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杨甘这次再说同样的话,已和先前判若两人,是自知无可辩解,坦然接受。 “即便如此,杨少卿也还是不愿意供出背后指使你做下这些事的人?” 她似是觉得可惜,“你若不沾此事,凭你的能力,他日史书工笔,自有你一席之地。” “当然,”她话锋一转,“你能替他遮掩一时,却遮掩不了一世,凭他的手段,从你进入乌衣巷开始,你已经是弃子,从前他怎么驱使你除掉弃子,现在也会用同样的方式,除掉你。” 杨甘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苏都知把前尘分析得这般透彻,是不是忘了,我如今仍有官身,是四品正议大夫,尔等不经奏秉就肆意缉拿我,更是肆意对我用刑,可有想过,我今日若在乌衣巷出了事,尔等该如何交代?” 苏露青心中闪过一道思绪。 就见杨甘话音刚落,面色跟着一凝,似是要做出吞咽的动作,立即出手如电,一手紧扣他的下颌,逼他张开嘴,抠出已经被他咬破的东西。 梁眠跟着冲上前来,往杨甘脑后猛的一捶,杨甘的头立刻低下来,不动了。 “刘贵进来!” 刘贵应声进来,快速查验一番,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苏都知,他应该还是咽了点毒,这毒是死士才会有的,见血封喉,眼下只能勉强吊着他的命。” “看好他。”苏露青吩咐一声之后,走出牢房。 秦淮舟跟着她一同走出地牢,在僻静无人处开口问道,“他怎么样?” “牙里藏了毒囊,是死士的做法,没想到堂堂朝廷命官,忠心起来,竟甘愿给别人当死士。” “如此看来,还是晚了一步,”秦淮舟的神色同样凝重,“没想到他藏的如此之深,或许是早已算到会有这一天,所以时刻准备用自己的死,迫你出局。” “是啊,真是个狡猾的人。”她作势点点头,忽然转头打量起他来。 秦淮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看着周围的重重宫墙,几不可查的向旁边退开一步。 “这次为了相助秦侯,我可是担了大风险的,”她看着他的举动,跟着逼近一步,“秦侯难道一点也不表示表示?” 春日里暖风和煦,绕过宫墙,吹动乌衣衣摆,他思索片刻,道,“那,苏都知想做什么,尽管提来。” “提什么都行?”她似有所指,“提什么你都答应?” “嗯,”点点头,忽又意识到什么,紧跟着摇头,“赌约不行。”
第82章 第82章 苏露青神色略顿了顿,看着他,久久不语。 在秦淮舟似有话要问之前,她飞快的眨了下眼睛,感叹一*声,“这么怕输呀。” “不是怕输,”秦淮舟的目光投向她,神色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世事虽皆能入局,但也分可赌,和不可赌,越是大事,越须慎重。” “哦,”她点头,“还是怕输。” 秦淮舟气息略窒,呼吸声跟着重出一下,干脆转移话题,“……杨甘参与灭口靳贤之事,如今又服毒,神志不清。这件事瞒不住,光是大理寺就会有人向上递奏疏,明日早朝,乌衣巷定会被推上风口浪尖,你打算如何应对?” 听到这话,她乜过去一眼,“秦侯这是打算让我独自面对了?”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方才听到的,只是杨甘做过什么,若要证明是他做的无疑,还需要多方查证,找出确切证据。” “比如?”她感兴趣的问。 秦淮舟往地牢的方向看去一眼,“杨甘是接了刘贵的药,之后才顺利给靳贤服下,避过你的问话,那么,在这之前,是谁告诉杨甘,刘贵有这种药的?” 他说到这里,收回目光,接着对她说道,“乌衣巷里,人员特殊,寻常收买恐怕难以成功,便是用手段威逼,也要清楚刘贵家中的情形。所以,这个人只能是乌衣巷里的人,且地位甚高,手下有能供他驱使的心腹。” “这样的人……” 她作势仔细思索,视线仍迎向他,末了一歪头,“是谁呢?” 两人的目光深而又深的交汇,试探与揣测都留在眼底,阳光稍稍推移向他们这边,不多时,另一侧传来脚步声。 秦淮舟侧过身,确保过来的人注意不到他的脸,跟着压低声音,“言尽于此,我要回大理寺了。” 她没有马上给出回应,仍是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他,仿佛一直要从他的眼睛看进心里去,一直看出他最真实的目的才罢休。 “苏都知还有什么要求?” “要求谈不上,”她似笑非笑看着他,“我只是在想,秦侯用一个杨甘,就把我的乌衣巷也卷了进去,如今上上下下全都一团糟,明日早朝,还有那么多弹劾的人等着我。我现在又要应对早朝那些人,又要捉乌衣巷里的贼,分身乏术呀……” 她语气一转,“这样的损失,秦侯到底应该怎么赔我才好呢?” 忽见秦淮舟整了整神色,不知何时有红晕漫上耳朵,听他说,“待我到大理寺问明情形,回府相告。” 话音落,却见她依然似笑非笑看向自己,不免再次开口,问,“不妥?” 苏露青稍稍收回一瞬目光,重新换了个语气,像是调侃,“这么说,你打算帮我想……要怎么反驳同僚的话?” 她还故意抬头看了看天,艳阳悬在碧蓝天空上,正是一天当中最好的时候。 “咦,太阳也没从西边升起呀,怎么向来都领头弹劾、专门跟乌衣巷唱反调的秦侯,今日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身边带起一缕风,隐约能闻出广霍沉香清冽又浓醇的气息。 春和景明,丝绦垂柳,乌衣掩映其间,人已经走出去很远,只留下一句轻语,还萦绕在耳畔,“……不用就算了。” 梁眠从后面走来,头上还留着没顾得上擦完的汗,“苏都知,人已经稳住了,刘贵给他看完以后说,那毒霸道,侵入肺腑就药石无医,想让他开口说话是不能了,只要不挪动,强吊些时日,应该还是可以的。” “能吊多久?” 梁眠保守的伸出一根指头,“……一个月?” 她思索片刻,“最少一个月。” “是。” 另一边,秦淮舟回到大理寺,立即就被几名大理丞围住诉苦,“侯爷,大事不好了,杨少卿被乌衣巷的人带走了!” 秦淮舟已有准备,调整好神态,蹙起眉头,“出了何事?” 其中一名大理丞将来龙去脉说完,叹出一声,“……就是这样,乌衣巷的人不由分说就将杨少卿带走,杨少卿跟随他们离开之前,还让我等千万不要请侯爷出面相救——” 其他人也跟着道: “是啊,如今乌衣巷在朝中到处抓人,硬扣罪名,宫中对此事竟毫不阻拦,默许为佞臣撑腰。” “如今大家也是敢怒不敢言,只怕杨少卿在里面已遭受严刑拷打,我等却爱莫能助……” 想到自己刚刚在乌衣巷的地牢里听到的拷问,秦淮舟这次眉头皱的更深。 见他如此,大理丞也更加义愤填膺,“乌衣巷此举实在猖狂,此番连罪名都不曾捏造,直接将人带走,我这就回去写奏疏,明日早朝定要弹劾他们!” “不错,如今乌衣巷猖獗,帝后纵容,我等若再缄口不言,这朝堂岂不成了乌衣巷的牢房,今日是杨少卿,明日便会轮到你我,这弹劾奏疏,我也写!” “我也写!” “我也去写!” 众人气冲脑门,纷纷拂袖回各自的书案处,磨墨提笔,刷刷点点间一份奏疏就已写成。 “侯爷,如此弹劾,可还稳妥?” 秦淮舟看着写好的弹劾奏疏,上面多是抨击乌衣巷肆意妄为之举,忽然,他注意到其中一句,“……假借有要事提审绛州嫌犯,暗中以权谋私,放任嫌犯在监牢之外?” “侯爷还不知道?” 写这份奏疏的大理丞一脸诧异,当即解释道,“前段时间,乌衣巷的亲事官带来都知乌衣使手令,将嫌犯王逢从大理寺牢房提出,声称此人与绛州探事司有些关系,要从他口中问话。原以为乌衣巷会将王逢关进牢中,听候审问,但有人看到,他们将王逢秘密带出乌衣巷,送进京中里坊,这般瞒天过海的手段,若非以权谋私,下官实在想不出,还能是为什么。” 秦淮舟暗觉不对,不动声色问,“消息从何处来?” “是杨少卿查问案子时,无意中察觉,撞见的。” 大理丞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什么,立即接着说,“恐怕杨少卿正是因此被乌衣巷记恨,乌衣巷这才寻了个理由,将杨少卿带走,意欲灭口!” “此事我已知晓,诸位不必心急,至于杨少卿被带进乌衣巷的原由,还需得核查一番,再做定论。” 秦淮舟转而接续道,“如今襄王一案的判决还未能确定,此案关系重大,需谨慎对待,但也不宜拖得太久,若能赶在乌衣巷之前,将判决呈送上去,杨少卿那儿,也有转圜余地。” 大理丞连连点头,“侯爷说得有理,那这弹劾奏疏……侯爷可要我等也代为写一份?” “不必,各位的态度就是大理寺的态度。” 其他人各怀心思的回去,秦淮舟回到书房,听尹唯再次将杨甘被带走的情形讲了一遍。 尹唯说完这些,接着说这几日查到的结果,“……侯爷,牢房那边,下官也全部问明,这段时间,杨少卿时常去探望靳贤,不过他在里面的时间不长,交谈间大多也只是简单的问候,说说身体情况,笔墨可还够用之类的。” 又补充说,“还有,杨少卿对牢房关押的人员非常重视,几乎每隔几日就会前去探看,期间从未支走过牢房狱卒,狱卒也因此觉得杨少卿只是例行巡查,并未专门关注。” 秦淮舟思忖着,这样一来,狱卒对杨甘出入牢房接触人犯的举动司空见惯,即使他送去什么东西,也不会引人怀疑,自然也不会有人专门禀告。 尹唯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并未反驳,接着往下说自己的猜测,“下官以为,杨少卿或许就是利用这件事,先是将裁刀暗递给靳贤,令他自尽掩藏机密;靳贤被救回以后,他又伺机寻找机会,让靳贤服药,躲过苏都知的问话,之后再胁迫靳贤写认罪血书自尽,但……” 他也皱了皱眉,“杨少卿向来清正,他不曾在户部任职过,按说接触不到国库,便也不会与靳贤一众同流合污,那他如今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秦淮舟压下心中疑虑,先问,“开明坊的尾巴,处理得如何了?” “下官查证过,那些人的确听命于杨少卿,他们一直跟在暗中,关注我们的动向,王逢在开明坊的消息,也是他们透露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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