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白日里大闹了一场,好歹被柳平劝住,此时正和老苍头一起,举着榔头躲在另一侧的幔帐之后。她心里恨得要命,见这丧门星第一眼她就知道,这是个不安分的下作胚子,果然当晚就克死了大郎,现如今又招惹上柳祥……若是这贱人私下里跟了柳祥也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待会她叫起来,教祥老爷看见了自己这一家人,该怎么收场! “啊!” 静临心一横,尖叫一声,吓得柳祥猛回头。 “我、我好像看见大郎了!” 静临颤声指着柳祥身后一侧,“就、就在那!啊……大郎,你别过来,啊——” 柳祥头皮发麻,低喝道:“鬼叫什么!我怎么没看到!” 按照计划,此时柳平该出场了。他只需在两幔之间、灵堂之后现个身形;再不济,他只要轻咳一声,装成柳大郎的声音说句话,或是随便弄出些动静,也足以骇住柳祥。 即便戚氏和老苍头不敢袭击柳祥,静临也可趁此机会逃走,借机全身而退;柳祥的心思,保不准就此熄了。 可柳祥已经四下张望了一圈,柳平竟像是死人一般,毫无动静。 柳祥好歹是个举人,一吓不得手,再看静临大呼小叫、煞有介事,心中立时便明白过来:小娘子吓唬人呢! “死鬼有什么好怕的?” 柳祥一步步逼近,“他那么疼你,新婚之夜为了你,连性命都不顾了,怎么舍得为难你呢?” 静临退无可退,身后就是帐幔,幔后就是柳平。她几乎可以隔着帘子感受到柳平身上的温度。 “伯兄说笑了。奴家忽然记起,婆母和小叔还在等奴家……先行一步了。” 言语错乱,静临已处下风。 柳祥猛地扑上来,静临站不稳——柳平悄悄向后撤步——静临被压倒在地上,身下垫着幔帐一角。 “柳平!你要眼睁睁地看着长嫂在兄长灵前受辱吗?” 静临的哭叫像一把火,轰地将柳平架在火上烧了起来。与静临相看的是他,拜堂的也是他……他分不清自己的煎熬是小叔的煎熬,还是丈夫的煎熬……可是他实在害怕,他不敢得罪柳祥。 “还在这虚张声势?”柳祥淫*笑,“待会你也这么叫——” 静临使出浑身力气,狠狠拉下灵堂的帷幔。 柳平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身上颤抖着,一张白脸扭曲着,好像被柳祥侮辱的人是他。 柳祥哪想到真有人在,呆愣之间,静临趁机将他一推,起身冲向另一侧的帷幔——戚氏呆若木鸡,手里还举着榔头。 “行啊!” 柳祥从地上爬起来,掸掸衣上的灰尘,用手指着柳平的脸,“三秀,你行啊,长本事了!” 柳茂行大,人称柳大郎;中间一个兄弟夭折了;柳平行三,因是个童生,在县学读书,文质彬彬,一表人才,比柳茂有前途,所以不称三郎,称三秀。 三秀结结巴巴:“瑞、瑞和兄,误会,闹了一场误会。” 戚大娘一扔榔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嚎:“我的老天爷,你开开眼吧,这都叫什么事啊!” 静临冷笑:“什么事?柳祥夜闯民宅,妄图霸占弟妇,婆母刚才看得不够清楚吗?” 戚氏立即从地上跳起来,指着静临破口大骂:“丢人现眼的小娼妇!才几天你就守不住了,勾引了祥老爷,还带累全家一起跟你丢人现眼,我们老柳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你娘怎么养的你,老娼妇生得个小娼妇,从徽州骚情到宛平,败坏我们老柳家的门庭!” 戚氏颟顸无礼,言语粗俗,左一个小娼妇、右一个小娼妇,静临气得打哆嗦,想还嘴,只觉得唇齿都粘在一起,口中又干又涩。 柳平则是屁都放不出来一个,比他哥更像个死人。 还是柳祥不耐烦看闹剧,冷笑道:“行了,大娘也别演戏了,你们全家老小一起出动,不就是打量多要些聘礼?” 戚氏一听聘礼,立刻收了声。 哪料到柳祥嗤笑一声,话锋一转,“看在亲戚的份上,她的嫁妆我不要了便是。” 戚氏急了,又畏惧柳祥权势,不敢直接还价,只咧着嘴,揣着手,“这个……这个……” 静临才听明白,原来人家三言两语竟然就把自己卖了,她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更得嫡母教养,识文断字,怎能轻易卖给别人做妾? “谁说我要嫁?”静临怒极反笑,“你们好大的胆子!按我《大明律》,寡妇再醮听凭自主,你们敢逼嫁?” 柳平如梦方醒,嗫嚅道:“是、是啊,嫂嫂说的没错,这不合律例。” 不用柳祥亲自出声,戚氏已经先开口训斥,“书呆子!什么律啊例的,小娼妇的话你也信?” 静临:“我要告官!” 柳祥笑道:“弟妹懂得还不少。” 他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抖在静临眼前,“看好了,白纸黑字,五十两纹银的聘礼已经收了,别说是到衙门,就是到了金銮殿上,你也得嫁!” “今收得柳祥纹银五十两……这明明是借款文书,与聘礼何干?” 柳祥又将那文书在戚氏眼前晃了晃,“大娘,你说,这是借款还是聘礼?” “娘!怎么回事?” 戚氏心虚,不敢看柳平的眼睛。 她是个信佛之人,又一心想着让柳大郎走得体面些,可隆兴寺的师父又太贵,她便私下里去找柳祥借了五十两银钱,想着收完街坊的随礼,再把这钱还上就是。不想来的人不少,给的钱却不多。只有那日一个姓段的给了二十两银子,也被她给花出去,买了隆兴寺的一个长生牌位。 柳祥平日很是照顾亲戚,为人也大方……戚氏心存着侥幸,万一祥老爷开恩,这钱就不要了呢……哪想人家随身带着借款文书,可把她唬了一跳。 “聘礼、聘礼,自然是聘礼。”戚大娘忙不迭承认,她心中账目算的清楚,冉静临是个不安分的,未必养的住,不如嫁人抵了账,家里也少一张吃饭的嘴。 第5章 奴打主冉氏卖翠柳,无所图门公放逃人 第二日,柳平没起来床,静临也没做早饭。 戚氏一反常态,不但没有作妖,反倒亲自下了厨,蒸了一锅白菜猪肉馅的包子,还支使翠柳叫静临吃早饭。 她自己端着四个包子,两碗小米粥,踮着小脚来到柳平房中。 柳平面朝墙靠里边躺着,眼睛没闭,就是不肯说话。 戚氏知道他别扭什么,将东西放下,侧坐在一旁,“三秀,你寻思寻思,事儿咋就这么巧呢,祥老爷身上就带了那张借契。” 其实柳平半夜回来就琢磨,昨晚柳祥第一句话说的是,“怎么,不是文彦兄,教娘子失望了?”好像是这事和柳文彦还有点关系。 戚氏将小米粥吸溜得“滋滋”响,见柳平还不吱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把,“娘跟你说话呢!” 柳平一骨碌爬起来,“娘!我都十九了!” “九十也是娘的宝贝儿子!”戚氏笑着将吃食递到他跟前,又道:“娘心里觉得啊,你嫂子和祥老爷,没准早就商量好了,怕咱家不同意放人,合起伙来骗咱们娘俩呢!” 柳平咬了一大口包子,又喝了一大口粥,“不能,想多了。” “你想少了!娘问你,这种事,搁谁身上不瞒着,她怎么无缘无故地找你合计?哼!合计来合计去,原来是想攀高枝儿!祥老爷也是,拐弯抹角干啥!没准儿啊,他也是被你嫂子设计的,就逼他娶回家呢!” 柳平放下粥碗,将戚氏往外推,直推到门口,才从里面将门闩上。 “我读书了。” “书呆子!” 戚氏骂了一句,心里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一抬头,正瞧见一抹绿影儿打前头走得飞快,怀里好像抱着什么,闪着细细的金光,直晃眼睛。 戚氏眯起眼睛,“站住!” 那抹绿影故意似的,好像全然没听到,迈开两只未缠的脚,越走越快,眼瞅着要拐弯不见了。 戚氏快走两步,怒骂道:“翠柳!你怀里抱的什么?你给我站住!” 绿影见她追的紧,心知是躲不过了,止了步伐,回转身来,果然是翠柳。 戚氏三步并两步走到跟前,待看清她怀里抱着的东西,劈头就打过去一巴掌,翠柳怀里的金银纸元宝撒了一地。 “好啊,我说大郎灵前的东西怎么对不上数目,以为是哪只耗子成了精给偷去了,原来是你这个家贼!不要脸的小娼妇,你偷东西干什么?打量烧给你的死爹娘,也不寻思寻思,老短命的托送到哪家当了奴才!” 戚氏骂得好生痛快,这些天她就看不惯这小贱蹄子的张狂样,说她一句有八百句对付,支使她往东她偏往西,嘴里一万个理由搪塞人!今日终于寻到她的短处,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也要她知道什么是奴才的本分。 “小娼妇你还敢捡?”戚氏薅住翠柳的头发,将人的脖子往后扯,“说!你偷东西干什么?今天你要是不说清楚,老娘打死你!” 翠柳紫皮涨脸儿,也是被她骂得恼了,一口唾沫啐到戚氏脸上,“老猪狗,你打啊,今天打不死我,你是我生的!” 戚氏气得发疯,兜头又要扇耳光,翠柳也上来了蛮劲儿,一头将人顶翻在地,干脆与戚氏在廊下打起了肉滚儿。 翠柳边哭边骂、连抓带咬,戚氏又嚎又叫、既掐又挠,翠柳瘦小灵活,戚氏肥胖笨重,俩人各有短长,一时打了个平手。 柳平和静临闻声赶过来时,只见两人已滚作一团,头发也散了,衣裳也开了,鞋袜也掉了,钗环零碎一地。翠柳刚好占了上风,正骑在戚氏身上,准备朝她的胖脸下手。 “狗奴才!” 柳平一个箭步冲上前,一脚将翠柳踢出一米多远。 戚氏扶着儿子的手站起来大嚎,“反了!反了!没有王法了!三秀,去,打死这个贱婢!” 柳平又给了翠柳几脚,翠柳将身子蜷起,手捂住头,任由他踢。 戚氏还不解气,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柳平,“去,把赶牲口的鞭子拿过来!” 柳平自然也气,奴仆欺主,的确该教训,可是动私刑毕竟不合律,万一没轻重出了命,少不得要吃一场官司。 “母亲!”柳平劝慰道,“消消气,为了一个奴才不值当!” 戚氏向来听儿子的,可这口气毕竟难消,眼见翠柳死狗一样蜷在地上,心里又想出来个磋磨人的主意。 “去,把她衣服扒了,老娘倒要看看,她这反骨长在哪里,今天顺便就给她祛个根儿,省的往后再猖狂!” 柳平面露难色,小声道:“娘!” 戚氏又是拍大腿又是跺脚,“你去啊!” 柳平极不情愿做这斯文扫地之事,可百善孝为先,为了顺应母命而为,想来也不算十分违逆圣人的教诲。他磨磨蹭蹭,刚将手挨到翠柳一只胳膊,翠柳一个骨碌便从地上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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