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回了太孙妃一记礼,眼睛在她身上扫过,身子微微一垂,落坐到了身侧的凳子上,眼睛往太孙妃身上望去。 侯夫人有双会说话的眼睛,佩梅见状,便也跟着落坐。 这厢两人双双坐下,侯夫人玉手往桌面一抬,食指与中指往上一翘,作出把脉的姿势,佩梅不禁会心一笑,把手放到了表姐的指下。 圣医乃姑父德和郎生死至交,后成为表姐义父,据说表姐实则没跟这个义父学过医,可圣医名声在外,亲戚之间聚会时遇到表姐,表姐妹间也会让表姐给她们把把脉,表姐从来不予理会。 大家也就认同了她不会医术之事。 可佩梅心里一直觉得表姐是懂得一二的。 偶尔表姐若是有给她把脉之意,她向来欣然伸手,便是表姐不说什么,也是乖乖顺从。 她对她这位表姐,打一照面,便有一种天然亲近的感情,此情之切,一如她对家人那般一致无二。 “叫兰娘进来。”这厢,禄衣侯夫人常苏氏把过太孙妃的脉,头略一侧,吩咐道。 “是。”三娘见殿下脸上有笑,心下一安,侯夫人一吩咐,便走了出去。 “兰姑姑来了?是她给我医治的背伤?”听到兰娘二字,佩梅方醒悟过来,帮她处理背后刀伤的人是澜圣医的女弟子。 此前她病危,便是侯府派的此人过来。 太医院也有女医,不过丁姑姑对她们的评语是“不堪一用佩梅后来方才从凤栖宫中的各位姑姑们嘴中得知,太医院的女医无一例外便是宫中太医的禁脔,此前帝后杀过几个,后来发现远水解不了近火,人家日夜相处,沆瀣一气时,帝后鞭长莫及。 是以,她病危,姑姑病危,皆是侯府派女医入宫。 当时佩梅只当宫外家人对她情深意重,如今方才领会过来,如若不是有宫外家人插手,姑姑也罢,她也好,早就死于非命了。 宫中处处是劫,不懂时,以为这里是安乐窝,待擦亮眼睛,才发现自己这条小命,是人步步为营而得来。 “是。”侯夫人回了她一字,手指在佩梅脉上敲了一记,又缓缓道:“让她给你换药。” “我该换药了?”便是梅娘乖巧,有时也听不懂表姐话中之意。 侯夫人颔首,她乃容貌精巧空灵之人,脸上常不见神色,似如木头一般无情无欲,不见悲喜,这才有她美得出尘之美名,这厢她轻轻颔首,淡淡道:“你痛便要喊出来,不喊出来,无人知晓。” 她自己便是那看似无情无欲无痛之人,她这厢叫佩梅若是痛,便要喊出声来,佩梅心中顿时生出一种荒谬的啼笑皆非之感。 可这阵啼笑皆非中的笑意过后,她眼中突生泪意,突然想大哭出来。 可不能哭呀,梅娘长大了,不能让亲人担心了,佩梅睁着眼睛,不让眼泪走出眼睛现于人眼当中,她睁大着眼睛笑道:“梅娘不痛,姐姐不要担心。” 不老实,侯夫人撇头看她,这厢,三娘带着兰女医步入了殿内。 换药时,兰女医把草药刮开,把烈酒洒上太孙妃背上,见佩太孙妃痛得呜咽出声,她冷冰冰道:“您该在床上趴上至少半月。” 半月? 这厢侯夫人看向府中医娘,淡道:“她等下便要着手书写文册。” 兰女医手上一僵,捏着烈酒瓶的手一顿,看向了侯夫人。 侯夫人却已收回了眼神,眼睛看着桌上那叠书册,已然怔然入神。 这是侯府夫人,自己的小师姐,兰女医无奈,蹲下身来,接过三娘手中的帕子,擦过那片雪白的背上流下的鲜红的血液。 此时,三娘在旁已泪如雨下,她知道殿下疼,却不知道殿下疼成了这般模样。 她想说殿下不要写什么文册,她不知为什么这些贵人们为何一个个如此铁石心肠,亲人痛不当回事,自己痛也不当成一回事…… 可她又知晓,此刻的痛若是忍不过去,就没有她们凤栖宫一宫之人那明日的性命。 贵人的,她们这些命如蝼蚁的奴婢的性命,没有此刻的忍耐,明日就会一命呜呼。 她痛不欲生,哭出了声来,她哭得肝肠寸断,太让人闻之心碎,佩梅扭头看到她那刚毅的哭颜,眼中一热,热泪不由滴下。 眼睛滴下那一刻,佩梅下意识咬紧了牙关,朝好姑姑温声道:“姑姑莫哭,我不疼。” 她声音嘶哑,说出“不疼”二字出来,三娘已把头埋在了腹中,无声号啕。 此厢,烈酒随着鲜血,流进了佩梅的股腹,佩梅疼得眯起了眼,双手紧握,也把头埋进了双膝间。 她好痛啊,太痛了。 她想哭,可不能哭。 她还有凤栖宫要撑着。 她还要等诩儿回来。 她还要站在顶峰,告诉祖父祖母,爹爹母亲,不要怕,梅娘不仅能自保,也能保护你们了。 她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情要去做,是以,不能哭。 她要坚强。 她要续着这口气,活成她想要的那个样子。 不能哭…… 不能睡…… 要撑过去,她还要把账册抄好送走,表姐都已经进宫陪她抄书来了,她不能痛昏过去,她没有痛昏过去的资格。 佩梅强忍着,忍到嘴角咬出了血,忍到有人拿衣裳包裹住了她,忍到表姐喂了她药,她方才咬往颤颤发抖的牙齿,听表姐抱着她淡淡道:“小娘子,容不得你休息,官屋制定法的第一道笔迹必须由你亲自手写,此法乃你和你父母家人往后安身立命之根本,此事会记录在史,流传千古,亦涉及你佩家世代子孙往后的生存,你此时便是想睡也睡不得,我是前来确保你完成此事之人,你便是晕了,我也会扎醒你,你就莫要晕了,省得我们姐妹浪费那时辰,徒增苦恼。” 侯夫人之话,空灵冷淡,听在身心皆痛极了的佩梅耳里,却听出了表姐那字下的声声啼泣,她表姐话下那悲绝的哭音,就像一个死者在哭泣生者的挣扎痛苦。 她怜惜我呢。 姐姐在怜惜我。 佩梅哭出声来,这一声出来,她身上的痛好了大半,她撇起头来,与姐姐笑道:“没有浪费。” “不是浪费,”她紧紧握着姐姐的手,笑道:“不会浪费,姐姐在我身边的每一刻,是梅娘的来日方长。” 是梅娘的天长地久。 她何其有幸,不管日子多艰难,总有人不畏生死,不畏恐痛,总会来到她身边来帮助她,来帮她活下去。 她不会晕过去的。 和姐姐在的每一刻,她皆是幸福的。 “是了,”侯夫人淡淡地道,她眼角滑过一滴泪水,依然神色如常一般冷淡木讷迟滞,“对不住你了,小娘子。” 佩梅咬住了嘴,却没忍住眼里的眼泪如暴雨那般倾下,她扭过头,把那暴雨掩埋在了她姐姐的怀里。 没有谁对不住她。 只是生呐,人生呐,她的人生呐,在有一天,突入一块狂风暴雨不休的天,就算有人教她怎么生存,她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拼了命的在学着怎么生存下去,因此,哭声,悲痛,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面对这场暴风雨,她在学着如何站立起来,面对它,战胜它,可若是有人怜惜她,她还是想哭呐。 她偶尔还是那个父母怀里的小娘子,在这个有人怜惜她的时分。 她的眼泪浸湿了侯夫人的怀,侯夫人却似无动于衷一般一脸漠然,手则轻轻拍打着表妹的手臂。 不过片刻,侯夫人止了手中的拍打,侧头看着桌上的书册,淡道:“洗把脸罢。” 洗把脸,抄定价了。 侯夫人冷酷无情,她的话后,她带来的人去抬了水过来,帮佩梅洗净了脸,擦了手,换了椅子,侯夫人亲自上阵,研了她带来的墨,展开了她带来的册祯,并与佩太孙妃郑重道:“此乃金粉祯表册书,常府一年制下十二册,送给皇帝封册他麾下将兵升迁,从未公用过一次,这次给你,是我常府倾全副身家投身于卫都佩门,此后,你生,常府生,你死,常府还另有脱身之道……” 佩梅呆滞看向表姐。 表姐此刻却嫣然一笑,她那张没有生气的脸这厢却如万花开放那般鲜美璀璨,“殿下,你的性命,你家族的性命,你往后的人生,皆寄于你此刻笔下,你会是一个记录在生命万古长河之中的女子,你靠自己的聪明才智,于万千俊杰并于历史长河,我想眼下便祝贺于你一二。” 第221章 我将将有说什么吗? 侯夫人的话让佩梅颇有些羞赧,却也大大减轻了佩梅身上的疼痛。 这时候是想不得那么多的了,身子的疼痛也是不能去管的,不去想那伤便好。 佩梅知晓自己忍得住。 她小时候便是个不怕痛的,进了宫来,她的忍耐比之在家里时,更是厉害了许多。 可惜饶是她忍得住那痛,等抄完一册,她的后背还是痛得她喘不过气来,额头上冷汗不止,侯夫人见了,擦过她头上的汗,却也扭过了头去,不看她那张因发烧而绯红的脸。 三娘多次过来,欲要打断她们的抄誊,还是被佩梅摇头拒绝了。 好在表姐慈悲,等过两册,用晚膳时,容佩梅休息了半个时辰,待她进了食吃了药,方才让宫人把殿中灯火点了个通明,让佩梅接着抄写。 表姐这是要守着她过夜了,佩服第苦笑不休,可也知表姐以外戚的身份进宫留宿一晚实属不易,如若不是表姐的身份特殊,丈夫是皇帝重臣,皇祖父的后宫,此是能容得了外来妇人过夜的。 以往皇帝从不轻易给人这种恩宠。 这还得是侯府主人亲自出马,方才能让他夫人进这一趟宫罢。 家里人的心意,容不得她浪费,是以佩梅缄默不语,一册接一册细细抄誊,不喊那痛不喊那苦。 侯夫人也是守着不动,半夜累得打了哈欠,佩梅叫她去睡她也没动,撑着脑袋坐在佩梅身边陪着。 是夜,一夜过去,寅时时分,凤栖宫的门被敲响了,不久三娘进来侧殿,她脸色苍白,眼睛下方挂着两枚青肿的眼袋,与佩梅禀告的声音亦显得微弱了许多:“殿下,小吴公公来了,他说来问问账本抄得如何了,侯夫人什么时候回去,常侯在前宫那头等侯夫人一道回家。” 侯夫人正支着手在打盹,宫人进来她也没动弹,这厢听到这话,她缓缓睁开眼,看了眼沙漏,又掉头看向了佩梅手中的最后一册账薄。 佩梅写罢一册,她也没闲着,会对照着细细检查一遍,这厢佩梅最后一册写罢,她检查完便可回家了。 “可能请小吴公公进来?”这厢,侯夫人发话道。 三娘看向佩梅,佩梅忙朝表姐点头,“自是可以。” “接着抄。”侯夫人用手在她额头上测了**温,对了对自己的额头,见她也不烧了,止声不语,静看佩梅抄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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