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点忘了,死去的苏鸣也是寒山书院的学生,当时苏府九族被抄,她确定没留下余孽,却保证不了百姓当中是否有受过苏府恩惠,若有,是否会为苏家寻仇呢。 寻仇,杀掉朝廷委以重任的寒夫子,就是最好的报复。 “你是来谢罪的。”檀允珩语气平平,温温渗透,为官者不得话意有怒,怒不形于色,不仅仅是不怒自威,更是怕一气之下做出不恰当的决定,没等地上跪着的百姓着话,她接着问。 两个问题,地上跪着的百姓认了,认的第二个,“寒夫子,是草民杀的,草民是来自首的。” 寒山书院,陆简昭不甚了解,他只知道寒山书院收尽天下寒士,朝中很多官员是寒夫子的学生,杀人放火他很清楚,那么眼前跪着的百姓并非百姓,而是寒山书院的学生。 寒山书院接四海求学学子,甚至前些日子进都城赶考的学子,还有前去求见寒夫子,授之学识。 混进书院当学生,还能接近寒夫子,眼前的百姓,来日在科考场,想必不凡于世。 陆简昭不会替地上之人可惜,人各有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苏府若救过地上人的性命,滴水恩涌泉报,苏府被抄,为替恩人出头,伺机报复朝廷,动机不纯。 今岁秋雨一场比一场冷,眼看冬旬要比以往早来月余,炭火愠着檀允珩手边那盏温凉的茶水,始终没凉透,她目光审视着地上的百姓,手背晒得黑黢黢的,脸上粗糙,“你是苏府救客,又受谁所托。” 她不怀疑来自首的百姓是假,更不怀疑百姓想报恩的决心,人性本恶,有了父母和书院循循善诱,方有善恶之分,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子被手握镰刀锄头长大的百姓杀死,无需怀疑。 苏府不仅把苏鸣送去寒山书院,竟还能提早设防,把为苏府马首是瞻的百姓也送进去,先前之举,不见得是苏翁能想到的,妙亲王势力庞大,更无需再细枝末节上啃,只有别的府上了。 蓑衣百姓跪在地上的身子时不时抖一下,不敢抬起的眸中满是惶恐,他有听来的消息说小司昭最为和善,是百姓的再生父母官;大司昭入都才三月期,冷峻自持,处事果断,令人望而生畏,不亏为将门之后,这话在百姓中传的沸沸扬扬,甚至还有百姓亲眼所见,大司昭只有在小司昭跟前才会见笑,那日央府圆宴,大家有目共睹啊。 蓑衣百姓今晨跪在这儿,满屋炭火,煖融融的,他的手脚明明非常暖和,却还是忍不住颤一下身子,上半身沉下的余光里,一团暖黄落在两抹坠地的旧紫色衣摆,却迟迟不见他身上暖和。 听闻的小司昭,跟今日所见截然相反,和善不见,平平的两个半句话,却有十足的威慑,让他的头颅始终不敢高抬一寸。 “草民早年入寒山书院,受寒夫子教诲,而今错手杀了夫子,特意前来谢罪的。”蓑笠百姓把额头扣在地上,忏悔道。 错手杀夫子? 这手也不知如何错的。 反正苏府九族被诛,也无线索,自然蓑笠百姓说成何,何就是对的。 陆简昭在一旁泠泠开口,“那看来你也并非百姓,是哪个府上的暗卫。”错手错的巧,杀完还能冷静过来报案,一般百姓看到死尸,心中都害怕许久,别提杀人了。 眼前跪着的人不会是别府暗卫,就是百姓,而且是帮苏府寻朝廷仇的百姓,授意于别的府,至于授意于谁,不好凭空猜忌。 蓑笠百姓在不知不觉中,上了二人圈套,“草民不是暗卫,是寻常得了机会有学堂去的百姓。” 檀允珩抿下手边那盏温茶,“你尚未告知旁人寒夫子的尸身,杀完赶忙来报官谢罪,你人在司昭府地牢押着,借我们出面去告知书院众学生,寒夫子身死,你怕众人将你打死,就不怕本官要你脑袋。” 一命抵一命,人之常情,事出有因也是不能缓解的,世上谁又事出无因呢,再严重些,连累家中父母。 跪地百姓这样的,就是家中无人了,只剩下自身不怕死的。 谢罪在司昭府,痛快一死,一了百了,既帮人寻了仇,还能去阴曹地府见父母,是解脱。 蓑笠百姓斟酌一瞬,颤了一下身子,话一下抖出来,“小司昭大人光明磊落,行事不愧于庙堂,自会秉公执法,草民错手之过,请小司昭赐草民死罪。” 不管怎说,蓑笠百姓咬死自己是错手之失,拒不承认。 “来人。”檀允珩一声,堂外的衙役冲进来拱手作揖,“把此人送到刑部给张大人,就说此人错手杀了寒山书院的寒夫子,请张大人按我朝律法处置。” 刑部张大人,那是活阎王啊。 地上被拖出去的百姓反应过来,欲喊两位司昭时,口中被满满当当塞了一块布,瞬间哑了声。 偏堂的门再次被合上,聚在堂里的冷意逐渐被炭火驱散,烧得无色无味,花窗外的梨树果实成形,在院中压弯了腰,簌簌轻晃。 檀允珩和陆简昭二人一听到响箭,匆匆赶来,在马车上吃了几块糕点充饥,过来突闻噩耗,倒是充了饿意。 “小司昭在刚那人眼中是个和善的。”陆简昭饮完一盏茶,欣慰一笑,寒夫子的尸身被蓑笠之人藏起来了,擅自杀害夫子,藏匿尸身,追究起来家中人也没命活,那人口中冠冕堂皇说着檀允珩秉公执法,何尝不是想痛快死去,藏着寒夫子尸身,那人暂时就不会死。 尸身做要挟,想逼着檀允珩给一个痛快死法。寒夫子教出来的学生,果真名不虚传,可惜了刑部此案子归刑部管,张大人是个‘活阎罗’。 那人招也得招,不招也能招,张大人有的是手段。 眼下盲目去寒山书院也是白跑,寒夫子的尸身还不知藏匿何处,司昭府衙役前去搜捕,也是徒劳,还是坐等张大人的好消息。 檀允珩侧了个身,双手搭在八仙桌沿,把茶盏往里推了推,长灯在陆简昭身侧的高台上,熠熠生辉,照在他白玉发冠里,暗光徐徐,唯独照不亮那双如槁木枯的黑眸,她神思游离片刻,昨晚她吩咐刘嬷嬷将她从驿站拿回来的药丸碾碎,往后在他的膳食中,每晚用一粒,再有半年便能看清了。 回过神来,她舒然一笑,“见过我不和善的人都死了。” “珩儿想到昨晚事了?”陆简昭掐着她刚神色游离片刻故意引了个问题来。 檀允珩做了个耐人寻味的表情,“你的身子也很舒服。” 记得陆司昭第一次前去公主府接她,给她把脉,问她身子有何不适,她说哪哪都舒服,‘也’字用的巧,她就喜欢他给她把脉,还有他的身子,喜欢就要说出来,她从来不藏着。 果真喜欢他的身子。 陆简昭陪了个笑,姗姗端了茶盏,心中不后悔昨晚抱着她睡一晚,默默盘算着今晚还是多加些炭火,不能让她日日抱着睡,不然他还没等到檀允珩愿意诉尽对他的爱意呢,他的身子就被她厌倦了。 第061章 映她 刑部大牢, 潮湿浑浊的血腥味不可言状,一扇铁门‘吱呀’被狱卒从外带上,折了最后一点阴冷进来。 边上几盏油灯闪闪呼呼, 熄了两盏,牢光微弱。 张清檐官居三品, 旧紫色官袍加身,双手负着, 一步一步走下牢内台阶, 南祈官制,不上朝无需官帽择戴, 女官簪花,男官玉冠, 以品阶而分材质。 张清檐特意命下人将司昭府送来的人搁在水牢里,隔着防潮烂的珊栏,她睨着刚被绑好在水中, 仅有头露在她眼中的杀人犯。 杀的人还是她的夫子, 寒居清。 杀人再自首, 想着痛快死去, 做他的春秋大梦! 水牢是个下沉牢房,犯人是被强制蹲下连着膝盖用麻绳捆在一根柱子上, 身上的囚服漂在水面,囚字显眼。 “叫什么?”张清檐缓缓一问,不带情绪。 大牢阴冷,连狱卒的衣衫都厚重着身, 原本的蓑笠百姓被押着换了单薄囚服, 身子浸在冰凉无比的水中,忍不住的发抖, 腿躯蜷着,无法伸展。 “草,草民白,白徵。”白徵冻得话都说不利索,这下他是真的控制不住的说不利索,他原是想报到司昭府,由小司昭定夺。 小司昭以和善得民心,必不会残戮,届时他以寒夫子尸身藏匿何处为诱饵,换一个死的痛快,结果被送来刑部,是他错想了。 一个长在皇室的郡主,任司昭能以贤德美名,就不是个和善的。 刑部张大人的名号,旁人听了腿都打哆嗦,这是活阎王啊。 在刑部,不是阎王要你几更死,而是张大人要你何时死,大牢里,昏死都能给你救活,接着审。 白徵听寒夫子说,张大人也是他的学生,既然夫子恩情有前,他还可以拿寒夫子的尸身说事,他就不信官居三品的张大人,会不想找到寒夫子的尸身在何处。 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他得出去,这水太冷了。 白徵吞了吞口水,“张,张大人,您放草民出去,草民如实告知寒夫子所在。” 张清檐面色平稳,睨了眼水中颤抖的白徵,威胁她,他也配? “好啊。”她吩咐狱卒把犯人从水牢拖出来,有狱卒手中提了盏油灯,在前头引路,张清檐身后两名狱卒拖着犯人跟在她身后,一道水渍从地上每日一换铺的干燥秸秆的上划过,直接划破了犯人囚服。 秸秆干燥易碎易伤人,白徵身子冻的没温度,身上被划伤,血渍渗出,他甚至都感觉不到痛。 刑部大牢不分伯仲,除了最里头是关押犯人之地,剩余都是刑牢,白徵被拖着转了一圈,又回到水牢前。 张清檐示意狱卒松开犯人,地上的人试图站起,一次又一次失败,她身子下蹲,手捏起犯人的下巴,迫使犯人抬头瞧她,“说说,不在水牢想去哪儿。” 油灯橙橙的光,没精打采,她殷殷一笑,遁在白徵被捏的狰狞的面容上,火光微微恍惚,照着她五官清清,一瞬即散的笑,似一朵长在荆棘丛中的玫瑰叫嚣,让人迈出的步子狠狠扎死在荆棘中,斗转星移只剩骷髅。 白徵身子冻得颤个不停,“草,草民,哪儿也不想去。” 他刚看到的其他牢里不是正在用刑具拷问的犯人,就是拖着仅剩半条命的犯人,他心口一阵阵的恐惧,经久不消。 官员的狠毒从不映在脸上,张清檐自然也不例外,甚至能和你有说有笑,还能关心一句,她招呼狱卒拿了她提早备下的棉褥,“给他披一层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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