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离得太远听不见他的哭声?还是他根本就没有哭? 太傅易庄和公子易茗晟坐在最前头的马车里,他神情凝重,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时明时暗的烛火。 他问易茗晟:“晟儿,你说月儿她知道阿父回来了吗?” “阿父请节哀,月儿阿姊生前最敬重的是您,也是咱们几个儿女中最为孝顺的那个,她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不想看到您因为伤心悲痛而熬坏了身子。” 他看着阿父日渐苍老的面孔,忍不住掩面流泪,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当时远在江南的易太傅在得知茗月的尸首被找到后,他只觉胸口闷痛,倒在丁氏的怀中喘不过来,多亏了易茗晟和卢管家跑遍大街小巷寻来郎中为他医治,这才保住了他一条老命。 可自那日之后,他的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一夜之间,两鬓斑白,眼角的细纹更深了。 了结完老太太的丧事后,易太傅顾不上虚弱的身子,连夜收拾东西,带着人马启程回长安。 他命卢管家先一步回去筹办茗月的葬礼。 对于这个女儿,他自觉愧疚,生前没能好好宠着她,至少丧事不能太寒酸潦草。 一行人回到长安易府时已是翌日清晨,府门檐下挂满了‘奠’字灯笼,下人们身着丧服跪在庭前等待家主归来。 易太傅在婢女的搀扶下迈着沉重的步伐跨进了易府,卢管家躬腰候在门旁。 长途颠簸的他来不及喝上一口水,第一件事就是问管家:“月儿的尸首停放在何处?” 卢管家指了指后院正厅,颔首答道:“回禀家主,老奴派出去的人昨日才找到女公子的遗体,老卢给女公子殓衾后,暂且将棺椁停放在后院了。” “月儿~阿父来晚了......” 易太傅单手拄拐,一手被茗晟搀扶着,疾步奔向后院,绕过迂曲的长廊时还险些滑倒。 “阿父您慢点儿,当心自己的身子呐!” “家主当心呐!” 卢管家接替茗晟,主动搀着易庄来到后院,丁氏母女则沉默不语地跟在后头。 易太傅走到棺材面前时,双腿开始发软,若不是身旁的两人即使拖住他,否则已经倒在棺材旁了。 他上前抚摸着棺材盖,手掌止不住地颤抖,就连哽咽声也在颤抖。 “能打开让老夫看看她吗?” 凡是装敛者不宜随便开棺,据说怕惊扰逝者,妨碍灵魂登往极乐。 易太傅虽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想再看她最后一眼,哪怕只是打开一条小缝儿也行。 可卢管家告诉他:“女公子是溺水而亡,尸身浮肿难辨,且已经开始腐烂了,老奴不是不让家主您看,而是怕吓着您。” 听他这番描述后,易茗星蓦然大哭起来,扑进丁氏怀中落泪。 “阿姊死得好惨,星儿难过,呜呜呜呜~” 易茗晟也忍不住了,背过身去抹泪。 易太傅闻言后只好作罢,他呵斥嚎啕大哭的易茗星:“别吵了,让月儿安生歇着!” 被他厉声训斥后,易茗星的哭声说停就停,她抹去眼角的珠泪后,看上去就跟没事人一样。 丁氏怕她装得太过,容易招人怀疑,于是早早让她回房歇着去了。 易太傅遣退身旁众人,孤身一人坐在棺材旁悲恸不已,久久不能平复。 太傅老年丧女,悲伤不已的他呆坐在棺材前垂泪,丁氏在旁劝他节哀,可他却愈发悲切。 他回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梦,前妻简氏音容尤在,梦里的简蓉越是温柔待他,他内心就越发愧疚不安。 易太傅抱着丁氏痛哭道:“老夫亏欠蓉儿母女太多太多,这辈子本想好好补偿给月儿;哪知造化弄人,苍天不长眼,让老夫痛失嫡女,这往后没有月儿的日子,老夫该怎么过啊?” “夫君,不是还有咱们的星儿和晟儿吗?月儿和她娘一样命苦,走的早,可逝者已往,活下来的人还是得继续好好的活呀!往后妾身一定让那两个孩儿加倍孝顺您,连同月儿那份也补了。” 丁氏边说着边落泪,拿出袖中绡帕为易太傅拭泪。 “好了,时候不早了,夫君您早点儿歇着,明个儿妾身帮着卢管家去张罗好月儿的丧事,就像您先前说得那样,生前没能优待她,死后怎么着也得让她风风光光出这家门。” 易太傅已泣不成声,拄着拐杖被丁氏搀扶着回房歇息去了。 另一头,将棺材带回长安易府的老刘自太傅进门后就躲在自己的厢房里不敢出来,他不知自己体内的毒还能撑多久,想要去讨要解药,却又不敢在人多的时候去找卢管家。 直到深夜,他才敢偷偷跑出来,轻轻叩响卢管家的房门。 “谁?” 卢管家正在更衣,正欲掀帘入睡时,他隐约听见叩门声,循着烛光望去,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门外踅来踅去。 “管家大人,小的刘修有事找您。” 卢管家披上长袍衫,蹑手捏脚地去给他开门,见他一脸焦急,便斥责道:“懂不懂规矩?谁让你深更半夜来找我的?” “管家大人恕罪!” 老刘扑通跪地,像个走投无路之人,用绝望的眼神乞求他:“事都已经办妥了,求管家大人给小的解药,求求您了!” “嘘!”卢管家为避免招人耳目,拖着他进屋,房门拴上横木。 “你说事情办妥了,那为何还能让易茗月的尸首毁坏成这面目全非的模样?你难道不知道家主回来是要见她最后一面的吗?如今尸首腐坏疽,谁敢看呐?” 被问及女尸情况,老刘难掩心虚之情,装作委屈的样子嗫嚅道:“小的带人找遍了整座山林都没能找到,最后是在山崖下的深湖旁找到女公子溺亡的尸首。可那时距离女公子逝世应该有些时日了,尸首被湖水泡得发烂,若不是瞧见她身上穿的衣裳和戴的头饰都是女公子被绑时的穿戴,否则小的也无法确定她就是女公子呀!” 老刘跪在卢管家面前哭诉着,方才那番话都是事先和老李提前对好的一套说辞,只可惜老李没能撑到事成之后,如今只剩下他一人死撑着,而面前这个看似忠厚实则狠毒的老管家是否会相信他这番说辞也不一定。 他怕被人看穿他的心虚,于是颔首低眉的看着地上,哪怕是答话也不敢正眼与之对视。 卢管家背着手来回踱步,时而拈须思忖,时而频频叹息,像是在揣摩着什么。 他走向屏风后的床帐,似乎是在找解药。 老刘心想终于有救了,眼巴巴地望着屏风后头的影子,烛光将那身影倒映在素色屏风上,借着影子,他看见卢管家伸手在枕下探物。 他那略显沧桑声音好似咯了痰,幽幽地响起:“我这儿有两份解药,你和另一人所服用的毒不同,这两份解药只有一种能解你的毒,而如果你服用了另一种,则不仅不能解毒,反而会加重毒性。” 老刘细细听着,不知他这话是何意?直接给他那份能解他体内毒的解药不就好了么? 卢管家既然说出这番话来,定然是不愿意给他解毒了,他从屏风后走来,抛给他两瓶小药酒,说:“这两瓶小药酒一个是解断肠草毒,一个是解无骨花毒,可是老夫年纪大了,头脑不灵光,记不得你中的到底是哪一种毒了,你自己拿去试试吧?能不能解了毒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他拢紧肩上的衣袍,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摆手示意老刘退下。 心灰意冷的老刘从他的厢房里出来后,神情恍惚地走在后院的长廊上,他和老李的解药都在手,可老李已死,而他也走在死亡的边缘上。 能否活下来就只能靠运气了。 他打开其中一瓶药酒的塞子,两眼一闭,闷声灌下去,许是喝得太急,不慎呛着了。 老刘忍不住咳嗽两声,觉得喉咙被药酒灼烧得,犹如烈酒过喉那种火辣辣的感觉。 他快步朝后院的水井走去,喉咙又苦又涩,嗓子沙哑得喊不出声儿。 来到水井旁,他捧起一瓢井水往嘴里猛灌,越喝越渴,体内从肺腑至丹田犹如干旱已久的稻田,无论灌多少水都无法缓解。 “好渴,好渴~” 老刘一瓢一瓢地喝着,后来索性搬起木桶仰头大喝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肚子越来越涨,可即便喝下那么多的水,他还是觉着干渴难耐,甚至眼前出现了幻象。 他仿佛看见了老李站在水井上方对他招手,那缥缈的身影对他说:“我这儿有解药,随我来拿呀~” 精神恍惚的老刘双眼呆愣涣散,他爬上井口边缘,对着井底小声喊道:“解药在哪儿?下面吗?” 他俯身一跃,一头栽进了水井里边,扑腾两下便没了动静。 翌日清晨,天刚蒙亮,盯着睡眼的后房婢女打着哈欠,提着木桶来水井旁打水。 刚把木桶扔进去,就听见咕咚一声,她纳闷了,这声音不像木桶拍击水面那般清脆,她以为井里掉进去了什么东西,便探身往井底一瞧。 这一瞧可把她吓坏了,老刘的尸体侧浮在井水中,方才落下的木桶好巧不巧地砸中了他的颅顶,砸出一个破口,暗红色的淤血从颅顶的窟窿里冒出来,如倾墨入水,于刹那间晕开。 婢女的喊叫声惊动了府里的其他人,卢管家预感到有事发生,来不及着好衣裳,披上外衣,靸着端履,急匆匆地赶来。 那婢女被吓晕在水井旁,卢管家忙不迭地上前查看,发现了老刘的尸体,他愕然一惊,暗骂一句:“好死不死,非要死在这儿,晦气!” 他喊来几位身强力壮的护院将男尸从井底打捞出来,以白布盖之,又命人将晕倒的婢女送去城内医馆救治。 府里死了人,还是落井而亡,顿时间流言四起,仆人们都在传:大女公子死不瞑目,回来索魂了。 一夜之间,府里上下人心惶惶,谁都不敢靠近后院那具棺材,就连无意间经过,都感觉脊背骨凉凉。 易太傅和丁氏走来,质问卢管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禀家主,死者是咱们府上的小厮,方才尸体被打捞上来时,老奴闻及他身上有股酒味,老奴猜想他或许是夜里醉酒过后,不慎跌落井中才致溺亡。” 丁氏闻言后,惊慌捂面,“哎呀!府里何时招来这些酒鬼烂泥?自己找死还偏要死在府上,赶紧派人将尸体埋了。” “醉酒后溺亡?此人是何人呐?掀开!让老夫瞧瞧。” 易太傅下令后,胆大的小厮上前正欲掀开那条遮尸的白布,却听卢管家喊道:“慢着!” 他揣手躬身,禀报太傅:“家主您刚刚经历丧女之痛,大夫说过您受了惊吓所以身子虚弱,这男尸方才又被那婢女用木桶砸破了头颅,死相骇人,您还是别看为好,老奴担心您再被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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