就鲜少有人进出门户了,几回欲上你们周家去,那门后边的侍卫一个个儿地围在里面,密不漏风和铜壁似的,连我这儿得了的消息也都递不进去。” 韵文觉得这事儿实在是蹊跷,皱着眉继而问道:“如今我是回来了,周家人也并非全都闭在里头,夫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袁夫人有些犯难地盯着她,末了才终于道:“你阿娘,被扣在泰山郡了。” 一阵寒凉自jsg韵文内心深处往四肢涌。她心里愈来愈慌,然而面上依然还算是镇定:“我阿娘她怎么了?” 袁夫人却只是摇摇头,“二个月前我还能收得到兰泽的问安信笺,可近来这信笺却是越发少了。我也纳闷,前头去的时候便说是你大母病了,让落在四海的羊家人都回去侍疾,可按理说也不当用这般久的时间呐。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便派了个侍从带着我亲封的问安信笺,想着去羊家打探一番,也是强调了,一定要等到你阿娘的亲笔回信。” “然而七日前,我却受到了兰泽的回信。” 她自袖笼中掏出一封早已被拆开过的信笺,递到韵文手里面。“绵绵你瞧,这里头桩桩件件,都是你阿娘说,她如今境况很好,你大母身体情况有所好转,叫我们莫要担心,还问了你的安康。” 韵文仔细回忆着自己阿娘的字迹,的确同那信笺上面的是一样的。“所以夫人命人送去的信笺里头,写的并不是问安的话语?” 袁夫人应声点着头。“这便是问题所在了。我那封送去的信笺,里头只一叠白纸,是一个字儿也没有的。” 韵文捏着薄纸的手微微轻颤。若是里面真的是一叠空白的信纸,却还能回过来一封有模有样的问安信,那这里面恐怕是真的出事儿了。 泰山羊氏就算是出了点什么事儿,于她而言也并没有什么干系。她没去过泰山郡,只听家里的老人说过,当年阿娘远远下嫁到汝南来时,羊氏几乎就没给她备多少嫁妆,如雪般洁白的婚服、官钗玳瑁、乃至婚宴上的合卺酒,种种一切都是周家与先帝赐的仪仗组成的,虽也算十里红妆,但这里边有多少被羊家默不作声跟在后面吃进了肚皮以中饱私囊,大伙儿也都心知肚明。 羊家将她阿娘欺负惨了,她阿娘却是个软性子,向来是以德报怨,将不满与难过咬碎了牙往肚里咽的人。如今羊家大母一句话便能将她喊回去,只因为过去在羊家的时候,阿娘虽是名门闺秀,却因着三房不得眷宠,自己亦不是三房正妻所出的身份,便始终觉着自己较旁人要更低上一等。 韵文记着,在她阿娘那时候刚刚得了羊家信笺消息时,原本好不容易养了多年的逐渐明媚的性子忽而又回到起点了,心里虽实在是不愿,然还是收拾好物件,早早地便走了,却没想到这一去竟是回不来了。 原本是不该将心事映在面上的,但她心里面实在是着急,此刻也顾不得恁般多的规矩。“夫人恕罪,方才是晚辈有些着急了,便失了礼数,本不该这般对夫人和袁将军这般说话……” 袁夫人同袁家郎主对视一眼,神色亦是有些凝重地将她福着的身子扶了起来。“言重了,这事儿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若是还能处变不惊的,那必然不是个活人了。只是不知你能否回得了府,如今这阵势,恐怕就是连只蝇虫都飞不进去。” 这倒也正和了韵文的意思。原先还想着自己若是贸然回了府,还不知要跪上多少时日的祠堂呢,如今是有了更为紧迫的事,这可事关她阿娘、周家的主母啊,哪里能等上更多的日子! “不回府了。”她定定地说道,“得去趟泰山郡了。” 只是她话才说完,前厅的房门便被“嘭”得一声撞开来。几人坐在柚木方椅上,齐齐回过头去瞧,是那半披着发,以手抵在门檐上,满脸惊喜与激动的少年郎君。 “我陪她一道去。”
第39章 浮鳞跃金(三) 袁宇就这样立在门前, 以己之身挡下许多分阳光的热度,眼里满是激动与纯净。他望进韵文的眼里,心里是越发按奈不住的欣喜。 原先听说周家已经闭门不出许多时日了, 他还担心,若是她真的这时候回来了, 自家的府邸进不去, 该当去往何处。只是他未曾想这一幕竟出现得这般早, 前边才报着声儿, 后边他便猛地从祠堂里面蹿了出来。 他想除了自己的阿耶阿娘,他应当是在她今日回到汝南后最早见到的人。 “绵绵, 我……” “你这孩子, 好好的不去诵读经文书卷的,来前厅听大人说话作甚么?”袁夫人面上依旧是笑盈盈的, 话锋却藏着些柔软的刺, 让人听着总觉得有些不称心意。“说好的罚你跪祠堂百日, 这才多久,又出来了, 若是不觉得祠堂冷冽难受, 那便再多跪五日吧。” 袁宇硬着嘴,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威胁。“等我陪着绵绵从泰山郡回来,我便跪。” 在袁宇的念想里, 大约是什么事儿都比不上韵文来得重要。若说韵文是个粗神经大条的,将袁宇只当成好友, 这也就罢了, 至少省了半桩麻烦事, 可袁家郎主与主母又不是瞎的,自家唯一的儿郎是个什么心思哪里能不知道的。 “允斛。” 坐在一旁始终是以沉默姿态的袁家郎主终于冷着声音发了话。“我劝你想清楚。” 韵文心里一颤。身为长辈, 平日里至多唤唤晚辈的名与小字,若不然便是取名中的某一字叠着唤人,大多是从不唤字的。 允斛二字一出,叫她恍惚了好一阵。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有人唤袁宇的字了。 只是有人比她还能豁得出去。 “父亲,我想得很清楚。” 袁宇放下撑在门框上的手,慢慢往屋子里面走。他的眼是清润透亮的,那满是坚定的神色望着韵文,一刻也未从她身上离开过。“不巧,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在外头是全听到了。绵绵打小不习武,此去泰山郡又山高水远的,只她一个女郎,如何能平安到得了泰山郡,且不说她哪怕是真的平安到了泰山郡了,若是在郡县里边受到欺负了,该当如何?” 他的声音中带着诚挚的恳切,又委屈巴巴地蒙着些许鼻音,似是欲作潸然泪下状。“阿娘,您也是看着绵绵长大的,就连绵绵这道小字也是您起得,您忍心瞧着您闺中好友的掌上明珠跌落尘泥吗?” 袁夫人听着这话一愣,转而打着哈哈再度想要拉住韵文的手,却是再一次被她避开了。她面上有些挂不住,只好烫着脸道:“你瞧这小子说的,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寻常你都唤我一句姨母的,虽说今日你似乎心情不佳,但终归姨母又怎会弃你于不顾?” 韵文却是跟着眯了眯眼,起了身行了礼。“夫人的好意,绵绵又岂会不知?只是绵绵想起,绵绵是有一位姨母的,夫人也是绵绵的姨母,那位也是绵绵的姨母,绵绵可真是好福气。怪也怪我福气深厚罢,那位姨母对我可一点儿规矩讲究都没有的,我习惯直接唤夫人二字了,一时间也没改过来。 从您这儿得了我阿娘的消息,我自当是十分欢喜的。不过,您说您收到那封自羊家返回来的问安信笺已有约莫七日有余了,您是阿娘的闺中好友,想必一定是已经去过泰山郡了,去过羊家了罢,不然又怎会这般焦急着要往我们周府里面闯,想将这事儿告诉我阿耶?” 她这般说着话,忽而弯弯地笑了起来。“不过有一件事儿,估摸着姨母和袁郎君当是多虑了。绵绵这辈子应当是落不进尘泥的,毕竟绵绵自小便是踩着泥地长大的,又何来会跌落进去一说呢?” 她故作讶状,“姨母当是平日里叮嘱着袁宇多背诵诗文经卷,便也以身作则,自己一道也在仔细背诵着,怕是将这卷卷竹简里头的意思都吃透了吧!要按我说,那颍川的扬州的人家,哪里有姨母这般如此教子有方的,将那以身作则之法落于现实,实在是令绵绵佩服!” 韵文这话是越说越来劲,于是忙不迭来到袁宇身旁,轻轻给他的臂膀来了一掌。“小胖你说说你,有这样好的家境,这样好的阿娘,我羡慕还来不及呢,你竟还一门心思想往外面跑去玩,不懂珍惜啊!” 袁宇垂着头,脑后半披着的青丝微微顺着他俯身向下的肩角滑下,将他一整张脸都藏在下面,若不是韵文仔细去瞧,实在是发现不了他那正努力忍着笑、微微抖动着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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