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要职在身,族内耆老一致商定了三个吉日,叫我带着三书过来让岳丈大人挑。参军大人倒也是个性情中人,对于这些事儿也没有过多的挑剔,于是择了下月初六……” “你来得太慢啦,冰医里边的冰块都将将化成水了,不好喝了!” 她赤着面红了耳,不敢看他的面孔,只一味拿羹勺搅着碗内的甜汤。他仰头,无声地勾唇笑着,知道她是想拿这碗冰医堵他的嘴,不愿多听见几句吉日呐大婚的事儿。 “绵绵,下月初六已经是最晚的日子了,原先择的一个日子,是十日后呢!若不是你的婚服尚未完工,你也还没试过,紧赶着时辰还需贴了你的身子改尺寸,恐怕还捱不到那般晚的。” 她听了这话,依旧是红着一张面孔,却再不拿甜汤的说辞去堵他了。脑中好不容易才回转过来,搅着冰医的手一顿,“参军大人?” 籍之点点头,也不去揶揄她了。“我方从洛阳城里面出来,这消息听得一准耳。琅琊王亲自到陛下跟前引荐的参军,就是此刻在朝堂之上,说的任何一句话也都是有几分力度的。只是要委屈你,要先于岳丈一步到洛阳去了。” 他顿了顿,复又道:“你还记得吴郡那儿的致远将军吧。” 看她轻点着头,他叹了口气,“其实也不当再继续称为致远将军了。升了官儿,当了镇东将军,袁家郎主原本便是宁大将军麾下的将士,如今宁家提携成了朝中新贵,镇东将军也是个记恩的人儿,便也同陛下举荐了袁将军。大概是因着jsg刚打了胜仗,陛下对于宁家更为重视与维护,让袁家不日便进洛阳城去,官邸都布置好了,那袁家郎主也不再是个闲散杂役将士了,人家有了称谓,叫明威将军。” “只是同一个地儿若是同时搬走两户人家,有老话称是要影响一方风水的。我觉着也并非毫无道理,生生地将两大户人气儿都抽走了,留还给汝南的只剩下一方空壳,多萧萧啊。方才被岳丈大人留了步子问了话,知道你们家应当是在一个月后便能赴朝上任,我便也放心了许多。” 韵文此刻算是明白了些,为何那日自己到了袁家,那上下的人儿全都紧张地和什么似的,生怕瞧不出来他们在瞒着自己什么,原来是因着自己这一脉终于要发家了,便早早地开始瞧不起人了。她虽心里面不爽,然却也能够理解。琅琊王虽是地方王里面最拔尖儿的,但总归算是如今陛下的手足,被手足掣肘的滋味儿总归不好受,心里一定是会忌惮于他的。 而那宁大将军可不一样,只是一介寒门出身,没得多少世家为其撑腰,全都是靠着一双手和一柄兵器换得如今的位置。无根无凭的人是历代帝王家最称心的利刃,如今得了这一时的新贵名声,心里面对于陛下也是无比的诚恳与感恩,自也甘愿做那柄利刃。而无论是历朝历代的史卷经文,还是一贯的风向世事,人的本质大多是趋炎附势的。势头一旦往自己这边儿倒,则会有许多人跟着巴结上来,作为久久没有一门正经官职的袁家郎主来说,这条捷径他是一定要攀上的,于是有宁家女郎同袁小胖的这道婚约,实在是太合乎情理了。 她这般想着,于是叹了口气,“果然都说大世家联姻的姻亲多如乱麻,理也理不清,没有几对是真正情投意合的。原先以为袁宇这家伙这般潇洒肆意,应当也不会走上这样的路,没成想还是由不得自己。” 籍之越听她念着字儿,心里越酸溜。“那是他自己命不好,咱们也算是世家联姻,怎得咱们就能情投意合,他就不能?” 韵文笑着往他肩上戳了戳,“又多嘴了,唇舌没个把门儿的,到头来你等入了朝堂,小心被别人暗地里戳脊梁骨!” “你夫郎在外边打硬仗,你在后宅院里面的唇舌枪战估计也不会少。”他忽得心里有些对不住她,“王家是个大世家,你瞧那颍川庾氏家里面的事儿已经这般乱杂着多了,王家的事儿,只会多,不会少。” 可她并不觉着有些什么。“管事儿的本事,我会。管人的本事,多看看便也会了。那时候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最不怕的便是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打唇舌太极拳了,再说了,若是真遇上我来回摇摆不定的事儿,这不是还有你吗?” 她笑着仰面去看他,他垂着嘴角,于是伸了根手指想将他的脸向上撑起一个弧度。“我要是受了气儿遇上了事儿,你若缩着脑袋不敢来,我便立刻收拾行囊回娘家去!” 只是她才说完这句话,整个人便晃了一下神,面上复又带上愤懑的神色,周身的兴致似乎也都降下去了许多。籍之将她手中一直端着的早就空了的碗勺拿了回来,同那大漆木盘一道摆在游廊边的长椅上,抚着她的头问道:“我一早便想着问你了。前面来时撞见了慌忙往外面跑的云翠,说是你要去寻大夫郎中,可你也没病着呀。” 韵文听罢一愣神,慌忙着望了他一眼,也跟着要往外面跑,却被他一把拽了回来。“你就不必亲自去一趟了,我让尔风带着她去呢,你屋子里的侍女是出不了事儿的。” 得了他保证的话语,这才终于长舒着缓了一大口气。“云翠向来是个做事规矩板正的,想不到多少变通,却又不太爱说话,总把自己个儿的心思憋在心里面,猜都猜不着。得亏你将这事儿同我说了,这种陈年旧事,不是此刻立即去寻到一位大夫郎中便能解决的,我一说她便出去了,以后怕是被人骗走了都还要替人点着铜币。” 余光瞥见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她有些疑惑,“笑什么?有什么这么值得笑得?” 籍之于是小心将心里那份明了压下,接了她先前的话柄子。“陈年旧事?” 她轻轻嗯了一声,无谓喜怒。“十年前,我曾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能活过来。” 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她柔着嗓音道:“其实其中细节的事儿我也不太记得清了,只记得我当是因着学堂的先生说我字写得不太好,袁宇同我说,是笔和砚台的缘故。依稀记着阿耶书房里有一方上好的砚,摆在花格架最上边,我想着阿耶都能这般宝贝着不用的物什,定然是好东西,若是用了这方砚,定能写出令先生满意的字来。” 她有些疲惫地叹息笑着,继而言道:“只是我个头太矮,够不着那砚,我便想了法子要爬上那花格架。其实我也不记得我当时是如何爬上去的了,只记得应是那架子上的珍玩碎了一地,阿耶被那声响吵得睡不着午觉,着了中衣便拎着掸子来抽我。” “后边我自然是被罚了许多板子,多少下我也不记得了,总归是痛得直挺挺地昏过去了。等我醒来,人已经在祠堂中央的青砖地上趴着,阿娘守在我身旁,一边帮我上着药一边同我说我这回惹得事儿可实在是太大了,又道阿耶让我一醒来便需跪祠堂,跪上三十日,每日只准给我送一回饭食进来。” “可伤还未养好,又少饭食的,没跪上三日我便饿得眼前发黑要晕过去了。得亏袁宇来寻我时,听说了我正因着家法受着罚,也知道我们周家的家训最是严苛,只好偷偷地给我塞了一篮又一篮的糕饼。我记得清楚,那糕饼实在是干巴,我还同他说,你这般大的能耐,不若替我寻一碗牛乳薏米甜羹来。” 她扫了眼身旁抱着手立着的籍之,看他面色又逐渐一点一点黑下去,轻笑着拽了拽他的衣袖,挽上他的臂。“我自然也是同他说着笑的,他也并未当真。只是后来一日,他给我带了许多的软酪,说是他阿娘亲手做的,里边掺了牛乳与糯米。好不容易吃到几块软的甜糕,那时候没能忍住,便将一整盘全下了肚,可没一会儿便恶心难耐,腹痛不止,似乎是将那些吃下去的软酪全都吐了出来,我便再没印象了。”
第55章 星河鹊桥(九) “所以你火急火燎去了库房, 寻了那十年前的簿册来看,又让云翠去寻大夫郎中,便是觉着其中有蹊跷。” 她肯定着点头, “若只是单单被饿了这般久,突然又吃了那些许不易消化的软酪, 也不会真的晕死过去吧, 我应当还没恁般虚弱。原先还没觉着有什么, 可前些日子自扬州回来时, 我也不知是你命人将周府的大门全都看守严实的,无奈只能去了袁府暂避一日。那日袁家主母面上瞧着还是热络, 可话里话外都叫人听着实在是不舒服。我瞧着她的眼神, 似有傲慢,与一星点儿的心虚, 还有些抹厌恶与厌恨。可无论是于我自己还是于我阿娘, 于我们周家,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强烈的情绪。” “说起来你可能觉着有些荒谬,我去了趟泰山郡, 瞧了好一出热闹。也是这一回, 我才自羊玄之口中听出些端倪来,这桩桩件件的事儿似乎不只是我们如今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可袁宇却毫不知情。” “于是我便忽然想起了我活了这十六年中, 病得最重的一场。” 籍之依旧是抱着臂,吟思了一会儿, “你的意思, 是羊家与袁家之间有事儿, 但那袁家小郎君始终是被蒙在鼓里的。” 韵文眼里放空,眺着庭院里那已经有些败落了的风中摇曳海棠, 应着声儿点着脑袋。“羊家的郎主知道袁家的事儿,袁家今时与那宁家又是结姻亲又是相互提携的,估计那官城朝堂之中的天又要变几番了。” “不愧是我的绵绵,虽坐镇家宅后院中,这一颗洞察秋毫的玲珑心可比那些个所谓权臣是明晰上不知多少分。” 他欢喜着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温软触感传入他的心,又想起不久后他便能彻彻底底地牵着她的手,行走在洛阳官jsg城的大小街道之中,何尝不是圆了他儿时的梦。 “父亲奔于赴任间,早早便同我说了,朝堂公事耽误不得,需即刻启程。虽于拜天地时空缺高堂之位,然家中耆老亦可代之,你无需忧虑各方谣言传闻,也不会有谣言传闻。只是待到我们大婚后,再准备个十来日的功夫,我便要佩绶带入朝了。的确是谋了个一官半职,是如今琅琊王世子的世子文学,不是什么要紧忙碌的官职,我觉着也不错,至少能多有时间陪着我心心念念恁多年的夫人了。” “只是……” 他笑眼望着她,故意拖长着声嗓,“世子文学不是个什么肥差,捞不着多少油水,但总归是饿不着绵绵的。” 韵文还道是个什么要紧事儿呢,听着他这一本正经的话,抑制不住地抖着肩笑。“能比我在周家还穷苦不成?谦逊也要有个度,你们王家是个什么地儿啊,光一个名声便值万金的,我可不信你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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