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宇坐在墙檐上,眼眶被来风吹得有些干涩发痛。 所以今个儿周府的事儿,便是让她提早些试婚服,择妆钗。 她……最终还是要嫁人了。 他还是没能等到她解了婚约的时候。 眼角不知觉被丝丝刁钻的凉风刮出几滴热泪来,他不想去抹掉,任由那微风卷着鬓边的发丝,随着泪水着于面上,又是顺着发丝一点点淌进唇角。 凉而苦涩。 “诶,女郎难得穿一回云霞履,若不然到外头转转,不合脚要摔跟头的话此刻摔完了,大婚时候便不会摔了。” 于是闲听阁庭院中的一众侍女们愈发吵闹了,没多会儿便听里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喊声。“都让让,女郎出来啦!” 袁宇心中猛地一跳,却是拉过紫荆花树的枝桠,挡住了自己的身子与视线。 庭院中那声声夸扬赞美的话语刺得他双眼愈发通红。他此刻自是无比想去看她的,整个人是发疯般地想去看她身着婚服的模样,看她琳琅环钗,看她桃李笑靥。 可这所有的一身妆束,没有一样该是给他看的。 分明是他陪伴了她十几载,然在她最终的最重要的人生旅途中,却不见他的姓名。 他忽得想起方才门前那侍从同他说的话来。她让自己怜惜来之不易的缘分,也让他怜惜自己的身子。 “傻子,其实只要是你说的话,无论了说些什么,我都会记进心里的,哪里需要让旁人代替你同我说话。” “毕竟你才不会让我怜惜身子呢,你只会缠着我,让我带你去歪扭的巷子里买甜糕糖水吃。” “我要走了。” 新婚快乐。 他隔着翠色浓郁的树冠,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眄着眼闪了闪泪,决绝地别过头,没敢再继续犹豫,跳下了周府的墙檐。 坚坚实实脚上踩到了地,他回望着身后的高墙,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堵高门院墙,是这样岭立,把里外的天分隔地这样果决。 从池自深巷中牵着一匹马,缓慢着停在袁宇的身侧。“郎君,道上别了吗……” 袁宇仰起头,看着头上被墙檐劈成两处的白云。“吴郡那边的事儿,你先让观诫为我瞒两日。” 他有些讶异,惊道:“郎君,您真的要等到周女郎完婚才走呐!” 却看见袁宇的面色霎时冷了下来。从池知道自己多言了,拱了手不再说话。许久之前,他便察觉到自家郎君时常出入绣坊之间,跟了许多回,才知道他是在做衣裳。 白色的衣裳。 他记得那回自己发现袁宇在悄没声儿让人制着婚袍时,回府的路上吓得哑言,连着一整日见着袁宇都觉得他当是疯了。 如今袁家与宁家的婚事已成定局,他如何应当放着袁家的颜面于不顾,自己转头去做一套没有新娘子的独服,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与忌讳! 原先是怎样想都想不太明白,只觉得自己一定得护着自己的主子,他若是出了事儿,自己也不能够完整着囫囵一个人过活。如今看着他面上似有若无的心灰意冷与洒脱,他才终于明白了些许:与其一辈子心里面都吊着一个人儿,且如今的现实,这二个人注定是没办法同心顺路,那便以自己的方式做一个了断,也算是对于一腔热情的终章作准备。 于是尔风在沉默中开了口。“那奴婢陪您一道去洛阳,等周家女郎完婚了,我们再去吴郡。” * 因着大婚之前,新郎官不得见着新娘子的面,此刻若是再回一趟洛阳城又实在是太耗费工夫,籍之斟酌了许久,终于还是写了封书信,让人快马送回洛阳城,亦是在回信中得知王家的近况:父亲王旷仍旧未归,估摸着大婚当日只得以宗族耆老代之了。 他住在汝南的官驿之中,整日对着周府的方向笑着发呆,几次三番被尔风嘲笑着说是聪明人儿也有这样的痴汉面貌,亦是被他复回着“还说我呢,你同云翠姑娘的事儿不就差个人来板上钉钉,瞧着你家主子时候可别忘了自己。” 因而一连几日,都以辰时练武练剑、白日里阅阅诗文书卷,清点自己随身携着的文书地契,时不时又是往长街上晃悠一圈,瞧瞧有什么新鲜头面或是胭脂香粉没有,也不管韵文是否会喜欢,大手一挥全都收入囊中。 于是这些日子,汝南的大街小巷全都传遍了,说周家女郎真是好福气,嫁得是个长得清俊,出手还阔绰的人儿,亦有称赞琅琊王氏家底果真深厚到难以想象的,总之便是韵文命好,沾了好多福光。 这话落入籍之耳里,觉着有些不好听。谁说是她沾了自己的光?分明是自己命好,自己福泽深厚,得以娶到这个哪里都好的女郎,这可不能本末倒置了。 尔风自jsg也听得明白里面的意思,不日之后,这走街串巷的声响便皆是称赞韵文在颍川庾府那时候,撕破了那满脑子是歪心思的虚伪面孔的轶事儿,将她明艳大方的大家闺秀名声坐得愈发坚实了。 府邸外住着的人儿听着这样的风向,心里才终于觉得满意了,继而悠闲着点着自己的家当,不知那闲听阁中的人儿自书案上大摞大摞的各式书卷中听了这消息,猛地抬起头来。 “那外头真是这样说的?” 寻芳跪坐到她身后,替她又是捏肩又是揉额的。“错不了的事儿。您想,就先前说您被王家搁下了看不上了的事儿,也同样是空穴来风的谣言,如今这日子走得多稳当呀。婢子瞧着,无非就是同一批的没事儿干的闲人,半分出息没有,净知道自己长了一条舌头一副唇齿,什么话都要说上一嘴。” 然韵文的重点似乎并不在此。她想回过身,却又一不小心瞥见桌上的那本《春宫秘戏图卷》,面上再一次腾得一下红了,于是赶忙回过身去抓着寻芳的手。 “他竟这般清闲,既有那闲工夫去长街上挥金如土,还有闲心思去转了那流言风向?难道他都不需要温习什么……功课麽?真就徒留我一人面上臊,到头来天还没亮就要起来了,苦累的是我,饿惨的人是我,连那羞得要遁地的也是我!这算成的哪门子婚!”
第57章 红绡万丈(二) 寻芳听着她这一通抱怨的话语, 吓得连忙上前去捂她的嘴,生怕她再说些什么触霉头的话出来。“都是要当主母的人儿了,您可多上些心吧!先帝爷的亲旨赐婚, 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的姻缘,将将要大喜的日子少说抱怨的话啊。” 韵文虽是疲惫地点着头应下了, 可依旧是烦闷瘪着嘴苦着脸。她看着桌上那些实在是不堪入眼的画卷, 又一想到没一会儿又要被宫里派来的嬷嬷教各种礼仪规矩, 自己幼时那磨规矩的经历似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浑身跟着一颤,轻轻嘶了一声。“噫。真瘆人, 以前学规矩就算了, 这回还要学半截宫里的规矩,我又不入宫的。” “女郎您就甭抱怨哩。”寻芳将她身子重新转回去, 敛着眼只盯着那些个面臊的画卷边缘, 重新塞回到韵文的手里, “这但凡是让陛下先帝爷过了目的婚事,那最低也得是用郡主县主的排场, 您忍了这一时, 那可是风光尊贵一世啊!” 她缓缓将原本半端着的手放下,心里总是透着些许不安。“一时归一时,有没有一世的, 可不好说。” “今年可是咱们陛下登位多少年了?” 寻芳觉得眼前这一幕实在有些错裂。谁家女郎在大婚前夕,手上攥着春宫图, 却在问国号年份的啊。她虽觉得错愕, 却也还是应声答道:“是第七年了。” 韵文点着头。“是啊, 今年是永嘉七年了。” 可这世道未免显得太过太平了些,平得太不正常了。 她犹记得当年先帝爷走的时候, 整个世道一片混乱,各个地方王争相携兵起义,落在城外的百姓便似宗室贵族的屠戮玩物,没有一点儿根权。那段日子整个周府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下,生怕那些地方王将气撒到自己头上面,她也被关在家中的学堂之上,只听夫子传道受业,也是她对于这荒诞混乱的世道第一次真真实实的感知接触。 “你还记得当年那场大乱吗?” 寻芳反应了一会儿,发觉她是在问自己的话,于是思索着点了头。“记得,都说洛阳城乱成一片了,咱们汝南安成还是挺太平的,婢子还以为他们是在说玩笑话。” 韵文叹了声气。“正因为当年那场变乱,咱们没能切身体会过,才叫人恐慌呐。寻芳你想,若是今个儿你有个亲姊妹,同样是与我一道长大。阿娘要在你们二人之中挑一个人儿来贴身侍奉我,分明你做事也比她机灵,脑子也转得快,人情世故样样都较她好上一些,可阿娘就是挑中了她没能挑中你。你会服气吗?” 寻芳并未多想,下意识地摇了头。“寻芳没有什么姊妹的,不知若这事儿是真,该当作何抉择。只若是单单思索这一件事儿的话,婢子应是不服气的。” 韵文听罢,笑着拍拍她的肩。“是呀,是会不服气的呀,所以才会有每隔上个几年便出现一回的动乱。” 她看着寻芳这幅似懂非懂的表情,顺势笑着将手里的春宫图重新合拢放下。“溺且仔细想,今日你是高高在上的地方王,你享用着佳肴美酿,赏着下面地方世家给你贡上来的珍玩美人儿。你觉着自己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快活,但在那中央官城里面传来声响,让你去皇宫里对着龙椅上的九五之尊髌膝屈身,且那上面坐着的,是你的亲叔伯侄子,你可能服气?” 见她复又摇着头,韵文再道,“所以这便是我担忧的面。当年的东海王司马越于行宫之中毒死了先帝爷,将整一片天下搅成一锅稀粥,可最终坐上那位置的,却是如今咱们的陛下。你觉着是个什么缘故?” 寻芳听得一幅脑子都要撑得炸开了,却还是忍着不解小心着道:“因着他毒杀了先帝,所以良心发现,觉着自己这位置来得不干净,于是让了位?” 韵文用手点着她的脑袋,笑着出声。“他若是真的有良心,如何会去毒杀先帝,在入土前是那朝中独揽大权的重臣呐!” “东海王是个极聪明的人儿。都知道盯着那九五之尊,总归那把椅子是捂不热的,谁坐上去谁便成了众矢之的,到头来也是那最先咽气的人。如今陛下本没有参与进那混乱中却还能坐上皇位,是因为他是被东海王架空了权势,被操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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