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唯继续说道,“我们留在坊内的人,目前还算安全,他们还没有要对我们的人动手的意思。眼下杨少卿被带进乌衣巷,消息应该已经传到身后之人的耳中,可要我们的人从坊内撤出?” “不必,”秦淮舟说到这里,另问了一句,“灵妙观内情形如何?线人所言可有证实?” 灵药的线索自绛州之后一分为二,绛州一带几乎已经尘埃落定,但长安城内却仍是疑云重重。 加上京中忽然多了一个天星教,隐约与灵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些教众每到特定日子就会聚在一起举办义诊,前来参加义诊的多是贫苦百姓,他们得了药,就像得到了至宝,根本不会交出,稍微察觉到不对,更是不管义诊上交代的什么,都立刻将药丸吞下肚子。 灵药也因此一直流通于黑市,买卖双方又比之前更加谨慎,想从中揪出灵药的最终来源,依然不乐观。 但前不久,他的人抓到一名牙人,此人甘愿充当线人将功补过,提供了几条有用的线索,之后更是传递出灵妙观内有灵药接头人的消息。 尹唯立即道,“正要回禀侯爷,灵妙观似乎有所觉察,接头人没有按既定日子出现,不过,我们的人在偏殿蒲团底下,发现了一个空纸包,纸包里还残留有药味,应该是被人故意放在蒲团下,传递消息用的。” “可有查出来?” 尹唯摇摇头,“暂时还没有动静。” “灵妙观的都管,如今可还在观中?” “在观中,不过都管因为看到了泰王世子的尸身,要时常被乌衣巷传唤,如今他已不管观中事务,只在禅房里清修。” “盯紧灵妙观。” “是。” …… 早朝果然被大理寺的一众官员弹劾。 苏露青站在原处,听着那些义愤填膺的措辞,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等这一番弹劾结束,御座上的帝后才安抚过激动的众臣。 安抚过后,又不痛不痒申斥了苏露青几句,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不过等下朝以后,苏露青还是又收到了无数记愤怒的目光。 她被群臣落在最后,慢悠悠往乌衣巷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就见方才被同僚请去一边说话的秦淮舟留在原地,看情形,似在等她。 她走上前去,目视前方,说道,“这种时候,秦侯还敢同我走在一起?” 秦淮舟做了个“请”的手势,跟着道,“我与苏都知的关系,想来朝中同僚都清楚,便是秦某此刻不与苏都知走在一处,之后也要回同一处府邸。” “唉,”她作势长叹一声,“这么看来,我倒是要替秦侯委屈了。” “为何?” “秦侯是正人君子,光风霁月般的人物,落在我手里,好比明珠蒙尘,令人惋惜呀。” 秦淮舟神色如常,缓声道,“苏都知先前还说,是秦某攀了你的高枝。” 苏露青的步子蓦地一顿,转头看他一眼。 一身绛紫官服的人,此刻沐浴在春光之下,如玉山辉映,衬得眸中熠熠。 此时跟随着她的动作,他同样转头看过来,眸光交映着春光,便成了雍容殿宇前,最流光溢彩的一笔。 她又顺势看了两眼,这才收回目光,口中说道,“杨甘从被盯上的那一刻起,就和靳贤一样,变成弃子,他身后那人十分谨慎,也懂得拿捏人心。” “苏都知这么说,是掌握了什么?” 她再次顿住步子,“秦侯说这话,是好奇,还是想知道内情?” 目的被拆穿,秦淮舟没有露出难为情,仍是面色自然道,“杨甘是执行者,除了指使者以外,他应该还有个接头人。而他正是通过这个人牵线,才从刘贵手上拿到的药。” “然后呢?” “杨甘成了弃子,那个人却还留有一口气,我是不是可以说,苏都知已然掌握了这两条线,但在等一个契机?” 两仪殿前的广场上,只有他们两人还在不疾不徐的前行。 被阳光照出的影子从容流淌过光洁的青石板,青石板的另一头儿次第向上攀升,一双靴子正正踏在这一端,随着步伐的停顿,垂坠在侧的龙纹衣摆也跟着有节奏的摇摆几下。 “咳咳……”元俭咳嗽几声,目光落在广场尽头的两道背影上,眼中神色若有所思。 “陛下在看什么?”孟殊从后面走过来,和他站在一起,往远处看。 “阿殊觉得,乌衣巷的权利大不大?” “陛下还在想方才的那些弹劾吗?” 元俭从胸腔中泄出一口气,“乌衣巷设立之初,是为制衡,但制衡到现在,朝中还是只有两道声音。以前反对的那一波是针对你,如今又转而针对乌衣巷,说来说去,他们最想针对的,还是朕吧。” “其实,只要陛下收回成命,让阿殊就此安心留在后宫——” “不可能,”元俭直接打断她的话,忽然捂住自己的头,“朕的头又在痛了,算了,陪朕回去歇歇。” 孟殊依言扶着元俭从廊庑后绕回立政殿,同时不着痕迹的给凌然使了个眼色,凌然会意,自去依令行事。 …… “……我说秦侯怎么甘愿在这种时候,在同僚眼前,与我走在一处。” 两仪门前,苏露青当先走出门,往右上閣门处走,余光里看到秦淮舟的身影紧随在身后,冷笑一声,“原来秦侯的目的始终没有变过,之前所作所为,不过是引子。” “苏都知误会了,”秦淮舟温声道,“秦某只是觉得,与其两边各自单打独斗,却又时常撞在一起,不如合兵一处——” “合兵一处?然后等着你的人吃掉所有线索,让我不得不求着你,分我些消息?” 她直接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道,“秦侯的算盘,打得真响。” 对于她的无端揣测,秦淮舟似是有些失落,“秦某与苏都知也算合作过几次,秦某是什么样的人,苏都知难道还不清楚么?” “如果我记得没错,当初在绛州时,我这样提议过,但那时候,秦侯是怎么和我说的,秦侯可还记得?” 她好整以暇等着秦淮舟的回答,见他自觉理亏,叹息着摇摇头,“都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了,什么时候合兵一处,什么时候各凭本事,秦侯还不知吗?” 秦淮舟抿了抿唇,“那,可还有商议的余地?” “没有。”她干脆拒绝。 说话间,通明门也到了,她停下步子,与秦淮舟稍稍拉开些距离,“虽然没有商议的余地,但,看在你尽心替我想了那么多驳斥弹劾的话的份儿上,我给你个提示。” “什么提示?” 她目测了一番两人现在的距离,“手,伸过来。” 周围空旷,无人经过,两边的宫墙给这处地方天然遮起一块阴凉,影子都隐在墙影下,只有身影随着迈动的步伐,悄然接近。 秦淮舟走近她身侧,朝她伸出手。 指骨分明的手,如玉莹润,看上去纤长,但抓在手里,又恍然惊觉,这只手竟比她大出这么多。 她屈起指尖,以他掌心为纸,在上面写下三个字。 “这个提示是,一个名字。” 提示写完,她没有马上收回手,指尖仍虚虚的悬在他掌心上方,随着她每一次呼吸,都隐约擦在他的掌心。 若有若无的触感从指尖传递进掌心纹路,秦淮舟顺势微微收拢五指,握住她的指尖。 “……多谢苏都知赐教。”
第83章 第83章 指尖重新触及掌心,暖意随着手指的收拢,萦绕其间。 她轻轻回抽,没抽动。 收拢的手指刚刚好卡进她的指间关节,嵌得严丝合缝,拇指也有意无意搭在她的小指上,热的温度传递过来,干燥暖意里立刻氤氲出一点濡湿。 “嗯?秦侯还舍不得我……” 她故意停顿住,看绯红与绛紫两道衣袖被春风纠缠,也看他耳垂处蓦地染出的红晕,然后才接着将未尽的话说完,“……的、提、示?” 被握住的指尖蓦地松开,衣袖垂落下去,神色也恢复成一惯的淡然,“苏都知两次提醒的都是同一个名字,不知可否再多透露些,此人究竟与何处有关联?” 她略一歪头,“你不知道?” 便听秦淮舟叹出一声,“线索都被苏都知截走了,只靠这一个名字,秦某实在难以下手。” “那真是太可惜了,”她笑眯眯地看他,心情很好的道,“我只能提示到这里了,再多说的话,手下岂不是白努力从秦侯这里挖线索了?” 话说完,她也不等秦淮舟有什么反应,径自转身往通明门内走去。 身后始终落着两道目光,她没有回头,因此也不知道,正在看着她的人,眉宇间拢起一层极淡的柔和,怔怔出神。 …… 泰王世子元融的卷宗摆在案头,苏露青将验尸文书抽出来,仔细看了一遍。 元融的尸身上,除了颈侧的那道致命伤,前胸后背都有些细小的伤痕,像是某种小型锐器的擦伤。 看过验尸文书,她叫上梁眠,前去停尸房,再次查看元融的尸身。 “泰王还是没来过么?”她问。 梁眠摇摇头,“没有,自从阆国府那次出了刺驾意外,宁公因惊吓病重,泰王就一直留在阆国府内照看宁公。世子遇害的消息送到阆国府内,听说泰王只传出一句,‘知道了’。” 苏露青神色略顿。 梁眠也跟着嘶出一声,“泰王只有元融这一个儿子,就算他们父子二人全都超脱凡尘,父子亲情总应该还在。独子丧命,他却还能如此平静,难道是骤闻噩耗,悲痛过度,反倒看不出情绪?”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们手上经手过无数案子,也因此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有些人骤闻噩耗,第一个反应却是笑。 苏露青随手掀开蒙住尸体的白布,白布底下立即冲起一股更为浓郁的腐臭气味。 春日天气渐暖,尸体不易存放,尽管四周都放着冰,尸身腐烂的速度依然比冬日里要快。 她戴上羊肠手套,再次细看起尸身上的伤痕。 像是锐物刮伤的地方,入处有明显的停顿,痕迹更深,顿处留有一弯小小的弧度,每一处擦伤都是中间明显,两边则是深色淤痕。 除了颈侧的致命伤以外,其它伤处都像沾过水,淤痕看上去要更为明显。 “元融屋子里的东西,都整理起来了?”她看着那些伤痕,问。 梁眠连忙回道,“能带回的,都带回来了,长礼查过那些书信手稿,说这些手稿都是灵妙观送来的孤本抄件,是灵妙观祖师修行中的一些心得,里面还留有一些灵妙观祖师自己钻研的道家药方。元融抄录的,就是这些方子。” “至于书信,也都是写给各道观的修行道人的,元融虽没有正式归入哪处道观,但受其父泰王的影响,与各处道观都有所往来,书信里谈论的都是道家经文的心得见解,暂时没有看出其它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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