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懊恼,连忙福身周全礼数,又仔细地将措辞在脑海中走过一遍,回道:“既是祈愿,说出来便不灵验了,还望表叔见谅。” 谢西泠颔首,神色淡淡,并无追问之意,好似随口一提罢了。 “挽月呢?”谢西泠环顾一周,视线落在她身上。 季云芙犹豫该不该说,适才谢挽月千叮咛万嘱咐,不想让她求姻缘一事被旁人知晓。 若是换做谢家旁的任何一人问,季云芙绝不会开口,可对方偏是谢西泠。 季云芙最终选了个迂回的说法,“我俩约好在殿外会和。”不算出卖谢挽月,更不算欺瞒谢西泠。 她满意地弯了弯唇角。 谢西泠垂眸看她一眼,目光在那颗嘴角的梨涡上稍顿,很快收回视线,从容应了一声。 眼见谢西泠得到回应便要转身往殿外走,季云芙眨了眨眼,追上去,“表叔……”细白的手指捏了一簇未点燃的香。 谢西泠低眸微怔,末了接过香,转身走向香炉。 总不好拂了小辈的意。 季云芙站在几步开外,脸上露出笑意,望向谢西泠的目光崇敬且谦敏。 满目慈悲的佛祖脚下,谢西泠一身水墨梅纹交领广袖长袍,束玉牌腰挂,身姿落拓,宛若修竹,淡然立于佛前,令大殿都显得厚重逼仄。 他手执焚香靠近火光,缭缭烟雾散尽,褪出一侧清冷的容颜,无欲无求,因而愈显凉薄厌倦。 躬身一拜,形容倦怠懒散,虽礼数详尽无半分亵渎之意,却分明是一副不信神佛的模样。然而行动间,腕骨处宽袖微拂,竟露出一串檀木佛珠。 珠串寡素,隐见细纹,有些不相称这般绝尘的人物。待细看之下,又觉佛珠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光泽,料想应是平素常被人把玩,且被养护得极好。 ——委实矛盾。 季云芙忆起,这串佛珠乃是三年前她初来谢家,为感念表叔照拂有加,特在庙中诵了一日一夜经诚心求来的,住持说这手串有护人平安顺意之用。 然待她将谢礼送出,才从旁人口中得知,表叔不信神佛。是以她全然不敢想,隔日那佛珠会出现在表叔腕间,更不敢想对方一戴就是三载。 彼时季云芙家逢巨变,说是家破人亡、千金贵女一夕间从云端坠落淤泥也不为过。 她以孤女之身入谢家,姑奶奶待她极冷淡,唯一的仰仗便仅剩下那位被自己称一句表叔的谢西泠。 万幸表叔虽性子清冷些,却是真的护她。所以为他彻夜抄经祈福,她甘之如饴。 只是如今再看那串佛珠,到底觉得过于粗漏,配不上谢西泠矜贵的身份。 念及此,季云芙思谋,过几日拿自己攒的钱,买一串更好的。 上完香,两人一前一后从正殿出来,拾阶而下等了许久,仍未见着谢挽月归来的身影。 谢西泠面上情绪很淡。 表叔还未曾说,他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宝灵寺 季云芙正兀自琢磨,对方似若有所感,先她一步缓缓开口:“今日查案,恰巧路过。” 季云芙微怔,点头,边道:“表叔今日未穿官服。” “不宜暴露身份。” 再问便显得不知分寸,季云芙没在继续这个话题。 一时无言。 连空气都染上几分冰雪的寒意,更冷几分。 她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细白的颈缩在同样雪白的狐绒里。 “若是冷就将兜帽戴上。”谢西泠沉声提醒她。 雪不大,淅淅沥沥落着,人久立于一处不动,难免往身上积雪。 季云芙碍于规矩礼节,不好肆无忌惮在谢西泠身侧抖雪,却也偷偷弹了几次发上、肩上的雪花。 尽管如此,额前的发丝仍有些濡湿,肩头披风的色泽也沉得发灰。 “谢谢表叔关心。”季云芙先应,眉眼弯弯,笑得真诚。 然后又摆手拒绝,“还是不戴了。” 谢西泠拧眉,侧目看她。 季云芙指指厚重的兜帽,笑道:“戴上就听不清表叔说话了。” 其实谢西泠一向寡言,性子冷清,就算与季云芙同处一处,也鲜少闲话。 但季云芙敬重这位表叔,便是难得的只言片语,也不想因御寒而错过。况且她并不觉得雪落在身上有多冷,顶多有些潮湿罢了。 谢西泠没再劝,话重复第二次未免多余,且他不喜掌控小辈,便随她去了。 第2章 竹马 迎面忽然走来一位男子,内着贴里,外套一件搭护,贴里的褶子将外袍下摆微微撑开,显得沉稳且庄重。 “西泠。”来人唤道。 谢西泠下颌微动,低沉应声。 季云芙对来人有些印象,对方是谢西泠的友人庄玄,同在朝为官。 两人相识之初皆身处内阁,兼六部要职。后谢西泠因救驾有功,以吏部右侍郎的身份改调去锦衣卫下北镇抚司,任镇抚使。自此才文武相去,隶属不同。 而如今谢西泠已升为锦衣卫指挥使,典诏狱,行巡查缉捕之责。 庄玄则依旧身处内阁,兼礼部侍郎之职。 季云芙向庄玄福身行礼,后者挑眉一笑,唤了句:“小阿云。” 季云芙身为谢西泠的表侄女,而谢西泠的友人多是与他同龄之人,比之季云芙也不过大上七八岁,庄玄更是与谢西泠一般大。 庄玄不好意思无亲无故也让人姑娘叫自己叔叔,况且他也叫不出“侄女”二字。 故而最终定下“小阿云”这一说法,多取一“小”字,既不落辈分,也不至于占人便宜。 寒暄过后,庄玄顺嘴提起最近考生中风头无两的“裴燃”。 季云芙原本在旁低着头,不敢多听两人谈话,此时乍然听闻熟悉的名字,不由抬眸一瞬。 而另两人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变化,仍旧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谢西泠应的敷衍,像是对庄玄口中那位备受瞩目的考生并不感兴趣。 视线飘向远处,随意道:“究竟如何,殿试后方见分晓。” “自然,历来想通过科举入仕的考生如过江之鲫,此前也不乏空有虚名者,是不该早下决断,还需观望观望。”庄玄隶属礼部,统管考试事务,对此事上心再正常不过,只是 话音一转,他余光瞥了眼垂着头的季云芙,忍不住凑近谢西泠,小声询问道:“还有一事,倒也是真假难辨” 谢西泠捏了捏泛凉的指骨。 “有传言说,姓裴的这位考生与你倒是有些关系或该说与小阿云有些渊源?” 季云芙偷偷红了耳朵,心如擂鼓。 闻言,谢西泠淡淡嗯了声。 不置可否,却也无多余解释,显然不欲多言。 庄玄见状,稍作思量,转而又说起旁的事。他今日是打听过谢西泠踪迹,特来山上寻他的。 他要相告之事关乎朝政,此处人多耳杂,不宜透露,遂邀请谢西泠一道下山,打算在马车上再袒露原委。 谢西泠收回飘远的视线,回过神交待季云芙,“我还有公务需处理,谢九留给你。” 话落,将欲转身之际,他忽而又回头,看向季云芙,斟酌后开口道:“待会你可是同挽月直接回府?” 不怪谢西泠会突然有此问,连一旁的庄玄都留意到,谢家这位表侄女今日打扮不似寻常。衣裳虽素净,可面上却有粉黛之色。 难得,先前几次见她,分明都是素面朝天的模样。 今日竟仔细打扮起来,描了远山黛,唇珠饱满染着如桃花般的好颜色。 庄玄很有长辈的觉悟,打量过后,收回目光没有细看。 骤然被戳及心事,季云芙双颊发烫,视线垂落在足尖,手指不安地拧成结。 她不好意思开口,也不懂得如何骗人,何况对方还是她最敬重的表叔。 犹豫之下,选择小声承认:“不直接回府。” 谢西泠神色淡薄,无声等着她的下文。 “打算去一趟远山书院。”她下意识摸了腰间的荷包,里面装着为竹马裴燃祈福的红纸。 “好,路上小心。” 幸而表叔并未多问,季云芙松了一口气。 * 两人离开,季云芙又在原地等了会儿。 远远地,就看见谢挽月一路小跑回来。披风凌乱地堪堪挂在肩头,鬓角发丝也有些散,或许是跑得太过匆忙,发间的钗子都少了一支,不知丢去了哪里。 庆元三十七年,时下京中的贵女们皆以瘦为美,仿佛越是弱柳扶风,越惹人怜爱。 季云芙因幼时体弱,被灌了不少汤药,快及笄那两年病是好了,但祖母唯恐她旧疾复发,一直食补帮她调养身子。 故而在旁的姑娘开始抽条出玲珑曼妙身姿之时,季云芙尚且顶着一张圆润的脸,腰身也同她的脸一般无二。 三年前入京,食补方中断,而后她的身形便慢慢有了变化,不再是过往那般圆润。然时至今日,也依旧不似京中女子所追求的那般纤细就是。 再看谢挽月,她如今的身形倒是同季云芙十四岁那时差不离。圆润可爱,发了汗的脸颊红润透亮,呼气时饱满的红唇微张,带了几分娇俏。 季云芙不觉得圆润些有什么不好,反倒瞧着格外讨喜。 她捏了捏对方软糯的脸颊,替她整了整衣襟,“你一直回头看什么?难不成是有鬼在追你?” “呸呸呸,庙里哪有小鬼!”谢挽月胆子小,不由得一哆嗦。 “那你方才跑什么?” 谢挽月四下张望一眼,神神叨叨地,“阿云,好像有人在跟踪我。” 季云芙听的一怔。 “是不是连你也不信我的话?”谢挽月将她的表情纳入眼底,以为季云芙怀疑自己。 “不是。”季云芙摇头,将方才在石墙后看到鬼祟人影的事说了出来。 “我就说有人尾随!”谢挽月一边气得跺脚,一边从袖子里滑出方才掉落的发簪。 季云芙接过她递来的簪子,横进她发间,“好了。” 谢挽月道了谢,余光一扫,注意到季云芙身后的人,“谢九?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她的目光绕过谢九,自他身后环顾起四周,“我兄长呢?” 谢九乃是谢西泠的贴身侍卫,既然谢九会出现在此处,就说明谢西泠也在。 季云芙将方才遇到谢西泠一事告知谢挽月,后者闻言,唇畔稍抿,“偏心眼儿。”只知道将自己的侍卫留给阿云,怎么就不记挂着妹妹! 不过这话她也只敢小声嘀咕,不敢被季云芙听了去,否则以她的性子,定又要好一顿说教,训她该如何敬重谢西泠云云。 经方才遭人尾随一事,两人都没再耽搁,顺着来路往山下折返。 行至半山腰,雪势渐密。 山路湿滑,加之雪雾迷人眼,两人不敢走太快,便放慢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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