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晟接过舆图,规规矩矩退到门外。他虎口紧握,怒从心生,认定自己又被这对主仆玩弄。 待元晟走远后,莫峥嵘小声不解道:“陛下,为何将如此机密之事告知元晟,他与兰凝霜终究是夫妻,难道不怕二人狼狈为奸,坏了大事?” 萧景飏笃定道:“他不会的,他也曾是征战沙场的血性男儿。一个将军,怎会愿意背上叛国罪,让世人耻笑。” 莫峥嵘还未回答,郝守信出现在门外,心急道:“陛下,皇后娘娘昏倒了,太后娘娘请您速速回宫去呢。” 萧景飏心知肚明,以颜安如的身子估计撑不了多久了。若他不回宫,定会让太后起疑。 “摆驾,回宫。” 萧景飏无奈登上御辇,返回皇宫去。 莫峥嵘愁眉不展,目送御辇渐行渐远。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暗卫跳下马背,跪地奏道:“莫大人,城北一处荒院里发现了十几具尸体,其中有八人是昨夜失踪的暗卫。” 莫峥嵘眼皮直跳,惊慌道:“有,有女尸吗?” “回大人,没有,全部都是男尸。” 莫峥嵘拍打着七上八下的心口,好在没有女尸,至少说明江婉莹尚且没死。他急道:“务必弄清楚其他男尸的身份。” 弄清楚这些人的身份,方能明白对方的动机。是勒索为财,还是寻仇报复。 一炷香后,拨云见日,风停雨歇。 皇宫,中宫殿宫门外,乌泱泱侯着一群宫女太监。 寢殿内,床前围着几人。汪太后一脸担忧,立在床尾处。齐尚宫与魏尚宫,并肩而立候在一旁。 言御医正在将银针,从颜安如的穴位上拔下。 昏迷在榻的颜安如,面色惨白。她的眼皮颤动,慢慢似要醒转过来。 汪太后忧心忡忡问道:“言御医,皇后的龙胎可有恙?” 言御医收好银针,作揖回道:“回太后,龙胎无碍。” 听到龙胎无碍,汪太后舒眉展眼仍旧担忧道:“那为何,皇后的身子瞧着一日比一日弱?” 言御医从容应对道:“回太后,头三个月正是害喜的时候。皇后娘娘害喜害得厉害,食不下咽,自然会瞧着精气神差些。微臣,这便为皇后娘娘多开些滋补的方子。” 汪太后信了这番说辞,她当年怀萧景飏之时,亦是害喜得厉害,那会子也消瘦了不少。 “那有劳言御医,为皇后开些补脾益气的汤药。魏尚宫,你随言御医去拿药。”汪太后声落,瞧见颜安如睁了眼。立即上前坐到床边,握住颜安如的手,好声好气安抚道:“皇后不必担心,龙胎无碍。” 颜安如心力交瘁,又不得不继续做戏,有气无力感慨道:“幸好龙胎无恙。” 魏尚宫偷瞄了一眼颜安如,跟随言御医出了寢殿。 二人方出中宫殿,迎面碰上御驾。 萧景飏下了御辇,冲言御医道:“言御医,快免礼,不知皇后的身子如何?” 魏尚宫颤颤惊惊跪在地上,言御医则起身去到萧景飏身边回话。 顾忌着人多口杂,言御医话里有话如是回道:“三月之期将到,也没几日难挨了。” 萧景飏深知言外之意,颜安如本就没几日活头了。 萧景飏挥手命道:“下去,开方子吧!”径直踏进中宫殿。 郝守信在一旁满脸欢喜,嘀嘀咕咕道:“谢天谢地,皇嗣无忧。” 萧景飏拧眉,一脸凝重进入寢殿。 汪太后一见皇帝进来,便起身数落道:“皇儿,也是即将为人父之人,怎能只顾国事冷落了有孕的妻子。” 这话全是做样子与颜安如看,想让对方听了舒心罢了。 只是颜安如心有愧疚,垂眸不敢去看萧景飏。 萧景飏暗自唏嘘不已,反正也没几日了。装模作样到床前,嘘寒问暖道:“皇后,是朕忽略了你。这几日,朕都会在中宫殿陪着皇后。” 他这话其实是说与汪太后听,省得面对太后不依不饶的说教。也好让太后宽心,不会生出什么疑心。 果不其然,汪太后甚是满意,笑道:“既然皇儿来了,那母后便回宫去了。” 汪太后起身,领上齐尚宫到了寢殿外。又对夏尚仪嘱咐了几句,方才安心离开。 或许是连日服药,颜安如身上散出一股子苦涩之味。 萧景飏本与她无话可说,终究起了恻隐之心,低沉叹道:“朕会让言御医用最好的药,缓解你的痛楚。” 颜安如不转眼地望着自己细弱的手腕,苍凉笑道:“多谢陛下,吃不吃都行,反正也没几日了。” 话锋一软,求道:“陛下,能不能让妾,再见一面幼弟?” 萧景飏没有迟疑,应道:“好,朕这两日便会安排你们姐弟相见。” 颜安如喜上眉梢,有些喜极而泣:“谢主隆恩,妾感激不尽……” 萧景飏出声打断:“你好生歇着吧,朕去隔壁偏殿。”抬足,径直出了寢殿。 如今已是油尽灯枯,多说几句话都要耗费不少心力。颜安如的面上难掩疲色,重新闭上了眼目。 白日坠山,暗夜落至。 元家,南院。 花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补药入房。 兰凝霜呆坐在铜镜前,猛然回神,恶声恶气道:“花奴,我们的人还未传回消息吗?昨夜究竟有无得手?” 花奴将汤药放置桌面,一面过来扶起兰凝霜,一面劝道:“公主,若是没得手,对您还是有好处的。不然被皇帝查到公主身上,公主的计划恐怕会落空。毕竟那个女人如今是皇帝的女人。” 兰凝霜落座桌前,嗅到苦药味不免恶心反胃,难受道:“拿走拿走,本公主不要喝这些苦药。” 花奴张口欲劝,瞥见元晟阴着一张脸进来。 兰凝霜登时展颜,笑盈盈对元晟说道:“夫君,今夜可是要宿在我这?” 元晟满腔的厌恶,几欲喷发出来。为了江婉莹生生忍下,诓骗道:“听闻你近来身子不适,为夫有些担忧你。” 花奴大胆插话:“将军,您快劝劝公主,公主闹脾气不肯喝药呢。” 元晟似乎瞧见花奴向他使了个眼色。 他是怀疑被这对主仆愚弄,不过眼下别无他选,惟愿花奴昨夜所言非虚。 元晟藏起不情不愿,主动上前端起汤药,准备亲自喂兰凝霜,好言好语劝道:“你近来消瘦了些,不补养好身子,日后如何为我元家绵延子嗣。” 最后四字,险些令元晟作呕。 不过对兰凝霜倒是受用,毕竟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筹码。顺势接过汤药,将汤药一饮而尽。 这时,花奴却道:“将军,您与公主到榻上歇着吧。”端起托盘离开之际,又冲元晟眨了眨眼。 元晟只得耐着性子,赌上一把。一会便知,花奴有无在汤药里下蒙药。 花奴一带上房门,兰凝霜便扑进元晟怀里诉苦:“若非夫君冷待于我,以至于我夜不能寐,也不必日日喝这些安神的苦药。” 元晟多想一把推开兰凝霜,这个女人两面三刀对他处处算计。蓦然间,念起陛下今日所言,装模作样关心道:“你可是思念故国,不如我向陛下请奏,让你归国探亲?” 兰凝霜面有动容,感慨道:“名为和亲,实为人质。你们陛下怎会肯,我早认命了,这就是我作为和亲公主的宿命。” 元晟揣着明白装糊涂,提议道: “既然不能回,互通书信,也是可以的。” 兰凝霜嘲讽笑道:“互通书信,与我父王吗?从我和亲那一刻,我父王便当没我这个女儿了。” 元晟听得出她的无奈与心酸,若是从前必然会动恻隐之心而心软。事到如今,他心如止水。故作无以言表,假意抱紧兰凝霜安抚。 头晕眩晕,兰凝霜脑袋一歪,昏在元晟肩头。 元晟心中大喜,竟然真有下药,那便说明花奴并未骗他。出声呼唤让花奴入房。 花奴也不知再作何,他喊了好几声,方才闻声而至。 “劳将军,将公主抱到榻上。” 元晟照做,将人抱到榻上。 花奴细心为兰凝霜搭上锦衾,这才小声道:“将军,夜间纵马过于招摇,请将军随花奴来。” 夜间纵马,确实会引来皇城司的人。 只要当真能见到江婉莹,元晟一口应下催道:“快带我去。” 花奴先去吹灭蜡烛,而后拉上元晟的手腕出了厢房。二人避着府上的眼目,从后门出府。 好在元晟有所准备,套了马车备在后门外。 由花奴驾马车,一路向南去往城南。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进城南一处巷子里。 巷子里的左右两边,有不少普通百姓的人家。 马车夜深到此,惊起无数看家护院的犬吠。 元晟一路在马车上向外窥探,留心记着路线。 巷子越走越窄,似乎永无尽头。四周再无光亮,不似方才总有家户门上的灯笼照路。 马蹄踢踢踏踏声,在黑暗中异常喧亮。 元晟努力张望,这才看清楚到了一片空地上。眼前又出现星点昏黄的亮光,定眼一瞧,是有几间木墙草顶的民宅。相比前面巷子里的青砖瓦房,确实是十分寒酸。 马车陡地停稳,花奴低声唤道:“将军到了。” 元晟迫不及待跳下马车,发现花奴已然上前叩门,健步如飞追赶而上。 花奴叩三下停顿一夕,再连叩四下。如此重复两次,木门后隐隐透出亮光,伴着窸窣的脚步声。 门后之人极为谨慎,粗哑着嗓子十分警惕,问道:“什么人?” 花奴如是回道:“昨夜一别,特来探望。” 木门随之一阵响动,被人打开一条缝隙。探出一张中年男子的面孔,对方瞅了一眼花奴,又看向一旁的元晟,吃惊道:“元晟?他怎会来此?” 元晟亦是心惊不已,这些人竟然都识得他的容貌。 花奴淡定解释道:“一切都是公主的意思。” 那男子也未怀疑,让开门口请二人进门。 二人一进去,男子便将院门落闩。接着亮光,元晟打量起男子。一身打了补丁的褐色粗麻衣,身材瘦弱,任谁一看也难以将对方与细作联想起来。真真像一位,家穷四壁的穷人。 二人随男子进了房内,花奴便问道:“那三人可还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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