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俭干脆就敞开衣襟,很随意的靠坐着,随意问着秦靖关于道观里的生活。 秦靖一一作答,说到元俭感兴趣的地方,他干脆起身,到殿中空地上,身体力行的为元俭演示起来。 引得元俭也跟着下来,学他的样子,打了一套拳。 殿内君臣之间的气氛,很快就因为这套拳而热络起来。 这时宫人开始上第一盏酒。 盛在白瓷盏里,酒色清润,初闻只有一缕浅香,尝一口,味道也是淡而又淡。 秦靖对这酒熟悉得很,喝过一口后,似有感慨,“老臣第一次喝这浅碧酒时,还是在琼林宴上。当时少年心性,只觉若饮酒,便只应饮烈酒,烈酒烧喉,燃尽一身热血,最为痛快!所以还偷偷和同窗抱怨,说陛下舍不得给我等喝烈酒,只拿这白水一样的东西糊弄。” 元俭听了哈哈一笑,“老秦侯果然是爽快之人,我当年第一次喝这浅碧时,也误会过阿爷,私下和兄弟说,宫中什么酒没有,为什么只给我喝这兑了水的。” 君臣提及往事,欢笑一阵,元俭看向端坐下首的秦淮舟,将话题抛给他,“秦卿呢,觉得这酒如何?” 秦淮舟拱拱手,“先贤曾言,点到即止,浅尝辄止,都是劝告天下人,凡事不要太过极端,臣以为,此酒有异曲同工之妙。” “说得好!”元俭拊掌道。 又看向秦靖,“老秦侯教导有方啊。” 秦靖连连摆手,跟着谦虚两句。 孟殊也道,“说起来,秦卿今日公开审理贪墨一案,倒教本宫也想起,昔年老秦侯也曾如此公开审理要案,引得京中万人空巷,哪怕多年后,在百姓间也是一桩美谈呢。” 秦淮舟在一旁听着,知道皇后说的是他父亲做万年县令时候的事。 当时有权贵仗势欺人,秦靖还只是小小的万年县令,苦主告状告到京城,谁料击鼓鸣冤不久,就因一路颠簸劳累、加之权贵纵奴拦杀而死。 当时多少人都劝秦靖算了,苦主已死,此间事死无对证,若为其得罪权贵,无异于自断仕途。 但秦靖没听,执意接下染血状纸,多方查证,终于将权贵缉拿归案。 先皇因此大赞秦靖,此后秦靖屡立奇功,加官进爵,获封侯爵。 这番事迹也被众人传唱,多少年轻学子以此为终生信仰,誓要不畏强权,为民请命。 秦淮舟每每思及此,都觉心潮澎湃,与父亲当年相比,他如今所做,全然微不足道。 “皇后殿下谬赞,都是些过去旧事,实在不值一提,”秦靖笑道,“如今犬子为二位圣人器重,老夫与有荣焉。” “老秦侯说得哪里话,两位都是我朝之重臣,来,我敬二位一*杯。”元俭说着,端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 秦淮舟连忙与秦靖一同起身,同样将盏中酒饮尽。 “今日家宴,两位卿家不必多礼,随意就好。” 元俭之后又说了些闲语,才慢慢进入正题,“当年老秦侯一案定乾坤,先皇为此加倍赏识老秦侯,可惜元家子嗣稀薄,无缘与老秦侯结亲,先皇每每提及此,都极为遗憾。” 这事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也成了京中一段风月旧事。 还有人私下里打过赌,赌宗室里可有人迎得才子归,不过后来全随着秦靖成亲淡去。 如今元俭忽然又提起这一茬,自然不会是平白感慨。 果然,下一刻就听元俭接着说,“先皇遗憾,又觉得此等大事,不必操之过急,何不等下一代长大成人之后,再来争取一回?只是天公不作美,朕的兄弟很多,姐妹的年纪却又都不合适,不免又遗憾一回。” 先皇努力开枝散叶,养了一大堆儿子。 结果儿子又夭折了一大堆,剩下几个倒是不错,本以为其中总能有个有机会的,没想到秦家也得了一子,皇室的这些皇子,瞬间就没用了…… 元俭接连提起这遗憾亲事,秦家父子便是再没往这方面想过,此时也不得不多想想了。 秦淮舟跟着又想到白日里苏露青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如果按这个思路推测的话…… 皇帝想弥补先皇遗憾,与秦家结亲——那么秦家这个人选,自然是他自己;皇帝那边有一女,是晋阳公主。 他神色微动,心中浮起一种异样的别扭来。 总不会是……皇帝想招他做驸马? 可,要是这样的话,拒绝还是接受,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和她苏露青又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又上了第二盏酒,这次的酒比方才的浅碧要浓郁很多,但秦淮舟已经没有了方才那种还能细品一番的心情。 今晚这场宫宴,不是鸿门宴,胜似鸿门宴。 “……秦卿本就是光风霁月之人,如今愈发绝伦,又是我大齐能臣,这段时日更是屡破要案,只是朕听闻,秦卿如今还是孑身一人,不免觉得可惜。” 终于听到皇帝说出重点,秦淮舟本就悬着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秦靖。 与秦淮舟的悄然无措相比,秦靖明显从容许多。 端坐得累了,直接在桌案后面打起了莲花座,跟着元俭话里的停顿,笑道,“能得陛下如此关心,是犬子的荣幸,不过这成日里问案听审的嘛,都是这样的,一沉进去,就什么也顾不上。” “这话倒是不假,”元俭也点点头,“朕身边也有个整日查案探事的,也是日日都那么点灯熬油的。” 秦淮舟垂下眸子。 皇帝最后那句最关键、决定性最强的话,就像迟迟未落的另一只靴子,悬而又悬,仿佛专要挑人精神最薄弱的时候落下。 “朕看着秦卿如此,总是想着,秦卿如此劳苦,应该为他选个什么样的小娘子,才能让他们小夫妻就此和美完满的携手过一生呢。” 来了。 终于来了。 秦淮舟下意识深吸一口气。 “哦,对了,” 元俭在最终公布之前,忽然又另外提起一件事,“听闻秦家这些年一直都在寻找什么人?” “朕还隐约有耳闻,说秦卿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曾成婚的?” 果然还是问到了。 因为已经有所准备,父子二人骤然听到元俭提到这件事,神色都很平静。 秦靖点点头,叹了一口气,“正是,寻的是昔年故友血脉,老臣当时想着,故友虽不在了,血脉还在,若能找到那孩子,或是养在秦家,或是再替她寻找族中亲眷,全凭那孩子的意愿。若留在秦家,秦家也会妥善安排一个适合的名分。” 元俭:“那,可找到了?” 秦靖摇摇头,“不曾。” “有下落了?” “也不曾有。” “这样啊,”元俭面上似是露出惋惜,“世间变数甚多,无论是何结局,都是一番造化。或许那孩子已有归宿,老秦侯不必太过伤怀。” “谢陛下体恤。” “既是如此,朕这里有一人选,不知两位卿家意下如何。” 秦淮舟只觉得心头突地一跳。 连带着右眼皮也跳了两下。 秦靖已经恭敬问道,“不知陛下说的是……?” “秦卿对她应该是很熟悉的。”元俭又卖了个关子。 秦淮舟闻言,抬头看向元俭,心中飞快的回想着,自己和晋阳公主究竟有没有过交集。 好像是…… 没有。 晋阳公主在深宫,即便出游,也自有女官或是京中贵女等随同。 他一个男子,怎会不经传召,贸然去随公主的驾…… 不被当成登徒子打出去才怪。 但除了晋阳公主,皇帝还能搬出谁来,才能解了先皇当年的遗憾? “乌衣巷里有一位探事指挥使,姓苏,与秦卿年纪相仿,能力亦是旗鼓相当,老秦侯游方在外,想来或多或少也听说过这位苏探事的大名吧。” 秦靖是怎么应答的,秦淮舟已经听不到了。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陛下这是在给他和苏露青?赐婚? 赐婚?? 赐婚?!! 怎么可能!!! 这时候再回想起白日里见到她的情形,她当时说的那些在他听来莫名其妙的话。 全对上了。 难怪她说,比起欣然接受,他一定会想拒绝。 原来她比他知道的更早,甚至知道自己无法抗旨,专门来提醒他,让他来抗旨。 秦淮舟不断的压住情绪,让自己放缓呼吸,深深吸气,平复心绪。 上首的君臣三人已经就此事谈的和谐融洽。 等他回神的时候,正听到他父亲点头说,“那天的确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兆头也好,既然是桩天定的姻缘,那便趁热打铁,好事成双,一并办了吧。” 秦淮舟握住杯盏的手背鼓出几条筋,眸中神色渐暗。 这桩婚事,她拒不掉,以为他就能拒掉么? “秦卿意下如何?”忽然听到元俭问他。 秦淮舟飞快调整好神色,起身,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陛下所赐,臣,喜不自胜。” …… 消息送到乌衣巷这边,苏露青徒手捏碎一只杯子。 “喀嚓”一声,被静室放大的格外明显。 前来传旨的是孟殊身边的大女官,凌然。 听到碎响声音以后,凌然关切的往她手上看一眼,继续淡定的说着还未说完的话, “……陛下已赐下布政坊宅邸,特令内侍省前去布置,婚期定在下月初八,这两日会有尚衣局的女官来为苏探事量身裁衣,置办头面等物。” 苏露青丝毫没在意被碎瓷割伤的手,只重复道,“婚期?” 凌然直接将旨意重复一遍,然后补了一句,“恭喜苏探事。” 应该是节哀才对吧。 苏露青面无表情的想。 凌然的话就像一把一把小锥子,争先恐后往她身上扎,“苏探事这边的东西,皇后殿下已吩咐我等,前来替苏探事收拾好,送到布政坊新宅邸去。皇后殿下还说,今天太晚了,谢恩的话,明日再说就好。” “敢问凌女官,那边的宫宴,可散了?”苏露青忽然问。 凌然点点头,“我出来时,那边已近尾声。” 末了又补一句,“他们会从右上閤门出宫离开。” 苏露青在心中默了下宫门位置,“多谢凌女官相告。” 凌然一走,她就从乌衣巷出来,守在通明门附近。 过不多时,纳义门处晃过一片灯火,跟着有脚步声传来。 宫人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秦淮舟父子缓缓从门内步出。 在即将走到永安门处时,秦淮舟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弹在他衣袖处,灯影里依稀跳出一颗珠子,很快又消失不见。 前面的宫人同样注意到异样,停下问道,“秦侯?可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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