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心里清楚。” 清似春雨的嗓音绵软,夹杂了一丝丝硬气,但也仅有一丝丝而已。 沈蘅紧随其后,见状赶忙同宫人使眼色。 “皇后娘娘到!” 随着一声叫喝,众人匆忙起身拜见,待陛下至,这才终于开了宴。 当今陛下与沈家姐弟一同长大,是个极为和善温文的性子,且十分体谅臣下,知他久久在场,大伙便不能开怀畅谈,酒过三巡,便随意捏了个借口,带着沈蘅一同遁走。 沈砚本想随之一同离开,却在院内种下的一排垂柳后,瞥见一道颇为扎眼的窈窕粉影。 宁沅正妄图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一点一点地往院外挪。 道过贺,祝过酒,于宁沅而言,今日这宫宴便已经结束。 那些闺秀之间的往来与她无关,她也不感兴趣,和继母沈砚等讨厌之人在一处地界,更是令她窝心。 于是她交待揽星守在这儿,若有人寻她,便说她更衣去了,她自个儿好寻个僻静处呆至席散回府。 站在通往湖畔的宫道上时,她终于松了口气。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些举动落在沈砚眼中,就被定义成了鬼鬼祟祟。 沈砚不愿见阿姊的千秋节宴发生什么意外,见她偷感极重,仅沉思一瞬,料定她没安什么好心,干脆起身跟了过去,想瞧瞧她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 他匿在一颗青松后,见她在前面鬼鬼祟祟地疾步快走,依旧是颇小家子气的模样。 下一瞬,便不慎撞到了巡查的侍卫,身子一歪,便往一旁的湖水里栽去。 “宁小姐落水了!快!快来人!” 宫人尖锐而慌乱的惊叫打破了宫道上的寂静。 沈砚不以为意地瞥向身旁的松针。 这样的把戏他屡见不鲜。 大抵是宁沅始终留意着他,发觉他跟在身后,这才故意投水,指望他英雄救美,来一场令人称颂的因缘邂逅。 如若不信,她待会儿定会拿着那双极擅装得楚楚可怜眸子,哀求他出手相救。 沈砚抬步朝湖边走了过去。 湖面水花四溅,宁沅胡乱挣扎着,冰冷的湖水包裹住她,无孔不入地往她身体里钻。 她惶惶四顾,恰望见了一双居高临下的琥珀眼瞳。 “救……咳咳……” 唇里甚至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呼救,湖水便已迫不及待地钻入口鼻之中。 正是接近自己的如此良机,沈砚定会抛下往日的架子,来一场缠绵悱恻的英雄救美。 罢了,看在她就快沉底的面子上,就勉为其难地给他一次机会。 岸上寥寥几人乱成一团,而宁沅目光殷切,沈砚走过来,止步在岸边,不再有所举动。 宁沅在水中浮浮沉沉,这才意识到沈砚并没有打算救她。 越来越多的冷水灌入五脏六腑,挤压着她体内本就残存不多的空气,脑袋开始有些发晕,连带着四肢一同绵软无力起来。 她只好把求救的视线落向旁人。 眼见撞她那侍卫终于欲解衣跳水来救她,沈砚那厮却忽然抬手。 修长如玉的手指攥住侍卫手腕,手背之上青筋乍现,似乎是用了不少力气。 ……他非但不曾看她一眼,还拽走了岸边那根救命稻草? 他自己见死不救就算了,怎么还阻碍旁人呢!? 宁沅在湖水里浸着的心比杀了十年鱼还冷,她这才蓦然醒悟—— 沈砚可能根本就没喜欢过她。 从前,他待她冷淡刻薄,是希望她不堪受辱,主动提出退婚。 今次,他冷眼旁观,就是想看她死掉,人死了,早就定下的姻亲就不作数了。 他从始至终,就不想背负毁约的骂名! 狼心狗肺,道貌岸然! 宁沅在心中崩溃唾道。 与此同时,温软声音一同响在了沈砚脑海中。 谁在说话? 他紧攥着侍卫的手一顿。 第2章 晦气 湖水为宁沅的衣衫添了重,原本飘逸的纱衫如有万钧,直直引她往水下坠。 仿佛有巨石压在心口,连眼皮都有些沉。 ……呜呜,她是不是要死了? 她芳龄未至十六,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死在哪儿不行,偏偏还要死在沈砚这个晦气东西面前。 就在她意识开始消散时,随着又一道入水之音,一双手骤然横在她身前,将她一把带出水面。 一时间,新鲜空气灌入口鼻,沉闷的流水声换作啾啾鸟鸣,好似久缚囚笼之人骤得自由,她头一回觉得风拂桃花的气息竟如此令人安心。 沈砚仍箍着那侍卫,目光落向少女微张的红唇。 是她在说话吗? 嫣红的口脂褪去些许,露出原本的柔嫩底色,如今映着未干的水汽,更显盈润饱满。 他笃定以宁沅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有能力完整地说出这几句话,更何况,她思慕自己已久,怎么会口口声声喊他“晦气东西”。 那么……是他幻听了? 许是近日劳累,他不曾休息好吧。 少女沾染的湖水洇湿了身下一片草地,她大口大口喘息着,身前起伏不定,待缓了些许,稍稍抬眼,就瞧见沈砚正死死盯着自己。 她下意识垂首,却见春衫已然湿透,彻底勾勒出其下遮掩着的曼妙身段,而粉纱紧贴在身前,衬得峰峦如雪似酥。 ……他他他往哪看呢? 饶她刚脱离险境,心中一恼,颊边攀上些薄红,赶忙抬臂遮挡,别过脸去。 真不要脸! 平时端得一副人模狗样,还不就是会趁人之危,见她落水湿衣,便盯着姑娘家不该看的地方看! 她好像是在骂他? 再说了,他只是想确认她到底有没有说话,嘴巴到底有什么不能看的? 沈砚抿了抿唇,这才不带心虚地把投向她的目光收回来。 他确信宁沅并没有开口。 只是不知为何,他似乎能听见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微垂双眸,刻意不再去看她,却睨见手中攥着的那侍卫正痴痴地看着春衫尽湿的少女。 沈砚对宁沅虽没有什么色心,可他也是个男人,自然不难看穿这侍卫私心里的亵渎。 “哎呦!疼疼疼……大人饶命!” 他的手指微微使力,那侍卫便叫苦不迭,无暇再去瞧她。 这事古怪得很。 中宫设宴,宫城巡防较往日该更为严格,若有巡逻,也该是八人一队,为何会有一个落单侍卫独身出现在宫道之上? 他轻蹙眉心,单手解下外袍,朝宁沅抛了过去。 衣衫兜头朝她盖下来,衣袖间混着清冷的梅香。 与此同时,一道冷淡的嗓音响起:“穿上。” 哎……? 宁沅有些意外,愣愣地扯下头上的雪白外袍,目光所及是在春风里招摇着的柳条,和一旁身姿颀长,眉目清俊,仅着一袭中衣的沈砚。 依旧白得刺眼。 他怎么会顾念她? 方才不还见死不救呢。 哦,这人一向看中他的声名。 大抵是她人没死成,尚顶着他未婚妻的身份,便不得不在众人面前护着她的清誉。 待她胡乱裹好衣衫,身旁的女子这才扶着她起身。 “沈大人,发生了何事?” 若干侍卫匆匆赶来。 宁沅这才留意到,救她出水的原不是宫中侍卫,而是一名一身劲装的女子,看样子似乎是暗卫。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她屈膝行了个女礼。 她本就是个和软的性子,并不觉得人生来就有高低贵贱,不论女使或是护卫,只是一份他们赖以生存的工作,故而待帮助过她的人,总是格外客气些,习惯性地道一声谢。 沈砚身姿颀长,肩背宽阔,他的外袍裹在她身上,袍角便在地上堆叠了几层,存在感实在是太过强烈。 她还是头一回感受被衣衫淹没的感觉,这令她实在难以忽视沈砚。 ……要不然也谢谢他吧。 她艰难拖着外袍转过去,对着树下的沈砚遥遥福身:“也多谢你。” 沈砚没有应声,也没有看她。 他把那侍卫交给了赶来的禁军统领手中,又嘱咐他几句话,一边说着,一边颇为嫌弃地甩了甩手,似乎攥着那侍卫,如同攥着什么脏东西,最后转身从容而去,一气呵成。 仿佛当她不存在。 救她的那女暗卫见沈砚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赶忙解围道:“宁小姐不必客气,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近卫,名唤云觉,您衣裙尽湿,现下也不便出宫,不妨随奴婢回长春宫去,换身干净衣裳。” 宁沅点点头:“多谢娘娘恩典。” 云觉自幼长在沈府,从小见得最多的,便是稍稍年长却狂放不羁的小姐,和年纪轻轻却成熟持重的公子,没见过像宁沅这般正常的温软娇娇娘。 宁小姐多可爱啊,生得水灵,人也温柔,她家公子真的很没有眼光。 念及娘娘平日里对沈砚这桩婚事的操心,云觉想,她也应当为主子分忧,好生撮合撮合他俩。 她扶着宁沅望长春宫走,正在纠结如何打开这个话匣子,谁料宁沅却率先开口,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姐姐……你说你是皇后娘娘的近卫,长春宫离这处不近,那你怎会知晓湖边发生的事情?” 云觉听着这细若春雨的嗓音,觉得宁沅实在是问得正中下怀。 她清了清嗓子,便道:“小姐好神思,自然是公子给我们递的信号,还特地选了刻不容缓的那个,可见他实在是很看重小姐你。” ……啊? 是沈砚命云觉姑娘来救她的吗? 她误会他了,原来他并没有漠视她的生死。 云觉打量着她的神色,忙不迭补充道:“这不,小姐刚被奴婢救上岸,公子便把他的外袍给你穿。” 宁沅闻言,微微颦眉。 “姑娘有所不知,沈府中人人都晓得他有洁癖。莫说给旁人衣袍了,除却近身侍候的小厮,旁人更是碰也不许碰,他一贯不喜衣袍沾染上旁人的气息,更何况是这带着鱼腥的湖水。” 宁沅听着,一双如墨的眉越蹙越深。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沈砚对她情深似海。 像他这样冷淡的人,一向孤高得很,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为人处世很是寡淡薄情,纵然心悦她至此,也不愿表述出来,只喜欢默默待她好。 可她当真不喜欢这样的男子。 人的心思百转千回,讳莫如深,她并不喜欢去猜。 她始终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该大大方方地告诉她,热烈地展示偏爱,而不是当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在阴暗角落里欢快爬行。 不愿被对方知晓的爱意,不过是在自我感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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