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舟顿了顿,“不慎掉了东西,留一盏灯给我,你们先送老侯爷出宫。” 秦靖在前面听到这话,回头看过来一眼,似有了然,然后就将宫人全部带走,只留了一盏灯给他。 秦淮舟提着灯,假意照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慢慢的往通明门的方向走去。 果然,黑暗中传来冷冷一声,“你不拒绝?” 秦淮舟在原地站定,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将灯笼往那边探去。 暖黄光影在地上扩出一片圆月,照亮不远处一幅衣摆。 暗影里的人,乌衣皂靴,只有眉眼浸润在冬夜冷月下,比刚刚吹过的那缕寒风还要更寒更冷,含着月光剜来极复杂的一眼,他却看懂了。 跟着回道,“天家旨意,若能拒绝,你应该更早就能拒绝吧?” 苏露青迈出暗影,逼近他,却又压住声音,“你不是一直在寻人吗?你不是一直等着,寻到人以后,给人家一个名分吗?这么好的理由,在御前为何不明说?” 她如今与他站着的距离极近,近到隐约闻出他身上的淡淡酒香。 她仰头,盯住那双同样浸满月色的眼睛,语气里满是不解,“我提醒过你的,我明明提醒过你的。” 月色化在他眼里,又沉进深不见底的地方,睫羽在夜风下轻颤,月色与灯火的光都辉映在其间,她看到这双冷然的眼睛有一瞬间的空濛,随后渗出自嘲。 随即听到他说,“没有音讯的事,搪塞过一时,搪塞不过一世。” “那你就甘心?” “为何不甘心?” “秦淮舟,”她忽然笑了下,“你可要想好,一旦和我成婚,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哪天你要找的人找到了,你再想做什么,也都晚了。” “我知道。”秦淮舟退开一步,仍将灯笼照向她的方向。 “也不后悔?” “不悔。”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什么结果,他都欣然接受。 苏露青探究地看他半晌,没看出什么异样,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恭喜你了。” “恭喜什么?”秦淮舟毫不掩饰的皱眉。 这种事,还能恭喜得出来? 苏露青玩味看着他,“恭喜你,从今往后,攀上乌衣巷这根高枝。”
第26章 第26章 赐婚旨意下来之后,苏露青进宫谢恩,跟着就开始在女官凌然和内侍省的协助下,搬进布政坊内御赐新宅邸。 新宅邸在布政坊南端,左临阆国公府邸。 苏露青在一众内侍省宫人的簇拥下,站在宅邸大门前,仰头看大门门楣。 内侍省管事太监连忙在她身边道,“苏探事,这宅邸先前空置过一段时日,如今虽简单打扫过,但很多地方都还需要重新修缮,譬如这大门,也是需要重新粉刷,挂上匾额的。” 苏露青点点头,她倒不是因为眼前这门庭寥落而止步。 不过在进府之前,还是随口问了一声,“匾额要如何题写?” “呃……” 听到这个问题,本来还巧舌如簧的内侍省管事太监,一下子卡了壳。 对啊,光顾着赶时间整修宅邸,倒是忘了这最重要的。 门上总得写点儿什么,才能凸显宅邸主人身份,就像隔壁写的是阆国府,再往前是尚书第、彭城公主府…… 那这座宅邸,应该题什么? 啊呀,大意了,回头还得重新请示一遍宫里。 东西虽搬进了新府邸,但内侍省这边全部收拾一番也需要时日,苏露青依然还是宿在乌衣巷她自己的书房里。 一回来就看到梁眠仿佛不认识她了似的,眼睛瞪得老大,结结巴巴的“苏探事”长“苏探事”短,说了半天,最后一句有用的话也没说出来。 当梁眠第七次提到,“……今年腊梅开的真好啊,我家坊邻院子里刚好就种了一棵,他剪了一大捧腊梅,给左邻右舍全送了个遍,送到我这儿时,还说看我家整日里空落落的,干脆把剩下的一把腊梅全送给我了——” 苏露青拎起他肩膀上的衣服,把人整个转了一圈,让他背过身去,“没有要说的了就去干活,牢里的人都审完了?口供都齐了?你要是那么喜欢腊梅,我直接送你一棵,你也种到家里去。” 梁眠见状,终于鼓足勇气,“苏探事,就是那个……宫里赐婚那个事儿,真的是……真的吗?” 宫中赐婚旨意一出,朝里上上下下都很震惊。 尤其是乌衣巷里梁眠他们,跟着苏露青办事这么多年,谁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有多么的水火不容。 苏露青甚至还说过——我第一眼看见他,连把他埋哪儿都想好了。 梁眠悄悄的想,把这两个人撮合在一起,同住一个屋檐下,那家里不得三天两头放火拆房子? 正在心里默默乱想,就见苏露青横过来一眼,眼神发凉,语气极冷,“你既然这么好奇,等我成婚那日,你坐主位,亲眼看。” “不不不……” 梁眠暗道一声不好,“属下不敢造次,那日属下定是要鞍前马后侍候苏探事,听凭苏探事差遣!” 迅速表完忠心,立刻脚底抹油开溜,“苏探事,属下还有口供要审,这就去了!” “回来。”苏露青却忽然叫住他。 梁眠身子僵了僵,心里十分没底,转身回来,小心翼翼的问,“苏探事,还有什么吩咐?” 苏露青看他自己吓自己直吓到脸色发白的模样,决定暂时放他一马,“屈县令过寿,你去替我选一样礼物来。” 送礼这活儿,梁眠最是拿手,当即痛快应下。 屈县令就是长安县令屈靖扬。 当初苏露青受命审理丁承时,从他口中得知,那个让他里应外合,将尸体放进鸿胪客馆混淆视线的人,就是屈靖扬。 “……你既然查过我的卷宗,应该也知道,我这些年都在什么地方任职。” “是,我的确曾在户部就任。” “贪?……世间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为官清廉?别人都收冰敬炭敬,你不收,不会显得你两袖清风,只会让别人觉得,你是在砸大伙儿的碗。在这个地方,谁不是把面具扣在脸上,把脸皮丢在身后,对上装成一只摇尾乞怜的狗,再摇身一变,成为底下人不敢触怒的上头!” “当年,屈靖扬他和我同在户部做官,彼此都做过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你以为我是怕他告密?你没有家小,不明白一家老小被他人捏在手里的恐惧,如果不是他威胁,我如何保下家人?何璞不就是眼前最近的例子?” “偷换米粮,暗换麸糠,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官船渡口又不是只出不进,来回多倒几遍手,总能平账;再不济,送到坊间那些官仓里,只要见者有份,让吃肉的喝汤的都满意,自是什么秘密都烂在肚子里。” “……我只能说这些了,你虽然能保我家人在流刑途中不出意外,但人外还有人,我总要为家人再多求一点垂怜……” 苏露青回想到这里,再次把目光投向那张京师地图。 当初那具女尸,就出现在西市渡口。 而西市在长安县管辖范围内,一旦报官,只能往长安县衙来报。 如果不是她手快,抢走女尸,这件命案也许会被屈靖扬设成悬案,等风声过了以后,再随便找个什么理由结案。 正想着,林丛自外面进来,将寻查结果告知她,“苏探事,里坊怪事有结果了。” “讲。” “鸿胪客馆出事那晚,崇义坊里有人看到水渠里似乎有东西,隐约像是人,但那人只这么猜了一句,随后便推说不知。” 崇义坊,屈靖扬的宅邸就在崇义坊。 苏露青接着问,“只有这一件怪事?” 林丛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那人也说,那几日崇义坊里有宅子在动工修缮,时常有东西顺着水渠流走,起初也吓着过几个人。后来大家发现,那些不过是扯坏的帷幔、屏风碎角之类的,也就没人再留意。那晚看到有东西的人,后来坚称自己或许看错了,还说如果真的有人掉进水渠里,总该听到呼救声。” “是谁家的宅子在动工?” “啊,是屈县令家。” 苏露青听到这里,眼眸微眯,“他倒是早有准备。” “这……要准备什么?”林丛不解。 苏露青看着地图上崇义坊到西市的路线, 漕渠、永安渠、清明渠水均有交汇,几股水流流动,水中的东西也会随水波一动。 跟着道,“动工修缮,便会源源不断产生杂物,杂物若不慎掉落,或者干脆遗落在什么有水的地方,水流连通水渠,杂物便会被水流推着转移到别处。 坊内水渠或宽或窄,大家早都屡见不鲜,里面的东西多看几眼,也就司空见惯。 等大家都习惯了这些,再趁夜抛尸水中,让水流将尸身推向渡口。” 林丛恍然,“如此说来,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尸身流入渡口。而渡口船只来来往往,码头长工装货卸货一天下来忙得不可开交,除了船上的货物,根本不会注意其它,即使有人注意到,第一反应,也只会以为是什么货物落了水,丢货的人自然会去打捞。” 于是一整日下来,女尸随水飘在渡口码头一带。 一直到日落时分,当日的最后一船货物开始卸货,闲暇下来的人,才仔细去注意那一直飘在水面上的“东西”。 继而发现,那其实是一具尸身。 “也就是说,屈靖扬很可能就是杀害何原、骆双夫妻的凶手,”林丛有些困惑,“可……一个长安县令,因何要针对平民百姓?” “何原姓什么?又是谁的儿子?” “啊……何璞!”林丛反应过来,“何璞甚至整个何家人都与账簿有关,那……屈靖扬,会是那个写账簿的人吗?” “即便不是,也有一半可能与之有关。” 林丛不解,“那另一半可能是什么?” 苏露青卷起地图,交给他收好,“另一半可能,自然是他清清白白,这些猜测都是在冤枉他了。” 话音刚落,又有一名亲事官进来回禀,“苏探事,何老夫人的事,查到了。” 何老夫人姓屈,叫屈靖盈,是屈靖扬的姐姐。 以及何玉临死前最后的活动范围也有了结果——崇义坊内有人看到何玉趁夜出入过几次屈府,因何玉脸上那一大块胎记,张嘴呼吸的时候,目击者险些以为是什么牙成精了。 “那……这么说来,何璞、何玉竟然是屈靖扬的外甥?那、那何胥、何原不就是他甥孙?原来何玉死之前想说的那个字,竟然是舅?” 梁眠说到这里,眼睛瞪得更大了,“虎毒尚不食子,娘亲舅父,没想到屈靖扬这个舅父杀了外甥一家,这、多大的仇啊这是?” 林丛跟着缓缓道,“如此看来,何原能进国子监外院,也是屈靖扬这位舅爷帮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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