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正要起身,裤脚却被元宝叼在嘴里。小犬的那双蓝眼睛一直看着她,不时嘤嘤低叫,应该是在求抚摸。 楚晏心硬如铁,将这胖乎乎的白团子丢到一旁,交到来寻的侍女手中。 一抬头,衣袖又被人拉住了。楚晏眉毛一跳,不禁问:“你又要做什么?” “医官今日建议我闲暇时泡泡温泉,对身体好……阿晏可以陪我去吗?” 楚晏最近本来就在隔壁小筑洗澡,带他去也不是不行。 但真牵着这小瞎子进了汤泉池,才深感自己做了一个不太明智的决定。 一进了汤泉池,男人便说自己从前学过推拿的手法,要给她按摩。楚晏看他低落的神情,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起初,她还以为荀清臣看不见,才会找不准穴位,将一场本该正经的推拿手法变成了一场生涩又笨拙的撩拨……但当男人抬手搂住自己脖颈,慢悠悠地靠过来……她便不可能不明白了。 她语气平平地斥他:“安分点。” 荀清臣果真安分了下来。做这样的事情,于一个饱读诗书的儒家君子而言,本就是十分羞耻的。而楚晏冷淡的反应,又加剧了他的难堪。 男人靠在汤泉池壁上,将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膀上。那条蒙着眼睛的白绫在下水前被摘了,现在,他正用这双漂亮如琉璃、却没有往日神采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她的方向。 楚晏低头看着他那双眼睛,没有再避开。 “阿晏……”他的声调很轻,细听之下,声线甚至有些抖,“我的眼睛……真的这么难看吗?” 楚晏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她抬起手,慢慢描摹他这一双潋滟多情的含情目。 不难看,相反,显得更加脆弱、美丽。楚晏每次看到这双眼睛,心里的矛盾便愈演愈烈,想要珍惜他,又想要作弄他。 可惜他病了,病得还不轻。在这种时候与他欢。爱,会加剧他的病情。 楚晏只想要一个精致漂亮、听话温顺的玩伴,不想要与谁谈情说爱,交付真心。 “你病了,好好养病吧。” “我没有……”荀清臣不明白她的意思,慌乱地去抓她的手。 楚晏腾出一只手,轻拍他的脊背,以示安慰。朦胧的雾气中,她显得如此温柔,可心里几乎能称得上毫无波澜。 他感受到了她的态度,颓然又无力地环着她,听她说:“我要外出一段时间。” “……要去哪里?”他的嗓音很喑哑。 “巡边。”楚晏依旧保持着安抚的动作,说:“其他的就无可奉告了。” “我能与你一同去吗?” “不行。” “……那能与你通信吗?” “也不行。”楚晏淡声道:“你在府里好好养病。易文华那位云游在外的师父应该很快就要来了,他的医术很高明。” 荀清臣点点头,没有问那位医术高明的老医者,反而低声问:“什么时候回来?” “归期不定。” “阿晏……我会思念你的。” 楚晏没有回应。她仿佛没有听见刚刚那句话,慢慢从汤泉池里站了起来,给自己换上干爽的衣服,然后将他也从池子里捞出来。 “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泡太久。” 男人很快就被拾掇得齐齐整整。全套衣物一应俱全,但楚晏现在没有这个耐心,只给他穿了单衣,便取来大氅,将他包裹在里面。 楚晏已经习惯,下意识要将他抱起来,想了想,问:“你要自己走吗?” 荀清臣拿双臂牢牢攀住她的脖颈,算是回答。 她的怀抱永远都是那样温暖,如冬日里的暖阳洒满心头,让人不禁沉醉。 “我会思念你的……阿晏。”他忍不住轻轻呢喃。 “你只是病了……希望我回来之后,你的病已经好了。” 荀清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明白楚晏口中的病是什么了。 * 斜阳漫天,风满关山。 楚晏又一次站在娄月关的城墙上,眺望一望无际的草原。 这是蛮人南下的第一道防线,是她此行的最后一站。 守关的将领和当地的县令落后她一步,徐徐跟在她身后,小心地提议:今夜要在县衙为她接风洗尘,明日再让各官员及世家一齐拜见。 楚晏淡声拒了,“不必大摆宴席,也不必劳师动众。明日,我便要返程。” 守关将领遗憾地叹息一声,当地县令却低下头,实打实地松了口气。虽然他自认自己没干过什么缺德事,但每每想起楚晏往年外出巡视的情景——那可真是走到哪里,哪里就杀得人头滚滚……他就恨不得立马送走这个瘟神。 但作为一地之长,县令还是硬着头皮挽留了两句。 楚晏没有说话,停下脚步,神色平平地望了他一眼。 县令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必了,我乏了,你们也回去吧。” 县令及随行的官员不敢再多言,战战兢兢地将楚晏送到提前准备好的下榻之处,又安顿好一众人马,方才如释重负地离开。 虽然楚晏拒绝了宴会,但那些当地官员,当然不敢怠慢她。等她沐浴更衣完,坐在典雅的房间时,一道又一道精致而可口的菜肴被端上了她面前的小食案。 一众侍人全都低眉顺眼,温和恭顺。而领着侍人进来的那位,更是仪态翩翩,姿容不俗,知情知趣地跪坐在楚晏身边,给她布菜。 这位穿着一身绯袍的公子,好似十分擅长揣测人心,不一会儿,便大致摸清了楚晏的喜好,让人撤了味道较为清淡的几道小菜,又上了几道酸甜口的点心。 楚晏手执玉箸,平淡地看过去。 这人的气度与周围的人明显不同,那么是来做什么的,便可想而知了。 “你退下吧。” 绯袍公子挺直了腰背,身体微微向前倾,低头道:“恕我僭越。王上知道石崇宴请王导兄弟的故事吗?” 石崇是魏晋时的巨富,家财万贯,为人却实在低劣。在一次宴会上,仅仅因为宾客王敦没有饮酒,便连杀了三位奉酒的美人。 楚晏凝眉望了他一眼,没有再开口。这顿晚膳吃得还算舒心,但楚晏并没有碰绯袍公子令人新上的点心和菜肴——事先没有经过身边人检验的食物,她是不会入口的。 晚膳吃完,楚晏拣了本兵书拿在手上,倚在凭几上,闲闲翻过几页。 其余的侍人都已经退下,那位绯袍公子却仍跪坐在原地,操着一把如珠如玉的好嗓子,道:“请允许我为王上抚琴吧。” 楚晏没有说话,不允准也不拒绝。那人也是大胆,直接抱来了琴放在案上,缓缓拨弄起琴弦。 曲子刚刚起了个调子,她便听出是《阳春白雪》。她将手中的书慢慢阖上,坐正了几分,将视线落在抚琴之人身上。 一曲终了,楚晏语气平平地评价:“有形无意。” 绯袍公子听了,轻轻笑出了声,“他们都赞我曲艺精湛呢。” “技艺确实精湛,可惜缺了真意。” 那人笑得更加开怀,像是寻到了知己,但喜悦之后,便是轻浅的遗憾,“若是王上早些时候遇见我,不知能不能听出我的真意。” 楚晏道:“谁让你来的?” “县令哪有这个胆子?自然是本地望族秦氏。” “秦氏想从我手上求荣华,那你又想做什么,报仇吗?” 没有权势地位,哪能养出这样的通身气度。这人必不是乐人,而是士族。 但即便寻常世家的旁支子弟,也没有这个仪态。这人定是簪缨世家培养出来的嫡支子弟——可不走到山穷水尽那一步,世家都是注重脸面的,绝不可能让自己家的子侄出来讨好她。 由此推之,这个人应该与她出自被她抄没的世家。没有被刺配流放,看来犯的事不大。 “王上说笑了。当两个人的权势地位有如天堑,那么,怨恨又何从谈起呢?” “是吗?”楚晏不置可否,只道:“那秦氏给了你什么?” “秦氏允诺,只要我讨得王上欢心,便给我们提供庇护,不再让那些纨绔打扰我的长姐和家人。” 楚晏便唤来沈意,当着他的面令沈意去调查此事。 沈意应下,领着两个人,连夜去了绯袍公子所说的街巷,寻邻居左右问话。 “王上是个惜花之人呢。”绯袍公子终于抬起了头,眼神毫不避违,直直地望向楚晏。 楚晏这才看清这个人的脸。 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骨重神寒天庙器,一双瞳人剪秋水。即便姿态卑微,做着端茶倒水的活计,依然一副溪风吊影、饮风食泉的仙人模样。 他的确有一副美人骨,一张芙蓉面。 难怪秦氏要让他来了。 楚晏没接他的茶水,示意他放在一旁,俄而道:“你不适合穿绯袍。”更适合穿一些浅淡些的颜色。 “听闻王上在上战场时,总穿绯色的罩袍。故而秦氏家主特意让我穿了这一身来。”那人弯眉笑道:“还是价值千金的云锦呢。” “我也不喜欢这样艳丽的颜色。”说着,便抬起了手。莹白的手指落在修长的脖颈上,滑过喉结,最终落到盘扣上,轻解罗衣。 等楚晏从莫名的思绪中挣脱,出言叫停时,美人已经绯袍半褪,露出冷白的臂膀,以及线条分明的胸膛。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白如新雪,但并不显得孱弱,反而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俊秀风骨。 “衣裳还是穿好吧。” 青年微怔,反问道:“难道我不够美貌吗?” 楚晏并不觉得羞涩,也不忌讳回答这样的问题。她很真心地称赞:“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你很漂亮。” 青年长在富贵中,从小到大听过不少赞叹之词,但这么直接又不让人觉得冒犯的,还是平生仅见——他脸上的笑容更深切了。 青年道:“鄙人家风甚严,至今不曾与旁人有过肌肤至亲。或者,王上另有什么癖好?我也乐意奉陪的。” 楚晏有一瞬的语塞,“你倒是十分能放得下架子。” “家境已经不比从前,如果还摆出那副清高之态,更会让人起折辱之心吧。”青年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袍,莞尔道:“我以为,王上想让我脱了这身绯色的衣袍呢。” 楚晏:…… 刚刚那句关于绯衣的探讨,真的只是字面意思,“你说你为家人而来,而我已经解了你的困境,你何必再这样呢?” “投桃报李而已。”青年笑得温和,说得也直接:“况且,王上风姿,也十分让我心折。” “你真适合做个政客,谎话也能说得这么动听。” “好吧,我想攀附王上,寻得长久的依托。毕竟,没了李二,还会有孙二、赵二、段二,没有权势的美貌是很危险的。”青年已经给自己理好了衣袍,大胆地在楚晏对面落座:“但我也是真的仰慕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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