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吴郡时,也不是没见过那些世家大族里面整日坐着车笼出行的娇娇女郎们,家里头的实官没多大点,架子摆得都快和那皇宫里面歇着的娘娘们一样大了,于是她下意识地也认为,这位应当与原先自己见过的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直到她闲来无事在城里晃悠,眼看着韵文将自己身旁的人往小道当中推开,落得个这会儿昏迷在床榻上的结局。 宁昭叶抱着臂回头,越过围坐在床榻前的众人,只能看见韵文那盖着被褥的身形。 “还以为胆子有多大呢。” 几盏茶的时间过去,那外头却依然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同时让那守在床榻前的一众人和倚靠在门沿上的宁昭叶觉着当是出事儿了。 “大夫呢?大夫来了吗!” 卫漪将她那紧紧攥成拳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大声朝着未安轩外头的抄手游廊喊着人。“听栎!” 片刻,听栎提着衣裙的摆,终于是碎着步子奔了过来。卫漪见她面上有些犯难,侧着的身子也正过来一些,声音放软着问道:“如何?大夫呢?” “大夫他……” 听栎垂着头应声跪了下去。“二房夫人说是到了例行切诊的日子了,婢子在带着大夫进来的半路上便被她拦了下来。婢子同她们说了,这是主母您叫的人,可她们人多,把婢子架住了,又是用了二房夫人襄城公主的名号,婢子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敞着内室门的未安轩里头,一众人来回反复地瞪直了眼对视着,寂静无声。卫漪倒吸了一口凉气:“二房的真是一日比一日的大胆了。她是公主不假,如今既下嫁到了王家,哪里还有她耀武扬威的份!” 她话才说完,便听见一声提枪的动静,一众人又是目移着望出去,看见宁昭叶也不再靠着门沿了,作势便要直直往抄手游廊的尽头拐。 卫漪着急着起了身,“宁家女郎这是?” “谦逊,儒雅,柔和,一个个儿的到了这事关人命的时候还顾着这些,我瞧着心里烦,出去透口气。” 卫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面对于这样一个从未打过照面的人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同寻芳也使了个眼色,让她跟上前去瞧着。 寻芳随着宁昭叶走了一路,才惊觉这行路的方向,是往着二房去的,不一会儿便远远地听见了那用力的甩门声。 “二夫人,这会儿切诊切完了吗?” 那门上发出的巨响害得庭院之中栖息着的雀鸟都腾了起来,寻芳躲在那府邸之中被精细修剪过的草垛后面,险些暴露身形。 宁昭叶手中提着那一杆长缨枪,是真真实实练过武杀过人的狠厉人儿,惹得守在二房门前的侍从们虽身上佩着短刃,可依然是无一人敢靠近她。 这让宁昭叶没能忍住笑出了声。“襄城公主,我敬您是公主,但如今您既已下嫁来了王家,也不住在那深宫高墙之中了,这幅高高在上的姿态,是想让王家也变成皇宫吗?” 庭院之中的一众人全都瞬间变了脸色,寻芳远远地躲着,一张面孔亦是被吓得有些苍白。这宁家女郎是真不怕掉脑袋啊,这种话换做是旁人都是只敢在心里面发牢骚想一想,随后便要烂在肚子里的,大家虽都心知肚明,可她竟真是敢说出口来! 而立在二房前厅之中的宁昭叶手中依然是握着自己那杆枪,自顾自地寻了个扶椅坐了上去,一点儿也不将外头那些颤着手持着刀的软脚虾放在眼里。“公主殿下,我在问您话呢,怎么,您这是不敢出来了?” 她又是坐在扶椅中候了好半晌,期间外头那些个侍从也想将她强行赶出前厅,可全都被她那横着扫过来的长枪银风爬回到了门外,十几个人是满脸憋屈又愤恨。 宁昭叶瞧着他们几次三番地想要找自己的麻烦,终于是不耐烦了,手里的长枪也是往地上猛地一戳。“公主殿下若是还不将大夫交出来,您院子里的人,我可不能保证能给你留下多少个活口。” 那端着茶盏,坐在内室中的襄城公主满眼都是阴翳,都不需要下人通传便能听见前厅里面说着的话。茶盏在青砖瓦地上应声碎裂成齑粉。“宁家……不过区区一个新贵而已,竟敢在本宫的院子里这般嚣张放肆无礼!” 耳中贯着前厅院落里面下人们求饶的啼哭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响,襄城公主紧握着拳,终于还是忍耐不住了。“把那大夫松了绑,嘴里团的布撤了,带上来。” 宁昭叶于是又在前厅之中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才终于听见那华丽厚重的浮雕屏风后面,洋洋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 “不知是宁大将军的女郎到访,修袆实在是有失远迎。只是我们王家没得怎么分院子,大伙儿全都在这垂花门后面住着的,宁家女郎如今这样在前厅中吵吵嚷嚷,吵着我们二房是事儿小,烦着别的院子了,那才是事儿大。” 宁昭叶看她依然是这样一幅虚伪的不谙世事的面孔,心里恶心地想吐。她抱着臂,亦是安静着等襄城公主将话全都说完。“还有要说的么?” 看她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宁昭叶提着长缨枪来到她的面前。 “把人家救命的大夫扣了下来,我还真以为您生了多大的病,是要起不来床了呢。今个儿,你是给我大夫,还是给我你的性命?”
第85章 映月沟渠(一) 云翠满脸是骇然地微微自那草垛后面探了头, 却是将将看见几个仓皇着贴着墙逃窜的侍卫,险些与他们对上眼神,吓得又是紧紧捂住嘴, 重新蹲了回去。 在那前厅之中,襄城公主面上虽始终挂着得体的笑, 可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这会儿面上是僵得酸楚得不行。“这位女郎, 咱们是初次见面, 哪里就有了这般深仇大恨,非得提着长缨枪入了后宅内院呢?这外头看门的下人也真是的, 瞧着女郎这一身气度不凡的样儿, 有了贵客来也不紧赶着同本……本夫人交代一声。” 一句“本宫”原本已经溜到了嘴边,可又看着面前那杆重重地杵在地上的枪, 她能断定, 这宁家的女郎一定是不吃自己这公主身份的这一套的, 于是只好生生转了方向止住了口。 宁昭叶听着她的废话,笑得嘲讽。“公主殿下还是趁早收起您那副尊贵无边的架子吧, 真当您是王家能管事的主子了?看家的掌事对牌好端端地在大房里头攥着, 如今公主您的月俸也需经由大房批准度量的,莫非您是想让您这一房人在下个月统统喝那不要钱的西北风不成?” 她说这话,原本也不是直接冲着襄城公主去的。宁昭叶往自己身侧那立着的几个惨着脸的下人面上轻轻地望过去, 入眼的是一片仓皇与怀疑,心里面顿时高兴得不行。 自己父亲总说她与人直来直往的, 没点勾勾绕绕的心肠子, 这不还是有的嘛! 她越是这般想着, 心情是越发舒畅,难得是自己不喝酒也能爽快地勾起唇角。 可襄城公主此刻的心情却并不太美丽。父皇驾崩, 母妃随葬,自己早早地离了皇宫下嫁了王家,这些年虽说也由着自己这个襄城公主的头衔名声,恩威并施地压住了自己屋子里的人,换做是旁的夫人们来见她,多少也会顾及着些原先公主的面子,不至于像这会儿宁jsg昭叶这个不按常理说话的这样将所有事情都挑得明明白白。 于是这么一疏忽,她倒是忘了这一茬,又是顺风顺水过了这么多年,对上宁昭叶,她竟吐不出半个有力度的字儿来。 这么一犹豫一停顿,襄城公主便知道这会儿自己是落了下风了。王敦是同她说过这新贵吴郡宁氏的,整一家子都是习武出身,说一不二的直爽性情。 她的手缩在宽大华美的衣袖里面,攥着拳的手掌微微沁出薄汗。眼里瞧着那竿杵在地上的长缨枪,她这会儿觉得,若是自己再不将那医馆的大夫交出来,宁昭叶怕是真的敢将自己房里的侍从侍女们的手脚筋全都挑断。 “不就是切个脉,这不,人在候着了吗。” 转过身,朝着屏风后面拍了拍手,那大夫苍着一张脸,提着厚重的药箱,在踏入前厅的那一瞬便装作是压根儿没瞧见那对峙中的二人,直直抬步往外头曲折的游廊里走。 于是那竿长缨枪动了,手腕一转,横在了那脸上愈发苍白的医馆大夫面前,声音也有些冷。“大夫,您是大房请了来的,这会儿拿完了二房的钱财和好处便想脱身?” “不敢,不敢。” 宁昭叶背过身去,也不管后面的襄城公主此刻面上的神色是如何阴翳,长缨枪的木枪杆轻轻碰了碰医馆大夫的脊背。“往前,右拐,跟我走。” 木柄顶着腰背,宁昭叶确保这人不会再从自己的眼皮下消失,才携着大夫快步往前走,可不过走了十来步,却发觉带着的人将步子停住了。 “女郎……不,女侠,老夫我上了年纪了,还提着药箱,实在是跟不上您的步伐啊。” 宁昭叶将那高高扎着的辫子往自己身后一甩,面上虽是有些不耐烦,但声音也是跟着带了些歉意。“这不是救人要紧,着急着没能顾上你。” 她的目光落到了那搁在地上的药箱,又看了眼梗红了脸喘着粗气儿的老头,干脆替他提着药箱。“走快点,人家还病着呢!” 云翠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直至看着他们回了未安轩,才想起来往额上抹了一把汗:真是得罪谁都别得罪这宁家的女郎,以后袁小郎君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内室之中的氛围依旧紧张沉寂,医馆大夫们替人看了大半辈子的病,虽说来时的一路经历的波折真是能让寻常人吓破胆的,可对于自己的铁饭碗是一点儿都不会马虎。 宁昭叶眼瞧着那大夫开始替床榻上的人儿隔着锦帕切脉,才终于长长呼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与屋子里一直候着的一众人脸上看。 这一抬头,那口长呼到一半的气便生生停住了,憋得不上不下。 她在人群里面,多看见了两个人儿。 一个是先前在长街上,韵文一把推开来的女子。 另一个,是她那不知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的未婚夫,袁家小郎君袁宇。 卫漪眼瞧着这二人之间当是要有话说,敛着眼里的意味不明起身将屋里头的一众人全都招呼了出去。“大夫看诊,咱们这些闲杂人还是莫要打扰,免得切脉出了岔子。顾大夫人唤了客人来,我这当主母的也该招待一下,你们几个,都随我去侧院备一下茶。” 她是故意没点宁昭叶与袁宇的。 在抄手游廊里被留下两个人于是被迫生生地愣在原地,一时间都不知该同对方说些什么。宁昭叶这会儿是觉得自己手里的长缨枪都有些衬得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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