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芳耳中听着这话,吓得连忙扑过来捂住韵文的嘴。“女郎您可甭再继续说了,朝堂国事也是咱们能够议论的吗?” 韵文却丝毫不在意地将她的手移开来。“都是以往成了定局的事儿,又不可能到退回去将事实改变了的,怕什么。” 她霎时沉下了面。“日晷轮转,昼夜交替。指不定这会儿我用了郡主县主的仪仗,转头天一变,我便什么都不剩了。当年咱们一家子都稳稳当当地蜗居在这一方市井之中,没能见过那传闻里说的那以烹牛宰人的恐怖世道,如今父亲又被琅琊王推了参军的官职,咱们就算是还想躲避着,恐怕也不能够了。” 寻芳讶了声,努力打破了这一方沉重的气氛。“女郎,这种家国大事,不是咱们此刻需要去细索着想的。咱们如今需要想的呀,——” 她早就瞥见她将那画卷重新放回了书案上,不顾她面上显露的抗拒,紧忙又重新塞回到韵文手里。“是在这一方还算是看着太平的世道日子里,女郎您如何侍奉夫君。” 看她手里只是干干攥着那画卷,却并不再打开来,寻芳揶揄着道:“您可莫说您早便学过了,于是现在便不看了,唬谁呢!您慢慢看,慢慢学,婢子这便退出去,不打扰您用功。” 韵文看着她笑着逃窜的背影,红着一张脸愤愤着道:“分明就是你不愿去听我说的这档子事儿了,寻些什么旁的由头溜走不好,非得用这个!” 然回应她的却只有寻芳匆忙着合上门扇时的一声闷嘭,于是整一个内室又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儿。 那些个站坐规矩、行婚礼仪的,这些日子她都已经是学得差不多了,毕竟虽说是半截宫中的婚仪规矩,到底也没比原先自己熟知的繁杂上几分,可就是这床/笫之事,她实在是羞得没眼去看,还被嬷嬷说教了许久。 可如今这枚烫山芋是丢不得的,她硬着头皮,想着不过是些露骨的图样,看了便看了罢,没成想一盏茶后,那嬷嬷竟直接立在她的床榻旁,亲口同她叙道这床/笫功夫应当迎合与注意些什么,又是面上情绪又是身上姿势又是吟声奥妙的,真是恨不得自己一辈子都不成婚了。 这边正绘声绘色着传授着毕身的精髓,一偏过头来却见韵文惆怅着发着呆,那柄木尺便落在了她的额上。“周女郎可听进去了多少?” “听、听了,都听了。” 她的回应磕磕绊绊,那嬷嬷却也不好说她些什么。“第一回 ,害羞些也是正常的。一回生二回熟,迟早要踏过这一关的……” “嬷嬷。”韵文仰着愈发通红的脸,“jsg您是教完这些……事儿后,什么时候回洛阳?您是宫里面来的人儿,我也是替父亲母亲仔细问问,毕竟我们周家是需好生迎送的。” 那嬷嬷皱着面上的褶子,咧着牙道:“陛下说了,女郎这一整程都需看着的,若是哪里出了岔子也好及时纠正过来不是。” 她心里猛地一跳。“一整程?” “是咧,一整程,须得看着女郎过了王家的门坎,圆了房敬了茶,才算完婚嘞。” 韵文听着这话,直想头疼扶额,好不容易撑到送了那嬷嬷出了闲听阁,她再也支不住自己的身子,埋进了床榻上软暖的被褥中。 她觉着自己当是真的累着了,连云翠何时捧着那块绣得齐整的鸳鸯锦帕进来都没有任何感知。 “女郎,您可醒醒。” 云翠小心着推了两把她的身子,直直让她困顿着翻了个面。“什么事儿都等你家女郎我睡醒了再提。” “我的好女郎,您可甭睡了,要紧的大事儿!” 她将韵文的身子软软地捞起来,靠着床榻的架子扶正坐着,将手中那方白色锦帕塞进她的手中。“大婚前新娘子当需亲自绣的绣三样,婢子绣好一个哩。” 韵文这才心惊着睁了眼,看着那精细的鸳鸯交颈图,不由得再次想起那春宫图中绘着的样子。“还有合扇的绣面与锦囊?” 云翠点着头道了声是。“知道女郎这些日子忙得抽不开身,婢子便自己做主,将这些活计揽下来了。这些日子您可得好好歇息,还有约莫七日的功夫,婢子当是能将扇面细细绣完,只是需要女郎自己绣一下那锦囊了。” 韵文心想也是该如此,这锦帕和扇面都是要示人的,王家那些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家一个个儿地要过目的东西,若是绣得坏了亦或是难看了,便明着告诉众人,自己没有一幅好女红,论你是如何嫁进夫家的,都得先遭些日子的挑讽。 可那锦囊不一样,那是个在里面塞上许多磨成粉状的香料的香囊,是在大婚之夜赠给郎君,需贴身佩戴的。这东西不示人,示的是那几分重视与情意。 她红着面,往那床榻的枕下探了探,在云翠的目光之中拿了四五个锦囊出来,上面不是鸳鸯合卺,便是并蒂莲花、比翼落雁、连理缠枝的绣面样儿。 “云翠,你女红好,你替我瞧瞧,哪个绣得更拿得出手一些?我还寻了好些难得的沉香,你说是和着鹅梨帐中香好,还是和着月桂知秋好呐!”
第58章 红绡万丈(三) 云翠讶然瞧着她手中一连几个针脚精致的锦囊香袋, 笑得合不拢嘴。“哪个都好,里面放点什么香也都好,是女郎自个儿亲力亲为绣的挑的便都是极好的。彩头讨到了, 云翠就等着瞧女郎与姑爷琴瑟和鸣、厮守终生了!” 韵文涨红着一张脸,喃喃道:“你和寻芳, 一个二个的都来笑话我, 可别忘了你自己。到时候你同尔风的事儿, 我可要多上些心, 让你整日调侃没个正型,收收你这张厉害的嘴。” 她这般说着, 却是慢慢叹了一声。“想你那会儿刚从祖母屋子里被拨到我屋子里来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莫不是出了回汝南,性子也跟着某人跑远了些?” 她扭过头来, 却看见云翠面上明显有些慌了。嘴里嚼着推拒的话语, 抱着绣筐转过身去。“女郎您再这样说胡话, 您那合扇的绣面婢子可不帮您绣了!” “无妨,怎么说我这一手的女红也是跟着你学来的, 虽说不上精妙传神, 好歹也不会难看。” 云翠跟着这话愣了一瞬,下一刻捧在手里的那筐针线便不是自己的了。她看着坐在床榻上,那举着细绢丝线织成的空白绣布的人儿, 看她来回摆弄着圆扇面的方向,心里有些因着自己似是无用处了地犯难。她对于自家女郎这会儿子的突然举止抱以怀疑的态度:“女郎, 您……不会将这扇面给绣坏了吧?” 然而韵文只是仔细斟酌着落针的位置, 捏着线脚让那针线长长地穿过, 头都没抬一下。“多虑啦!怎么说都是一个名声这般响亮的大家闺秀,如何做不得一幅好女红, 这不是自己为自己掌嘴吗!” 她霎时便明白了,自家女郎一定是听见外头的那些个风声言语了,虽说不上是生气恼火,总还是有些烦躁。“女郎您只管干自己的事儿,外头那些话听听也就罢了,可切莫往心里面去,毕竟是您成婚,又不是那群闲笑哂阳的长舌人成婚……” “我都明白的,瞧你,比我阿娘还操心。有时候真想让你同寻芳的性子一道匀一匀,她也不必再这般跳脱,你也不必这般劳苦着一颗心。” 韵文依旧是忙于让两只眼都紧盯着手中的扇面绣布,只是垂着头扬着唇,细细地将自己一整幅头脑都充盈着喜鹊踏梅枝的图样,连着寻芳与云翠推了屋子门进来为她端来食盒都没怎么感知到。 只是一连好几日的细活功夫,忙得都没什么空闲去休息与用饭,云翠看着她这张秀丽的脸蛋儿都有些消瘦下去,心疼地想从韵文手里将那扇面小心取过来。 “就差一点儿收尾点睛的针脚了,让婢子来便是了。明个儿您可是要起个大早的,婢子可是听说了,就是同住在一座郡县里头的两户人家,那也得早上天都才蒙蒙亮时候就要起来了。” “女郎您这都算是远嫁了,连那喜轿都只有咱们到城门口这段路,和那进了洛阳城时候才会有的,您就算是再要对这扇面上心,也得仔细着眼睛。现在是酉时三刻,这会儿再不歇着,明个儿有的您好受的。” 她伸了手,才堪堪摸到那绷着竹框边缘的细绢扇面,那副竹骨便自她手中滑着溜走。韵文亦是学着云翠一贯的模样,将自己身子别过去些,劳着眼犟着嘴:“你替我绣旁的,我也就罢了,这喜鹊的眼睛可是最要紧最灵动的的,我晓得那份神韵,这得亲自来。” 于是云翠也劝不动了,只好干坐在她身旁的扶椅上,却也不敢自己兀自去到耳房里歇着,生怕自家女郎因着太劳累昏过去了。 于是她便卧在闲听阁内室中的贵妃榻上,掰着指头自那半支起的窗牗下面,瞧着月影落下多少块墙砖上,原是自己等着韵文何时睡下,她好仔细侍候,结果却是她自己个儿不知觉地沉沉睡了去。 天色逐渐擦黑,而后有墨色韫浓蔓延。待到终于小心仔细将那扇面绷在了合扇之上,借着灯盏的光亮欣赏着,才发觉云翠在她屋子里睡得昏天暗地。 笑着拿了原先盖在自己膝上的绒毯覆到她身上,自己悄没声儿地将那灯盏吹熄,又脱了鞋袜,才终于得以卧进被褥之中。 不过几瞬息的工夫,那浩瀚般混沌困意瞬间卷上她的眼眸,在失去此刻一方的意识前,她脑中忽得飘过一个念头: 这当是她未出阁前,最后一个能卧在闲听阁的夜晚了。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感受仔细这最后一方的软暖,她便感觉自己似是被人轻拍着脸颊,逼得她不得不从那困倦中睁开眼。 “女郎,女郎您醒醒,该起来沐浴更衣,梳洗妆扮啦!” 她木讷着头脑,只觉得自己双脚还尚且冰着,没能被这被褥捂暖,下一瞬便被自己二个侍女一道拖着臂膀,一颗脑袋就此与枕席分离,又忽觉自己身上的衣裳全都被扒干净了,行尸走肉般直直坐进了一桶腾着热气儿的热汤中,她紧闭着眼,觉得从未有一日如眼下这会儿头痛欲裂。 “女郎您可努力着将一双眼睁开来呐!宗族定下的吉时是卯时二刻半,现在这会儿才过子时一刻,咱们抓紧着些,还是来得及将所有仪程给走完的。” 韵文觉着自己一双眼干得发痛,连着嘴里也是干苦的,迟钝地让人端了盏茶水上来,才胡乱吹了几下凉便瞪着一双眼往咙管里头灌。 热烫的茶水让她忍不住呛咳出泪花,引得寻芳同云翠二人着急忙慌地将各自手里面准备着的环钗香妆放下,扑过来顾她。“女郎您何必这样着急,您只管让您自个儿这会儿清醒些,待咱们出了城,上了马车,您再眯晃一会儿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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