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露青查看的时候,这个人还在昏迷着,看面部轮廓不似外邦人。 “这人是怎么被发现的?”她问。 梁眠:“厉温统领带人搜查时,他鬼头鬼脑跟在后面,被禁军发现。当时他声称自己只是路过,好奇想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原本也确实蒙混过关了,不过厉温统领正好往这边来,注意到他手上缠着的纱布,多问了一句‘手怎么了’。这人说是烫伤,厉温统领要求查看,他不肯,最后纱布被禁军强行拆下,这边发现了火油灼烧的痕迹。厉温统领认为此事似乎与千秋宴流火有关,很可能当时那流火就是他放出的,所以立即将此人带回。” 苏露青点点头,朝那人努努下巴,“他都招了什么?” 梁眠:“嘴太严,一口咬死,说自己只是路过,禁军蛮横,乱抓好人,他要报官。” “这人什么身份,可查出来了?” 梁眠摇摇头,“还在查,厉温统领把人带走以后,坊内似乎并没见谁着急,好像这人被抓,与他们都没有关系。问了些坊里的人,也说没见过他,不认识。” “人是什么时候被抓到的?” “就是今天清早,前一晚厉温统领在坊内没出去,正碰见他。” “那他落脚之处,在什么地方?” “如今也还没查明,坊内客舍的名单我等都对过一遍,没有这个人。” 既没住客舍,又不是坊内居者,与坊内的人全都没有关系…… 要么是此人当真来去无牵挂,在坊内藏匿住自己,要么,是坊内有人在包庇他,遮掩他的身份。 苏露青的目光再次落向那遍体鳞伤的人,被拷打这么久,却只是喊冤,或许能从此人嘴里撬出更大的秘密来。 她吩咐,“叫医官来,给他治伤,用最好的药。” 之后她交代梁眠,去查两个人。 一个是骆姓商贾,一个是姓奉的娘子。 秦淮舟买下的那块田,正挨着这两人的田产,既然这些田或多或少都与朝中官员有关系,查这两人,便也能顺带摸出背后都是哪些官员。 这时候,马孚的过往也查出来了。 正如她曾在秦淮舟口中听到的,春闱期间,马孚时常会去拜会靳贤,靳府的宴席他场场不落,尽管只能在外院,和所有如他一般打算碰运气的学子混在一起,他送往靳府的礼物,也总是比别人更用心。 “……听与马孚交好的同僚说,靳御史也有注意过这个年轻人,还指点过他一次学问。 只是那次马孚从靳府出来,却一点儿也没有欣喜若狂的样子,甚至还不如以前他去靳府当个可有可无的人那么开心。 但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说,问他靳御史指点了他书中哪段话,他也全都搪塞过去,他这个做派,一度还被人误会是因为攀上高枝,看不起过去的同窗好友了。” 的确反常。 若是靳贤早已指点过马孚的学问,说明他看重马孚,已经将其当成自己的门生,日后马孚为官,他在官场上提携门生,都是顺手的事。 这对于任何一个前途未卜的学子来说,都是无上的喜事,更何况马孚对此本来也心生向往,经此一事,更该欣喜若狂。 除非,这个指点,是用什么事换来的。 一个在当时连功名都不知道能不能有的学子,能做什么事,才会换来朝中六品承议郎的指点? 想到这里,她决定再次提审马孚。 “……该说的,我全都说了,我是信了康国人的话,才妄议皇后,如今认罪伏法,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马孚枯坐在牢里,比上次见到他的时候消瘦许多。 “我还没问,你怎么知道我问的就是这些?” 苏露青隔着牢房栏杆坐在外面,打量他一番,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这么多天没饮过酒,不馋么?” 去窈娘家的酒客酒瘾都大,几乎是每天都要去喝,三天两头才去一回的算消遣,因此窈娘对于新客,印象总是格外深刻。 在窈娘的口述中,她并未见过马孚这号人。 至于乌衣巷对马孚的探查,熟悉马孚的都说过,马孚甚少饮酒,也可以说是滴酒不沾。 买醉被康国人趁虚而入的口供不攻自破。 马孚默了片刻,笑笑,“肚子里有再多的酒虫,进乌衣巷一遭,恐怕也早都被拷打没了。” “哦……我记起来了,”苏露青点着头,“那些弹劾乌衣巷的奏疏里,也有你一份。” 马孚有些自嘲,“弹劾的多了,如今把自己弹劾了进来,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苏露青收起之前的淡笑,目光直射过去,“若说咎由自取,你弹劾的那点东西,与你在靳府做过的事比起来,恐怕根本不值一提,你说是吧?” 马孚的目光一颤,眼里浮现出悔恨,又很快被空洞取代。 他摇摇头,“事到如今,该怎么定罪,就怎么定罪吧。” “你突然急着被定罪,或者说,你愿意被缉拿进乌衣巷,被拷打,都是因为有人对你承诺过什么,并且已经兑现了一半,等事成之后,他会再兑现另外一半,对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马孚闭上眼睛,“我有罪,我已经认罪了,这不也是乌衣巷想要的结果么。” “乌衣巷想要结果没错,把你们的口供交上去结案,一切就都结束了,但我想,你应该也很想知道,当你认罪伏诛以后,韩嫦,会过得如何吧?” 她格外强调了“韩嫦”这个名字。 马孚一惊,“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没把她怎样,倒是她,为了救你出来,她去告状了。” “她、她不会的!她不应该的!” 马孚终于开始紧张,“你告诉我,你们把她怎么样了!我要见她!” 苏露青观察着马孚的反应,抬手向他虚点几下,“你太激动了,安静些。” 等到马孚安静下来,她盯紧马孚的脸,缓声道,“她想救你,带着证据敲过大理寺的鸣冤鼓,你如果不在意她的死活,我这就向上面交差,宣布结案,把你送去御史台,之后无论是什么结果,就像你说的,都*是你咎由自取。你若在意她的死活……” “我要见她,”马孚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要先见到她,然后再说你想听的!” 苏露青竖起食指,朝他摇了摇,“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现在摆在你眼前的,就两条路。一,结案;二,说我想听的。” 马孚再次陷入沉默。 苏露青没有催促,墙上火把烈烈燃烧,她端起手边已经有些温了的茶汤,慢条斯理抿了一口。 正在这时,林丛自外面进来,在她耳边低语,“苏提点,立政殿传召。” 应该是为千秋宴上突来流火的事,苏露青起身的时候,看向里面的马孚,“我再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考虑,一个时辰之后,我要听到答案。” …… 进入立政殿时,元俭正在大殿里召见秦淮舟。 她正要等人通传进殿,女官凌然自一旁走来,带她去了立政殿后面的偏殿,孟殊在殿内等她。 问的果然是与流火案有关的事。 从偏殿出来,正巧秦淮舟也刚从大殿里告退。 要出立政殿,只有一条路,两人只好顺路同行。 秦淮舟率先开口,“来时偶然遇到厉温大统领,看他面露喜色,想来是流火一案要告破了?” 苏露青看着前方,冬日里宫内草木也萧索,两旁的梧桐树秃得只剩下树枝,仍随着风摇摇曳曳。 “秦卿这么有闲心关注它案,可是原本的案子有眉目了?” “直接指控容易,但物证、人证难寻,”秦淮舟终于说明来意,“秦某想请苏提点高抬贵手,借钥匙一用。” “秦卿不愧是生意人,一次小恩小惠,就想换这么大的好处?”她故意模糊秦卿和裴郎之间的关联。 好半晌,听到秦淮舟说,“那片田,你已经见过,接壤处的田产都在谁的名下,你应该也都记下,并开始查了。” “查无止境啊,”苏露青作势叹出一声,“若只靠几个名字,就什么都查得出来,秦卿怎还会费这么一番工夫,就为了自如出入开明坊?” “上次说过的,开明坊,你随时都可以再去。” “随时再去看,和随时前去查,两者天差地别;而用钥匙开密匣,只需要一次,就能得到结果。” 她慢慢走着,转头往身边看一眼,“不公平啊,秦卿。” “……田间耕种,需要有经验的把式,”秦淮舟顿了顿,“苏卿觉得,这样可公平了?” “把式总有被换掉的可能,说不定,裴郎风流成性,哪天一不高兴,把妻子也给换了,”她又叹一声,“怎么想,都没有保障,还是不公平啊。” 话里话外意思明确,不要虚的,要实的,要能真正握在手里的。 说话间已经走出右上閤门,秦淮舟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裴砚的身家性命,都在阿昭掌控之中,他不是风流成性的人,不会换掉妻子。”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说下去,也未必有更改的可能。 苏露青想,若开明坊内还是找不到购入田地的机会,或许,就要往秦淮舟身上再打打主意了。 若要往人身上打主意,总要先送些好处,降低他的警惕。 便道,“既然如此,钥匙可以给你,但再提一个条件,总可以吧?” “什么条件?” “密匣,由我来开。” “……可以。” 从屈靖扬书房里悄悄留下的密匣,不知是用什么料子打制,像木料,却劈不开,像铁制,砸出的声响又不对。 密匣如今送到秦淮舟这里,他将密匣又仔细擦了擦,向苏露青比了个“请”的手势。 机关锁孔嵌在密匣之内,用钥匙打开,密匣的门跟着开启。 然而当两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匣内,目光却都变得错愕。 密匣不大,内里中空,大小约莫能放进一本书。 匣子被打开后,里面一览无余,空空如也。 “难不成,还有夹层?” 苏露青屈指在密匣四周敲了敲,敲击声听上去并无异样。 秦淮舟摇了摇头,“……或许,里面的东西早已转到他处,但靳贤并不知情。” 钥匙用了,密匣打开了,里面的东西却不在了。 苏露青在心里暗暗叹气,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被屈靖扬“摆”了一道—— 眼下不光是秦淮舟在查的线索断了,她追查到屈靖扬这里的账簿线索,也断了。 而且……如今筹码不再,什么“裴郎”、“阿昭”的交易,怕是也要付诸东流。 没办法了。 只能用那个办法了。 她状似不经意提起,“如今关键证物已失,大理寺可要连夜追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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