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一回觉着若是人不能够睡够睡饱一觉,这脑子定然会快快地锈逗住,反应不过来。 赤着一条身子坐在那温热的撒了花瓣的浴桶之中,她提着半口气在胸腔,却实在是痛得说不出话来。幸而云翠反应快,匆忙冲去jsg了膳房,抡着锤头自那冰桶中的整冰中敲碎了些,用自己的帕子裹了好些奔着跑来,往她的喉中塞了一颗大些的,约莫小半柱香的功夫才终于缓了过来。 “醒不了一个囫囵觉,你们且再多准备一会儿,扶我出来,我回过头去再躺会儿。” 她作势便要撑着桶沿站起身来,耳畔却听见了府邸外头不断传来的嘈杂声响,闹得她实在是有些烦躁。“这又是什么个事儿?这才什么时辰呐,都不睡觉的吗?” “今个儿可是您的大事儿,也是汝南的大事儿,多少百姓都在府邸外头围着凑热闹起哄呐,谁还有那心思去睡觉的!” 寻芳笑着推着她的后背再一次坐了起来,接着云翠的话继续道:“估摸着这个时辰,应是姑爷要催妆了呢。您这些日子忙着绣扇面的事儿,没工夫出去瞧上一眼,您不知道,姑爷当真是厉害,把那庾府大郎君夫妇,还有庾府三郎君一道自颍川请过来了,还将顾长康同谢家三郎君也一道请了过来。” 韵文面上满是困顿的不解:“请他们来作甚么?” “人越多,越热闹,这婚事儿越热闹,以后的日子也越好过!”寻芳咧着嘴替她将身上原本穿着就寝的中衣换成件新的,“您放心,这一时半会儿他们当是进不来的。门前有咱们大郎君同思莹女郎齐齐挡着呢,还有您的准嫂嫂和咱们郎主也一道在那儿。” 她心里一跳。“阿兄这般有能耐,去了一趟晋陵再回了一趟汝南别苑,这么快便对彤华起心思了,好歹人家也是陈郡谢氏的旁支嫡女,他竟也敢!” “哎呀呀!这是什么时辰你们两个当侍女的不知道呐!光顾着闲聊,怎的还未更好衣,那门前可都要挡不住啦!” 教仪嬷嬷跺着胖而碎的步子冲了过来,没两下便将她扶正了身子架着站立了起来,没一会儿便替她细细地套好了白色的婚服。 她笑着一脸的褶,仔细将她胸前那层叠的衣领抚平着打理好:“衣身平则一生平,女郎您记着,在进王家大门前,可切莫让衣领皱起来。” 韵文撑着精气神儿点着头。这些流程她在前些日子已经是经历过一回了,如今也未觉着不适应。 面前的嬷嬷满意着点头,复又往她身上扫视了一周,才终于道:“那老身先出去唤贵府主母过来,女郎抓紧着些上妆,之后还要梳头戴冠呢。” 她撑着眼冲嬷嬷笑着点着头,见她终于是拐着闲听阁的游廊走远了,才得以吐了一大口气,瘫坐在妆台前,身子直直地往扶椅后面倒,再分不出一丝一毫的精力去管云翠与寻芳在自己面上捣鼓些什么了。 然门前忽得响起一阵轻快的步子,她努力撑开眼,是思莹提着层叠的裙袂扒在她内室的门口往里瞧,一副惊叹的神色。“外头那些人和疯了一样想往里冲,我觉着不对劲,让落珠同彤华一道去取了些早早备好的诗词对仗出来,眼下在作着骈句诗文呢,估摸着能耗上些时候。” “原没想过我们绵绵当了新娘子上了妆能这般明媚动人,今个儿一见,我真是恨不得自己是个男儿身,横刀夺那王家郎君的心爱,再替你建一座金子打的屋子,给你藏进去,只有我一人能瞧见你的容颜!” 韵文被她这番话笑得逐渐清醒过来。“可惜我们连琢了,这辈子你怕是没机会了。” 她自那妆台上用指腹沾了些朱砂口脂,对着擦得清晰明亮的铜镜,一点一点往唇上点着,再将身子往后退了些距离,那铜镜中便是一张她自己看了都有些呆愣的容颜。 “我竟能有这般好看吗!” 思莹刚想捧腹去笑她这句话,忽得瞧见落珠飞着步子往自己方向奔了过来,看她急得通红着一张脸,额上满是汗珠。 “女郎安,周女郎安。” 她朝着思莹的方向靠过去,握着拳奋力跺着脚,“不成,怕是要挡不住。那些人就和生生把砚台徽墨吞进肚子里似的,一句句的诗文往外冒。周家郎君方才已经有些招架不住,得亏谢家女郎还在强撑着,一帮郎君们也不敢真的对一个女郎动什么手脚,尚能支撑片刻,可咱们真的没多少时间了!” 落珠深吸着喘了口气,又接着道:“新郎官儿作了首短骈诗,他一说完,跟着一大伙儿人都笑了。婢子听不明白,方想溜着进来报信,却还是被他们眼尖地瞧见了,叫我给周女郎原封不动崭新着带进来。” 韵文心神一动。“作了个什么出来?” 她思度了片刻,才清了嗓回忆着方才的内容。 “十步笙歌,百里香璋。珠帘映月,觥筹满堂。东方既白,西厢烛亮。露染玉面,怯为红妆。”
第59章 红绡万丈(四) 她这话才一说完, 便听面前的几个人儿都是吃吃地捂着嘴笑了起来,亦是看见韵文眄着眼,一双脸颊愈发渐红。 落珠有些瞧不明白:“笑甚麽呐, 就婢子一人儿听不明白,跟个笑话似的立在这儿。快同婢子说说, 是个什么乐子!” 云翠同寻芳一道替韵文打理着妆面发髻, 将那宫里赏下来的珠翠玉头面的对簪分着挤进那梳地严密的发髻, 忙得都没有功夫抬头了。 “想是你同你家女郎在学堂时候没得好好听夫子说课。催妆诗催妆诗, 自是催促的意思呀。姑爷是说,今个这样每逢十步便要吹奏笙歌箜篌, 每逢百里便有仔细用香熏过的玉璋以候佳人亲顾。可等了这许久, 是等到喜轿上的珠帘都浸染透了月色,美酒宴席都该散得差不多了, 夜色都要退尽了, 咱们女郎的厢房内室里呀还细细亮着灯呐, 怎么都不肯露面。” 她端着手里的檀木篦梳,看着那铜镜中的人儿, 小心着留了最后一缕青丝, 笑着接道:“那最后一句,便是说夜半的白露染于面,羞红的脸蛋儿化作红妆, 说咱们新娘子是害羞地不敢出门呐!” “净说些不着调的,越发口上没有遮拦了!” 韵文垂着眼眸, 心里面羞得直想捶人, 招呼着让她们都快快出去, 该是梳礼的时候了。 没一会儿,羊清月便提着裙袂曳着步子踏进了内室门槛, 看着那坐在妆台前精致得不像话的人儿,心里被酸涩堵着直想落泪。 “当初那跟在我身后的小小一个人儿,终于是要嫁人了。” 她看着这满屋堂的红段扎花,手上是自那妆台上的小匣子中拿起的一柄象牙梳,看着无处不在的剪影囍字,一双眼再次没能忍住涌上了泪花。“大大好事儿,真喜庆,我心里真是高兴。” 可她越是这般想着,心里却越觉着难过,满屋的大红抽走了她好多好多的心劲儿,累得有些喘不上气。她抹了把泪,悲着笑瞧着韵文那双同样含着泪的眼。“我哭便是了,你可不准哭。” 她笑着哽咽了声嗓。“不哭,绵绵不哭。” 她知道,自己阿娘向来是这样的,嘴上说着最严苛严厉的话语,实际一颗心比谁都柔软,旁人说的,旁人做的,她全都记着呢。记得久了,这颗心也就愈渐堵了,她不爱说话,也不爱倾诉,只自己一个人捧在心里面,喜悦也是自己,苦闷也是自己。 “阿娘。”她轻轻呜咽着,想将哭腔吞回去。“咱们汝南周氏,永远是绵绵可以倚靠的后盾,对吧。” 她看着面前的人儿身子一瞬间僵直了,借着灯盏的焰光,瞧见自己阿娘的面上是薄薄两道泪。“是的,是的。绵绵一辈子都是有周家这个后盾的。你阿耶要当官儿了,以后只要在王家受了气,尽管回来寻阿娘,阿娘会一直一直,在周家等着你,绝不让你重蹈我当年的苦。” “你不用害怕。我们都会是你的靠山。” 她颤着唇,想去应声答她的话,一副喉咙里却哽得生疼。 “以后,女儿也会是您的靠山。”捏着锦帕的角,她小心地拭着眼中的泪。“再不用受羊家那些臭鱼烂虾的掣肘了。” 羊清月听着她这发誓的话语,面上带了些笑,却还是叹了口气儿。她摇着头,“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我一日还姓羊,便没法同羊家脱了干系。你也一样。” 韵文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外头又是一阵噪闹起来。寻芳急着往抄手游廊中奔着,冲到内室的门前。“女郎,咱们可jsg能真是要快一些了,外面快要拦不住啦!” 羊清月了然,无声点了头,看着寻芳挪了步子自她们眼前消失,才终于来到韵文的身后。 “今有女郎,将作新妇,韶华娇貌,露蕊芙蓉。” 象牙篦梳穿过青丝,慢慢向下顺。“一梳梳到尾。” 烛火跳晃映于眼眸,照亮周围一小方艳红。“二梳举案齐眉。” 玉钗环翠叮当琳琅,美人含泪颦笑手无措。“三梳儿孙满堂。” 韵文觉出那缕青丝此刻还被人轻轻捧着往上托,瞥见那天边已是又亮了些微的颜色,不舍着道:“好啦,三日后要回门的,您又不是这辈子都见不着我啦!” 羊清月吸了下鼻子,缓着张了口笑道:“对,对,还要回门的,我险些给忘了。” 寻芳候在屋子外头,听着里边自己两个主子说着的话,忍不住也将那盛着的泪落了下来。她赶忙踏进了内室,请着羊清月往主屋里回去。“主母,时候不早了,您也得去前厅候着,一会儿新娘子还要拜别双亲的。” 她点着头轻声应着,却又匆忙自那刀月样的广袖中拿出来一个檀木匣子放在妆台上,打开来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给韵文看。“这是阿娘这些年收的许多铺面与票子,还有庄子田地,都是有正经人家在好好打理的。” 从中挑了三张契子出来,“这个,是洛阳官城里的一家当铺,虽然不是那种很有名气儿的,好歹也够用。还有这两张,一个是扬州城的府邸宅子,一个是宅子山后那二百亩地。地契一道都在,这些都是娘自泰山郡出来时一道随着的嫁妆。你那陪嫁的嫁妆里还有二百两银子与五十两金子,大多也都是娘当时的嫁妆,一直压在箱底没动过。娘想着反正如今的日子过得顺心太平,名声也有,钱也够用,这些钱财还是留给你傍身用,王家是个树大根深的大世家,光是打点下人都要花上不少铜钱,更别提打探消息安插岗哨了,哪哪儿都是用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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