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怕她怀疑有假, 他又忙道:“你可还记得, 那日你自江南扬州回来,我是从祠堂里面闯出来的?” 她的眼里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瞧着袁宇的肩, 点着头。“记得。那一日你闯进前厅时, 瞧着你阿耶阿娘骤变的神色,是想不知道你又被关去祠堂了都难。” 他听着她这话, 苦涩地笑着。“原先还不太明白你为何非要往外跑这一遭, 如今是我走了你这十几年的困顿路,才知道这滋味是多么不好受。与其痛苦一辈子,跪祠堂实在是舒服多了。” 韵文恍然。那一夜在洛阳城外面的脚店中, 听见的那二人说的话,并非是空穴来风。 “宁家就那么一个女郎, 能舍得放出来给你, 袁小胖, 出息了呀!” 袁宇听着她那轻快的嗓音,心里是逐渐悲凉与哀苦。再度往籍之身上瞧了一眼, 嘴角硬扯出一抹笑来,“友人?” “算是吧。”她抿着唇顿了一下,“来汝南也是有要事在身的。” 可袁宇眼里微红,并不信她说的话。他又不是个聋子,方才这人上了茶楼时候,他听见她说的那句“让你在牛车里候着”的话。 同乘一辆牛车,对于一个打小便怯生不愿与生人说话的人儿来说,实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她这话又说得这般熟稔,他虽心里面有了答案,却不敢明白地道出来。 “来者是客,若是这位郎君寻不到合适的住处,袁府随时可以招待。” 他这话虽说得诚恳,籍之却听着有些不舒服。那话里面暗戳戳的心思他何尝听不明白,说白了,便是以自己为主,将他视作外人客人罢了。 于是跟着笑了笑,有些轻蔑道:“不劳袁小郎君费心,在下住在周府便是。” 在袁宇那错愕又无措的眼神中,他伸长了臂,紧紧搂住身旁少女的腰身,往自己怀里带。 “毕竟在下是去提亲的,聘礼周府也已经收下了,只见泰山泰水一面,需要的时间并不算久。” 在他的怀里,韵文背对着袁宇,一颗心跳得飞快。 这是明目张胆的占有与挑衅。 她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当他是个可靠的能带着她出府玩耍的兄长,是她自小到大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虽说谈不上什么情意,于她而言,他也依旧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如今这般直言将人家的心思点破了,话是说明白了,她却不知以后自己应当如何面见他了。 心里有些忐忑,她听见自己背后传来一句有些哽咽的问话。 “绵绵。” 他声音有些哽咽。“是真的吗。”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他明明什么都猜到了,可还是要问出口来。 睫毛颤了颤,她斟酌了一会儿,终于闷着声开了口。 “致远将军是朝中新贵,袁家同宁家结交秦晋之好,于你而言是件好……” “可我只想要你。” 他声音带着些许哭腔,“什么宁家,什么新贵,我都不在乎。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她蒙在籍之的怀里,久久未出声,只有籍之知道,自己胸前的衣裳小小地湿了一片。 韵文闷闷地哑叹了一声。“小胖,过日子,得往前看,没法回头的。” 你一定会遇见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他听罢,顿了片刻,亦是轻声笑了。“也是,你说过的,眼睛长在前面,便不该回过头去看来时的路。” 僵硬地扯着嘴角,他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留下一句哽咽的“我明白了”,便匆忙着下了茶楼。 韵文挣脱开籍之的怀抱,趴到阑干处往下瞧,看着袁宇那走得飞快的背影,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他是个生性自由惯了的人,本该是那属于灿阳之下,骑着马儿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他太痴傻,他不该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是我辜负了他。” 籍之缓步走到她身后,从后背环住她。“你不必向我解释。我明白的。” 亲手掐断一段情丝,还是那亲如兄长的青梅竹马,换作任何一个人,这心里面也都不会好受。 良久,他才柔着语气,轻轻唤了她一声。 “该回家了。” 她点点头,印了印眼角的泪,主动牵过他的手,沉默着往茶楼下边走。 下了茶楼,走了不到一炷香时间,那周府的大门便出现在他们眼前。府门依旧紧闭,她瞧在眼里,心里还是有些慌张。 “要不……还是不走正门了吧。” 原本自己便是偷溜出的府,如今这样大摇大摆从府邸正门进,这也太嚣张了,她心里犯怵。 可看着自己身边的人儿,心里又实在是犯难。她自己自后院的门扇偷溜着进府倒是没事,可籍之又不姓周,若也从后院里溜进来,实在是不成体统。 看出她面上的为难,他轻抚着她的头。“顾好你自己,我有的是法子。先前那枚玉竹筒可还一直带在身上?” 她点点头,自腰间将那王家的信物解下,原以为是他要收回去,却被他包着掌心复又推了回来。“拿稳了,等会儿有大用。” 周家的府邸应是汝南一郡之中最大的那一户。原先韵文都是在府中行走,习惯了府内的草木回廊,本也没觉得府邸有多大,如今是自己亲自在外围绕着走了一周,才发觉自己连那后院的门扇都寻不太到。 然而就算是好不容易寻到了门扇,她顺着门缝朝里小心地望了一眼,果真是有下人守着的,于是干脆找起旁的助具,自院墙外面角落处堆放着还未处理掉的竹编篮筐,搬了好些个过来,堆叠层高。 她心中有些紧张,小心地扶着墙,慢慢踩上那堆用竹筐搭起来的步梯,整个人都在颤危着往上走。手边是一棵伸了枝丫过墙的紫荆花树,她转移了目标,用力地抱住那树干,才得以让自己摔在府内的软草上。 手撑着地,微微擦破了些皮,虽吃痛却也不敢出声。狼狈就狼狈一些,她又不会什么武功jsg,能顺利翻进来就不错了。 府邸内是一片宁静,她顺着无比熟悉的草木小径往闲听阁的方向走,一路上惊险着躲了好些巡视的侍从,扭着弯儿才终于一把推开了闲听阁会厅的门。 却瞧见是几乎所有人都围在这儿。 手心开始冒汗,她抬眼看着那坐在主位上的人,声音打着颤。“父亲,女儿知错了,女儿这就去祠堂里跪着反省。” 她紧闭着眼,双膝跪了下去。然似乎是动作有些猛烈,先前那腰间的玉竹筒约是在匆忙之中未能绑紧了,此刻便顺着裙袂柔滑的料子,滑落到青砖地面上。 韵文此刻是动都不敢动一下,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跪祠堂时候,应当让寻芳和云翠替自己塞些什么吃食进来了,却始终未听见自己父亲要如何审判自己。 周嵩的脸上瞧不出几分情绪来。他朝着那地上的动静瞧了一眼,抬头示意身旁跟着的文篱将那物什捡起来。 “仙鹤与牡丹。” 出乎意料地叹了一声,韵文便觉着自己被人从地上扶着架了起来。 “出去一回,玩够了?” 那声音中并没有她原先想象的怒意,反倒满是担忧与关怀。韵文偏过头,瞧见将自己从地上扶起来的人儿便是她闲听阁里面的寻芳与云翠,纷纷面上带着笑,又转头,瞧见的是她阿娘正轻捂着嘴偷笑的模样,心里愈发疑惑了。 “阿耶,阿娘,你们……不怪我?” 周嵩终于抖着胡子笑了。“怪你什么?怪你私下里偷溜着出去,害得整个一家子焦急担忧地不行,还要让寻芳与云翠一道替你遮掩着?” 韵文扁着一张嘴,“原来……都知道了啊,那我还是去跪着祠堂罢。” 羊清月手中攥着帕角,给她递了个怨恼的眼神。“都是要当主母的人儿了,旁人该跪你才是,你又去跪什么祠堂?小心折寿!” 韵文心里一惊。她虽知道王家已经将聘礼送来了,可怎得这会儿便说要当主母了? 于是她站着发愣,未察觉到身旁慢慢迎上来的人,只觉身旁的地上,忽得跪下一个人来。 “晚辈琅琊王氏籍之,以日月天地为媒,以三书六礼为介,欲行先帝圣旨,迎娶令尊爱女。” 周嵩听罢,哈哈笑着从那扶椅中站了起来,将手里那枚玉竹筒重新递回给韵文。“圣旨不圣旨的,这并不重要。若是绵绵愿意嫁你,没有圣旨老夫也会寻了法子让你娶她,若是她不愿意嫁你,玉皇大帝来了都没用!” 拍了拍韵文的脸颊,“出去这一遭,清减了不少。” 他复又将视线挪到籍之的脸上,眼中带着凛冽之色。“你的王家信物,挂在绵绵的腰上。她不是个容易将一颗心交出去给人瞧的人,如今就算是接受了你,老夫也要警告你,我们周氏一族虽不似你们王家枝繁叶茂名声响亮,但也是有骨气的。你若敢亏待她,让她还是这般清减下去,老夫就是拼上这后半辈子的仕途和名声,也要把老夫的姑娘带回来!” 籍之挺着脊背,从那微凉的地上撑着起了身。眼中是绝对的坚定,他对上周嵩那双藏着肃杀的眼,朝他推着手敬重地行礼。 “但听岳丈吩咐。” 韵文被这眼前突如其来的一番提亲将一张脸熏得通红。羊清月依旧坐在扶椅中,不舍地瞧着自己唯一的姑娘。 “绵绵。想好了?” 指间忽得被撑开,那温热宽厚的手掌与她十指紧扣,自那慌乱的心跳中抽出神,望着身旁那带着柔笑的人儿。朱唇轻启,她不再犹豫。 “那便这么说定了。”
第53章 星河鹊桥(七) 闲听阁的寝屋中依旧是那矮矮的桌案, 墙上挂着幅海棠春睡图,门口的青砖瓦地上也依旧画着被雕栏花窗隔出碎碎斜斜的光斑。 她看着那斜斜靠在桌案旁的掸子,回想起月前她也是坐在这里, 看着桌上摆的那只青玉花瓶,身旁是寻芳拿着那掸子在掸着尘, 一切似乎都没变。 但那只青玉花瓶再也不需要被摆出来了。 内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来, 寻芳捧来一盒香篆, 用着线香引燃, 又用铜挑将边缘溢出些的香粉轻轻刮走,在集废香粉的大缸里面轻轻敲了几下, 才终于小心着盖上香炉的顶, 任那薄烟袅走。 她转过头来,笑着同韵文道:“女郎, 您闻闻, 上好的鹅梨帐中香。” “是好香, 甜而不腻,清神静心。阿耶倒是舍得给府里添上这些个好东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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