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心中才刚萌生出不愿让自己父亲和籍之去朝堂为官的念头,不过转瞬便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才封的琅琊王,能够舍下脸面亲自来请自己阿耶,必然意味着想要来拉拢势力。自己的长叔伯如今是同这琅琊王站在同一条线上的,瞧着这意思,便是要将整一个周家势力都收入囊中。 阿娘当年是自泰山羊氏被赐婚到周家来的,阿耶若是真的被琅琊王请出了山,便也是看了条同羊氏说得上话的路来,而颍川庾氏、汝南袁氏也都同她们周家交好…… 她越是这般想着,心里越是被惊得跳得飞快。 大晋有个极为不寻常的现象,即如今正儿八经坐上了那把帝王椅的人,大多在先前都是当过琅琊王的。司马氏一族原也是自琅琊起的家,又有着琅琊王氏的帮扶,故而能稳当度日,只是这太子的位置便久而久之不被人重视,各路兵马皆睥呲着每一任的琅琊王了。 这琅琊王真是好手段好心计,也难怪要四处搜寻人才,只怕哪一日自己项上人头说没便没了。 她这般想着,浑身一颤,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已经愣在原地有好一会儿了。偏过头来,她发觉身后那些提着灯来来往往的人也少了许多。“前边不是还瞧着挺热闹的吗,怎得没一会儿便都走了?” 谢安知道她应当是心里在泛着担忧,便带了些许安抚的语气解释道:“戌时了,此刻都在河岸边上放水灯呢,过会儿便是放纸灯,接着再逛几回长街,这灯会便也到尾声了。” 韵文有些着急。于她而言,这还什么都没开始呢,文伯这人平日里倒是瞧见的次数恁般多,怎到了这个时候不见人影了? 她手中握着那根糖葫芦,因着空气里些微的暖意温度,凝结着的一层浅黄色的糖霜逐渐开始黏黏地往下淌,她又不好当着谢安的面子将人家买的糖葫芦给扔了,便只好啃了一口。 那果子似乎是甜的,只是她没能怎么尝出来便囫囵着吞了下去。 殊不知此刻在庾家别苑里边,也有个人其实心里面着急得很。 尔风挑拣了好几件长袍,一一抖开来给籍之瞧,却都被他心不在焉地挥挥手否定了。他有些懊恼,“哥儿,现在天都黑透了,今个儿有灯会,夫人定是会去的,您还要捱到哪个时辰呐!” 籍之却依旧是紧皱着眉瞧着面前那封自洛阳送回过来书信,薄纸摊于眼前,上面赫然是几句催促他早些回洛阳的话语。原先便是就这样无牵无挂地回去了倒也并不是什么事儿,只是如今有了挂念,他虽知道一定会有这样一日,但这般突然地出现在他面前,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不会太久的,不会太久。”他一遍遍地念叨,“很快的,很快便能回来迎她入门的,很快的……” 尔风算是听出来了,当是情意缠绵的有情人在头一回面临分别时的恋恋不舍与难过。他有些担忧地朝着窗外面望了一眼,语气中依旧是有些焦急:“哥儿,您若是再不决定好,过会儿这灯会可就真没了,您就是想在回洛阳前再见夫人一眼都难了!奴婢如今虽已经改口将周家女郎唤作是夫人了,可哥儿,人家终归还是周家的嫡女,周家的明珠,还不是王家的主母呐!” 这样一句话终于是点醒了梦中人。籍之心里面正挂念着呢,尔风一句话便将他的神智拉回了笼。他心道一声不妙,匆忙地从尔风手中择了件素水色长袍,手忙脚乱地往自己身上胡乱套着,甚至连长靴都未完全蹬好便往外面冲去了。 牛车虽表明着身份地位,却在一些个紧张时刻显得尤为拖拉,他只恨这灯会是万不允许单马出现的,是以防止伤着人的缘故,因而他才一下马车便急冲冲地开始寻人。 尔风早便知道他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幸而早早地让人备好了莲花水灯与提着的走马灯,将籍之重新拉回到自己跟前,又是将手中的灯小心地往他手里面送。得亏先前得了王家的信件,他便直觉事情有些不妙,于是自作主张地先派了人去给谢安递话,让他好生看着韵文,这才终于挽回了些场子,于是便踮着脚眺着眼去寻谢安。 灯会的场子极大,连着三条长街都悬了灯,籍之望着水中那些火光逐渐有些微弱的水灯,心中有些难过。 她不是个爱将自己心里面不高兴的事儿往外头倒的人儿,可心思又是极敏锐的,瞧着这些漂了好远的水灯,一定在心里狠狠记恨上自己了吧。 像是心灵上冥冥之中的感应,他蹬上了拱桥,瞧见她坐在石阶上面,靠着那浮雕砂石的桥面,背对着他的方向,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揣着心事。 手上捏着提灯木柄的力道逐渐收紧,他轻着步子,也是微微撩了一下长袍的一角,坐在了她的身旁。 “我来晚了。” 韵文呼吸一滞,慢慢扶着身侧倚靠着的墙面侧着身回过头来,看清了他手中的那两盏灯。“你来了啊。” “我来了。” 他将那走马灯的柄手轻轻递到她的手心里,却觉她的手有些冰凉。 “对不起。” “无事的,不过就是一个灯会,迟是迟了一些,总归人也到了,灯也到了,我不枉此行。” 她的眼里映着各方屋檐下,那些虽是套着不同式样的竹骨贴面灯笼,却是有着一样明亮光焰的璀璨,就这样含着笑看他,并不再说旁的话。 籍之望着这样的她,忽得便有些不敢将那信件上边的事儿同她说了。他拉过她的手,“其实迟了一些也并非全然都是坏处不是?这会儿水岸旁便也没多少人了,不会落得个人挤人的场景。” 他是随身带着火折子的,轻轻一吹便燃着了那水灯的芯,明晃晃地在他手中随着风向来回摆跳。“许个愿望吧。” 韵文却依旧笑得浅薄,“我没什么愿望可许的,我们当女郎的,功不成名不就,无非是求个如意郎君之类的话。水神是极灵验的,这些个愿望留给我实在是有些浪费。” 她将他那已经是要递到自己面前的水灯复而往他的方向又推了推。“你不是将要去洛阳任官了么,你要求的事儿可多了,你便当是替我把愿望给许了吧。” 他拗不过她,捧着那盏水灯合着眼,在心里默默绘出一个人儿。 一个挽着发髻,头上簪着白玉钗,手里捧着根柳树枝条的人儿。 “水神在上,吾以诚心发愿,只求三事,绝无贪心。” “一愿夫人常乐,二愿吾身安健,三愿繁星伴折月,生生世世永不灭。”
第37章 浮鳞跃金(一) 河岸旁的人并不多, 他拖着手中那盏莲花样儿的水灯睁开眼,瞧见面前的人儿也是同样地笑着双手握在一起举于胸前,微微垂着头宁心许着愿。 夜里面原也并没有多少光亮, 不过是灯会上,各屋都挂了灯, 才叫一整个灯会瞧着亮堂些。昏黄的灯光映着发丝, 像是她整个人都被沐浴在天爷洒落的神辉之中, 谧静而圣洁。 “不是说将许愿jsg的机会都给我吗, 后悔了?” 韵文乜了他一眼,扭过头去看水面上悠悠浮着的那些水灯。“后悔什么, 帮你还不好麽, 总是说些这样的话。” 帮自己?他有些不解,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总是出神, 这样可不好。不是要放水灯, 一起?” 他将手中的那盏小小的灯再一次递到她的面前, 这回韵文终于不推脱了,只是抿着唇, 一道捧着宽而薄的底座, 纷纷蹲下身来送上了水面。 并非所有水灯都是能稳稳当当地浮着的,坊间向来流传着一句话,若是水神听见了你许的愿望, 觉得实在是夸大空泛地没法实现,便会吹来一阵风, 将这盏灯翻覆过去。于是后来便又有了不能在行舟出行前放水灯, 若是翻了便有翻船的征兆的说法。 韵文知道, 籍之这人虽面上从不说起王家的事儿,也不说起自己将要去洛阳任官的事儿, 但推算着时日,他来颍川来跟着庾府的人一道的日子也是有些久了。本就是有要事缠身的人,如何能在半途之中逗留恁久,估摸着离别的日子也就将要在眼前了。 她虽心里有些难过,但到底还是理智占上风。他要去洛阳任职,她也寻到了心里面那个人儿,估摸着也该是时候回到汝南去跪祠堂了,各自有各自的事儿,也不该去强行管辖住彼此,她不求他们二人能有多一帆风顺,但求一路平安顺遂。 籍之同样也是紧盯着水面上那盏愈漂愈远的水灯,眼睛连眨都不愿意眨一下。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情话这种他更是从未说过,也只能在心里面诚挚发着誓。 只是他虽不善情话,可自己在心里面道出的每一个字儿,满满得都是他那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意。以前不明白何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哪怕是对于她的那些挂念与情感,其中也多含着些想让自己能被人重视一些的念头,不论如何总归并不算纯粹。 可如今她就在他的眼前,他知道,她是自己的妻,他头一回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并不是没有由头的。 有妻如此,又何须旁的人? 他的心很小,只能容得下她一个人。 见着那盏水灯摇摇晃晃地往远处漂去,过程虽有些惊险,但也好在最终并没有真的落个倾覆的结局,二人皆是浑身一松,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又纷纷发觉对方也在紧张着这盏灯,相视一眼,轻笑出声。 “紧张呢?” “胡扯,谁紧张了。”韵文撇撇嘴,又道,“紧张的人是你吧,从方才到现在,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抖,拘谨地不像平日里的你。” 籍之听罢,有些好奇地哦了一声。“平日里我待如何?” 韵文蹲在河岸旁,捏着下巴思索了片刻,“你虽说话有些轻佻,但待人都很温和,若不然我怎会觉得你是个大好人。” 他听着这话,忍不住失笑:“傻绵绵,怎得还不明白呐。” “我说那多少轻佻的话语,不过只是因为它们是单单说与你听的啊。” 这下韵文有些羞了,耳尖逐渐爬红了起来。那些显得有些轻佻虚浮的话,原本她听着只是觉得有些让人泛羞,在后来她彻底确认了她自己的心意时,却也时常能回想起他过往说得那些话,于是再自己一琢磨,才发觉他话里那些原先自己粗着一根神经未能尝出来的情意。 都说若是真正喜欢一个人,便会对她有足够多的耐心与包容,会将自己心中所有的那一点例外与偏爱都留给她。韵文原本并不觉着自己竟也能成为一个人的特殊与例外,哪怕是这个如今满眼都是她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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