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舟看向别处。 他经手的案子这么多,查线索查人更是家常便饭,深知只要人还活着,哪怕藏得再深,也会留下蛛丝马迹。 但秦家这么多年寻裴氏遗孤下来,却一点音信都没有,很可能早在当初裴相出事时,她就已经遭遇不测。 “且不说这些,”秦靖另起一个话题,“我回来时候听说,你把何璞那案子,结案了?” 秦淮舟拿起桌上几个瓶瓶罐罐,和秦靖一道搬进屋子里,闻言点点头,“是。” “我看不像,”秦靖打量起自己这个儿子,“若是以往,结了这样的案子,你总归要轻松许多,但今日看着,却依然疑虑重重。” 秦靖当年也屡屡破获要案,秦淮舟如今所用的思路,大多来自其父。 如今秦靖虽说早已不问朝事,但探讨梳理些查案思路,也还是信手拈来。 秦淮舟听到父亲这样问,憋在心里的话稍稍有了些宣泄的口子, “此案,虽证据确凿,但仍有诸多疑点,甚至很可能牵涉甚广,但如果此时追查,就会使案情本身搁置下去。 那些前来告状的灾民,本就期望朝廷能给他们一个公道,有了公道,之后的日子还能撑下去; 但这个公道若要无限期的延迟,他们是否会觉得求助无门,官官相护? 那么之前所有的承诺,便都是对他们的搪塞。” “你说得有理,”秦靖点点头,“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结案不代表就是结束,既然有疑点,那就继续查。” “不错,”秦靖赞许道,“上次你写信来问我,可听说过什么灵药,我这次回来,除了宫中传召,也是为了这件事。” “那药与其说是灵药,不如说,它是强行为将死之人续住最后一口气的吊命药。” …… “这么说……就是这颗药?” 梁眠看着桌上那粒丹丸,“就是它让大骨棒突然发了疯,引发顽疾而死?” 说话间想到那只大犬,梁眠鼻子一酸,“挺好的狗,怎么就被这么个玩意儿要了命——” 说了半天却没听到苏露青开口,梁眠狐疑看向她,却见她托腮对着那颗药凝神思索,不知想到了什么。 小心翼翼又问,“苏探事?你刚才的意思是,打算用这颗药,和大理寺那边换线索?”那能换来什么线索?不是肉包子打狗就不错了—— 当然,剩下半句话被他默默吞了回去,只接着说,“如今关于账簿的线索,我们已经掌握的差不多,大理寺那边还能有什么是我们查不出来的?” “渡口仓库。”苏露青终于开口。 “仓库?”梁眠眨眨眼睛,“凭乌衣巷腰牌,我们也可以派人再去啊。” “那种地方,商贾与官吏关联颇深,若发现短期之内连着有两拨人探查,你猜他们会不会转移证据?或者……干脆销毁证据?” 乌衣巷的确可以出入任何地方,但能不能去是一回事,打草惊蛇又是另一回事,如今这草已经被大理寺给打了,她再去,结果只能是无功而返。 梁眠嘴一咧,“倒也是……” “但那也不至于用这东西换啊,”梁眠一脸心疼,“说不定,这个就是那账簿里记载过的重要东西呢!”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在何璞的书房里,找到一只空药瓶?”苏露青忽然问。 梁眠点头,“记得。” “这颗药的味道,和空药瓶里的很像,我想,药瓶里面装的,很有可能就是这种药。” 梁眠瞬间瞪大眼睛,“那……那何胥吃的,不就也是这个?甚至何原……牵线给何璞的药,岂不也是这个?” “不错,”苏露青将空药瓶和那粒药丸摆在一处,“所以何璞早已不是关键,何玉、何原的背后之人,才是新的线索。如今新的线索与西市渡口仓库有关联,此药在我们这里,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但对秦淮舟来说,不一样。 所以,用一个她不那么急需的,换她真正想要的,这笔交易对她来说,不亏。 一想到秦淮舟…… 她扭头看一眼窗外,这时候已近黄昏,宫宴快要开始了,只盼他千万推拒成功,毁掉这桩婚事。 “不过苏探事,我还有个疑问。” 梁眠依然盯着那粒药丸,“何家一夜之间被灭门,何胥疑似不是下葬那天死的,大理寺只结了何璞贪污赈灾粮的案子,之前这些……岂不是全成了无头悬案?何府还被一把火烧成了灰,这些公道谁给他们啊?” “谁说的成了悬案?” “那、那也没人给何家其他人伸冤啊……” 苏露青揉揉眉心,“你好奇这里的猫腻,就说你想知道,装什么高尚。” “嘿嘿……”梁眠见被拆穿,抬手挠挠头,“苏探事说的不错,是我自己想知道,哦,林丛也想知道,但他不好意思问。” 苏露青看一眼手边茶盏,梁眠会意,立即上前添茶。 “何老夫人应该是被何胥杀害的。” “啊?”一上来就听到这个答案,梁眠一连震惊,“为、为什么呀……” 苏露青借这个话题也在给自己理清思路,“我想,最开始,只是因为何璞想要治大儿子的先天心疾。” “……心疾难医,何璞的精力全放在何胥身上,就忽略了小儿子何原。他们也许因为某件事关系破裂,何原成婚就分了家,而何璞出于愧疚,也想要修补父子间的关系,所以他很关注何原的近况,知道何原后来搬去淳博县,便自那时起给何原写信。” “何原不回信,但会通过何玉这个叔父,得知何璞几人近况。他与何玉大概关系亲厚,两人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一个人。经过那人的运作,何原来到京都,进入国子监外院读书,何玉继续奔走在两地,获取两边近况。” “半年前,何原或是好心,或是故意,透露了‘药’的消息给何璞。何胥那时候频频犯病,何璞因此尝试买了一颗‘药’给何胥吃,而何胥吃过‘药’,果然恢复如常。何璞大喜过望,每到何胥心疾发作时,就会给他吃一颗,渐渐地,何璞手头开始不宽裕,所以何璞打起了国库的主意。” “也许是何璞救子心切,胆大包天,又也许有人恰好在这时指引,让何璞尝到了甜头,于是何璞开始从国库中倒卖米粮,换钱买‘药’。起先还算轻松,后来随着何胥心疾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药量加大,需要的药钱也越多,何璞只能继续冒险偷换米粮。” “而这些‘药’,看似能缓解何胥的心疾,但也会引来不可预估的后果,何胥全身溃烂,对‘药’也依赖成瘾,一旦心疾发作时不能及时吃药,就会发狂。” “也许是一个月前,何胥再次发病时,‘药’却吃完了,药瘾发作的何胥根本没人能控制住,嗯……大概就像大骨棒当时突然发疯那样。” 苏露青顿了顿,再开口之前,先叹了一声。 “……何老夫人试图阻拦孙儿未果,反被何胥误伤,而何老夫人本就上了年纪,被一个正值盛年的疯癫男子打中,可能很快就气绝身亡。何璞又惊又怕,下令家中死守这个秘密,对外宣称何胥病死,然后烧掉何老夫人的尸骨,装进棺材里下葬。同时封存何老夫人的屋子,再让侍候何老夫人的嬷嬷伪装出何老夫人的声音,以应对不时之需。” 梁眠恍然,“所以那天我们在何府门外吃了个闭门羹,当时门内说话的人,并不是何老夫人!” “不错,”苏露青道,“之后淳德县灾民进京告状,米粮变麸糠一事败露,何璞下狱。何玉背后之人为掩盖此事,令何玉以何胥之命作为威胁,逼何璞认罪自尽,之后又授意何玉将何府余下之人尽数灭口,再放火烧何府,销毁一切证据。可惜何玉想独吞何璞的宅子,没有放火,背后那人察觉,另找人放火,同时也将何玉、何原二人灭口。” “这么说来……这背后之人,势力很大,”梁眠接道,“何原是被丢进鸿胪客馆混淆视线的,说明此人能插手鸿胪寺事务!” 对于梁眠的回答,苏露青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只要再揪出这个背后之人,就能顺藤摸瓜,确定那本账簿最终的下落。” 梁眠趁着思路还清明,立即往下说,“所以……不止一个何璞偷换过国库米粮,这次的赈灾粮也不全是何璞贪掉的,只不过他首当其冲,成为替罪羊,接了一口大锅!” “那……”说完这话,梁眠又巴巴看着她,“苏探事,除了和大理寺做交易换线索,我还应该做点什么?” 苏露青被他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深吸一口气,“何老夫人的关系网,何玉最后那段时间都出现在哪里,可都查出来了?” “没、没……”梁眠低下头,“我这就继续带人查。” 而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立即抬起头,半是神秘半是兴冲冲的,“苏探事,你听说宫里今晚要宴请秦侯和老秦侯的事儿了吗?” 一听到秦侯两个字,苏露青立刻又开始头疼。 梁眠只当她和往常一样,天然排斥秦淮舟这个人,接着说,“听说老秦侯正在道观里修行呢,突然就被陛下给召回来了。陛下同时宴请秦侯父子,难不成有什么绝密之事交代?” “还有一个事儿,”梁眠又说,“户部那边调了几张空置的宅子图纸送进宫里,不知道最近可是有什么大人物要回京?陛下在为这位大人物选宅邸?” 苏露青兴致缺缺,“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你放衙回家去吧。” 梁眠见状,立刻告退,给她留出独处空间。 苏露青走到窗边,再次看看天色。 这个时辰,他应该进宫了吧? …… 宫里派了人来传召,秦淮舟与秦靖一道坐上马车,进宫。 秦靖坐进马车以后,闭目捏了捏鼻梁,最后接着方才的话道,“只凭何璞一个小小的仓部郎中,无论如何也撬不动整座国库,你若要私下暗查,更要加倍谨慎。另外……” 他再次压低声音,“‘灵药’虽活跃在鬼市,但鬼市卧虎藏龙,背后都是有真正掌权者做靠山的,何璞案目前来看牵涉颇广,这两边或许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知道,”秦淮舟恭敬应道,“我会小心。” 深查何璞案的幕后推手,他多少有些把握,如今让他忍不住去细思的,反而还是白日里在大理寺时,与苏露青的那番交谈。 如果不是十万火急,她绝不会向他透露这么多宫中之事,还如此关心他寻人的结果。 但…… 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这么急呢? 今晚宫宴只有帝后与他们父子,宴席甚至直接就设在立政殿后殿,殿内到处都摆着新摘的腊梅。 虽是初冬时节,地龙已经烧得很旺,在殿内坐了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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