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许,他注意到周子舒身后的姑娘,微微颔首,算作招呼。 周子瑜见状,主动福身,“小女周子瑜,见过裴公子。” 一旁的周子舒眼观鼻鼻观心,笑着解释了句,“舍妹。” 而后两人互道恭喜,又寒暄了一阵,裴燃才以“有事在身”先行拜别,转身朝着另一辆停于树下的马车疾步走去。 远远瞧去,裴燃解了身上披风,意欲递给对面少女,后者摆手谢过,却没有接。 “大哥,你可知道那女子是谁?”周子瑜的视线一路追随裴燃,自然注意到了避于树荫下的季云芙。 等看清对方的眉眼后,不由掐紧了手心。 潋潋春光下,少女容色似花树堆雪,环姿艳逸。顾盼之际,眸色滟然。连向来自诩京中贵女典范、容貌无双的周子瑜都不免自惭形秽,生出一股妒忌。 周子舒答“不知”,后又道:“但那女子所乘乃是谢家马车,想必应是谢家人。” “谢家。”周子瑜的心又冷了冷,连她引以为傲的家世都比不过了么 她深深向远处望了一眼,不甘地钻进自家马车。 另一边,裴燃收回刚刚卸下的披风,也没有再披,而是随意地搭在臂弯。 季云芙红着脸同他道喜,眼神像藏了一只四处躲闪的小鹿,身边处处风景都能得到她目光的流连驻足,唯独不敢停下来专心看他。 裴燃被她的表情逗笑,不再追着她看。 季云芙手心都出了汗,这会儿察觉他移开目光,偷偷松了一口气。 “阿云几时来的?为何不提前差人告知我。”裴燃问。 “没多久,左右猜想你今晨总要来看榜的,就在此等着了。”季云芙温声回。 微风拂面,乱了额前的发丝,两人目光相触,少女如水似的眼眸也像是被春风拂动,泛起的涟漪层层涤荡,渐到了他的心尖。 呼吸一滞,下意识错开视线不敢多看。 许是今晨起得太早,裴燃发觉意识竟有些昏昏沉沉,矗在原地的双腿也变得虚浮,轻飘飘地,似踩在云端。 少年捏着泛红的耳垂,清了清嗓子,问她:“可用过早膳?” 季云芙缓缓摇头,语调湿润,“未曾。” “那我带你去吃糖水?”裴燃琢磨,“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甜滋滋的吃食。” 话落,二人皆是一愣。 裴燃先行反应过来,上扬的桃花眼微垂,有几分泄气,“我忘了,京城不似江南,也不知有无糖水可吃。” “有的。” “嗯?”裴燃看她。 “城南二巷里有一家糖水铺子,味道同我们以前常吃的那家有些像。”季云芙柔声问:“你想吃么?” “那还等什么?”裴燃一扫先前的低落,“走。” 一街之隔,从礼部出来的谢西泠隔着熙攘人群看向对面。 他的目光如浮光掠影,自季云芙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停留。 倒是身后的庄玄注意到对面相对而立的二人,郎才女貌,仿若话本子出来的眷侣。 他笑着啧了声,“想必你谢府不日又要添上一桩喜事,有这样一位侄婿,当真不错。” “聒噪。”谢西泠淡淡道。 * 吃完糖水,两人去茶楼听了一出戏,直至薄暮冥冥,裴燃才将季云芙送回谢府。 临别前,两人约好百花日时一道泛舟游湖。 所谓百花日,其实与七夕如出一辙,若说有何不同之处,便是大晋爱花之风盛行,恰逢繁花盛开的春天,女子喜借赠花传情。在这一日,将装有干花的香囊赠予郎君,直接袒诉钟情,或将鲜花偷偷抛掷在喜欢的郎君身上,以表爱慕。 谈及此,裴燃还十分“无意”地强调了自己最喜玉兰。 季云芙听得忍俊不禁,假装没听懂他明晃晃的暗示,同他在门外挥手告别。 绿岑说:“裴公子人真好,才貌无双,还这般钟情姑娘。” 先前她听了京中传言,怕裴公子一遭入京,乱花渐欲迷人眼。然今日一见,只觉他眼里心里全是自家姑娘。唯有一点,就是这般俊逸不凡的少年郎总少不了被人惦记,比如那周家姑娘。 季云芙嘴角抿着笑,有些意外绿岑第一次见裴燃,就对他留下这般好的印象,但仔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裴燃性子活泼,处事八面玲珑,从小就招人喜欢。 不仅招家中长辈喜欢,更招姑娘喜欢。 她忽然想起同样是天之骄子的谢西泠。 表叔与裴燃的性子则截然相反,太过冷清疏离,以至于京中鲜少有姑娘敢往他眼前凑。二十四岁,身居高位,按理早应妻妾成群,可他不仅没娶妻成家,甚至连个伺候的通房婢女都没。 虽姑奶奶愁得恨不能往他房中塞人,实际上这些年间却是连指点半句都不敢。 思及此,季云芙不由失笑,她不懂旁人为何那般惧怕表叔。在她看来,表叔性子虽冷清,却还是极温和的。 “云芙。” 冷冽低沉的男音入耳,季云芙恍惚以为走神太投入,出现了幻觉。 然而一转头,站在几步开外的,可不就是她方才神游时联想到的人么。 季云芙神思未定,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屈膝行礼,规规矩矩唤了声“表叔”。 她猜不准他适才在身后站了多久,又将自己与裴燃的对话听去多少。 分明不过是恪守礼节的交谈,但只要想到那话被谢西泠听到,仍是忍不住羞红了脸。 ——尤似幼年孩童犯错被长辈捉了现行。 “天色已晚,怎么还站在门外。”谢西泠说。 表叔只字不提裴燃,莫不是他方才并未见到季云芙怀揣着一丝侥幸,不敢怠慢,连忙低头解释。 “正要回去呢。” “那便走罢。” 说完,谢西泠已抬步跨过门槛。 墨色衣袍从身侧掠过,暗金云纹的贴里外摆堪堪擦过鹅黄色的柔软襦裙。 季云芙垂眸,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没走出两步,前方复又传来声音,“百花日时,勿要晚归。” 季云芙心一紧,表叔还是听到了。 第4章 让人不敢触碰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游廊。 季云芙想起第一次入谢府时,谢西泠就如眼下这般,独自走在前方,只在每次拐角或下台阶时,沉声提醒她注意脚下。 彼时两人已有几年不曾见,他与记忆中少年单薄的身影大不相同,变得高大稳重,宽肩似能撑起一片天,替她抗下一部分难捱的苦痛。 但他的影子却依旧形单影只,于暗夜独行。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是想要安慰他,亦或是慰藉自己同样孤寂的内心,初入谢府的那天夜里,她悄悄加快脚步跟上去,令月光下两人的影子重叠。 今时今日,季云芙早已熟悉谢府的一砖一瓦,可谢西泠的习惯似乎从未改变。 一不留神,脚下踩空一阶。 “看路。”谢西泠回首瞥她。 再抬头时,季云芙发现自己居然一路跟随对方,走到了后院花园。 谢西泠径直走到湖边停下,季云芙稍顿,缓步走上前。 入夜的湖面倒映着森然的月光,在漆黑的深影里添上几分惨白。 季云芙冷不丁缩了下肩膀。 这细微的动作并未逃过谢西泠的眼,“既然惧水,为何不同他说,还要答应去泛舟游湖?” 表叔连她与裴燃百花日相约游湖的事都听到了 季云芙不愿让他操心,解释道:“已经没那么怕水了。” 谢西泠侧目看她。 “况且是在船上,不会有事的。” “云芙,不要勉强自己。” 季云芙小幅度地点头,应道:“不勉强的。” 谢西泠深深看她一眼,薄唇微启,似是想说什么,半晌,只不轻不重吐出四个字。 ——“早些休息。” 季云芙一愣,乖乖道:“表叔也是,莫要熬太晚,小心熬伤了眼睛。” 谢西泠颔首,不再做回应,提步从她面前离开。 见人走远,季云芙看了眼寂静的湖边,忍着心底隐隐的不适,快步从湖边走远。 这些年她虽然努力克服了对湖水的恐惧,能做到表面镇定如常与旁人无异,但她能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自己,她还是怕的。 像一场逃不掉、走不出的梦魇。 入夜,季云芙早早更衣歇下。 这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流转,仿佛带她回到了三年前季家遭难那日。 蒙蒙烟雨,身后季家高宅燃烬,萧条且糜烂。 一场大火,将季家百年家业烧得毁于一旦。 祖母死了,父亲死了,弟弟也死了。 母亲怀中抱着弟弟焦枯的瘦小身躯,流出的泪都是浸透浓烟的黑。向来尊贵的季家主母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哭完便骂,骂完又继续哭。 第二日清晨,她便疯了。 她将守了她一夜的季云芙拖到湖边,狠心推了下去,任冰凉的湖水淹没女儿的口鼻。 她的天塌了,她活不下去,便想带着唯一的女儿一起走,去阴曹地府与夫君儿子团聚。 季云芙挣扎从水面冒出头的间隙,一口气猛地吸入,刺骨的凉气混杂着污浊的水灌入肺里,痛的她呛出泪来。 然而头顶之人却并未因她狼狈的惨状放过她,那个被她唤了十四年娘亲的人,只无声流着泪,宛若一缕亡魂——早已被夫君儿子的离世吸干了最后一丝精气、磨灭尽最后一抹人性。 不过得到一瞬的喘息,季云芙的脑袋就再次被对方狠狠压入水下,她颤抖地咬紧牙关,甚至不敢悲哀地恸哭出声,只怕稍稍启唇泄露齿缝,便会彻底丧命。 濒死之际,天光乍泄。 抵在头顶的重压倏地消失,季母被挟在一旁。 来人伸出一截修瘦的指骨将她从死水中捞出,他半边身子隐匿在斑驳的灰烬中,衣袖被湖水浸透浸透而沾染上的潮湿,也无法遮掩他身上清冽圣洁的焚香。 宛若神祇从天而降,更仿似幽冥地域间落下的一簇缥缈的梦,让人不敢轻易触碰。 梦里,季云芙怔怔仰视他,如释重负。 梦外,少女无意识地伸手向虚空一抓,呓语喊了声,救救我。 * 青竹苑,谢西泠看着密报,指尖揉了揉眉心。 想起季云芙劝他早些歇息的话,他阖上文书,起身进了浴房。 半炷香的功夫,沐浴更衣,上床躺下。 却毫无睡意。 罕见地心底升出一股焦躁,不可名状,烧得人心烦意乱。 他下意识抚上腕间冰凉的佛珠,捻了两圈,沉沉闭上双眼,扼住心底纷杂燃烧的妄念。 * 翌日清晨。 季云芙同姑奶奶请过安后,与谢挽月一同回了秋梨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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