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辆马车离开没多久,外出围猎的燕王便带着自己一营人马,进了城门。 她的身边,是同样骑着骏马的易珩。剑眉星目的青年人一身胡装,腰跨白马,眉眼含笑,神气飞扬。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易珩不禁玩笑道:“整日埋首案牍卷宗,我都要忘了纵马奔腾是什么感觉了。” 楚晏斜他一眼,本要开口埋汰他懒怠,但仔细想想,还是什么也没说。 易珩哼起不知哪学来的小调,言笑晏晏地请楚晏与自己待会儿小酌一杯,不出意外地被拒了。 他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地打马跟在她身后。 举目四望,忽而问:“你将那位放走了?”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楚晏点点头,道:“我派了人跟着他,明里一波,暗里一波,他翻不出什么风浪了。” 易珩摇摇头,道:“我相信你的安排,也不担心这个。”叹息一声,道:“自己往自己身上下刀子,往往是最疼的。” 楚晏轻拍马腹,稍稍提了提速度。 “一根刺横亘在心头,突然拔去,兴许会一时疼痛,但如果放任,便永远都要忍受那时有时无的刺痛了。” “我当然分得清其中利害。” 院子里多一个人,还是少一个人,对楚晏来说,其实是没什么太大变化的。 她白天照常在前院处理政事、召见下属,傍晚散值,便沐浴更衣,随便捡一本闲书,静静拿在手上,聊以打发时光。 她偶尔也会想起另一个曾躺在她身边的人。 看见门口的小马扎,会想起荀清臣曾坐在那儿等她回屋;看到摇头晃尾的元宝,会想起他似乎对这只小滑头很怜爱; 晚上用膳时,是她最经常想起荀清臣的时候……他饭量不大,却有些挑食,但只要是自己夹到他碗里的,他都会慢慢吃完。 怎么会这样呢……楚晏捏着筷子,面沉如水,暗暗想着——她应该早点将人赶走的。 …… 燕王最近很喜欢到韶光院,和自己的姐姐一起吃晚饭。楚昭很乐见其成,但有时看着她的神色,总有些担心。 虽然楚晏看上去一切如常,可兴许是姐妹之间的默契使然,她总觉得不对劲,忍不住问:“燕燕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楚晏下意识地摇摇头,见她眉间满是忧色,心头顿时一松,向自己的姐姐弯弯唇,平静地解释:“阿姊,我真的没事。” 楚昭便不再多问,轻轻将妹妹拥进怀里,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楚晏笑着与血脉相连的亲人依偎在一起,蓦地问:“阿琏呢?” 晌午时,她已经召见过管家、教导楚琏武艺的校尉,以及照顾楚琏的下人。 这个女孩子,出身卑微,身世坎坷,但骤然处于金玉之中,也没有忘乎所以、得意忘形,反而常怀谦卑,颇有善心,经常惦记着和她从前一样的可怜人。 应该是块可雕琢的璞玉。 “她野惯了。这个时候,应该在喂她的小马,还要等会儿才会过来呢。” 说曹操到曹操到,不一会儿,楚琏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她先向两人拱了拱手,然后站到娘亲身边,仰着头望着楚晏,眼睛瞪得溜圆儿。 “姨母,你说了,等你回来,要告诉我答案。” 楚晏故意问:“假如我不告诉你呢?” “那……肯定是我没做好。”楚琏躲在娘亲身后,有些沮丧。 “不,你做得很好。就是我要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楚琏本来与这个姨母就只见过寥寥几面,此时听她这样说,更觉得不知所措,握住母亲的手,征询似地望着她。 小小的女孩子脸上没有恼怒,只有疑惑。 楚晏低头问她:“你不觉得生气吗?你不怨恨我吗?” 楚琏更加疑惑,攥着自己的衣角画圈圈,慌张地回:“娘亲和姨母收留了我,王府给了我现在的一切,我怎么能对您有不满呢?” 楚昭感受到了小孩子的紧张,不禁轻声念叨:“好了,你别逗她了。” 楚晏见阿琏神态不似作伪,心下满意,便不再逗她,道:“世事无常,没有人能确保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但你可以尽可能地让自己掌握力量。” “武力确实是一种力量,可也是最平常的一种力量。” 楚琏忙不迭地问:“那我到底应该追求什么力量呢?” 楚晏慢条斯理地掐了掐她的脸,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温声告诉她: “权力。掌握了权力,那么天下最强大的武者,也能为你所用,保护你想保护的人,消灭你想消灭的人。” 楚琏因为她的话露出向往之色,可对于权力,又是如此懵懂。 “明天,我会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好好跟着他学习,心中的疑惑,终有一天会迎刃而解。”楚晏看着她,似勉励又似叹息,“但望你能一直保持本心。” 楚琏高高兴兴地进来,满头雾水地出去了。 年长者望着自己的妹妹,也叹了口气。 楚晏便问:“阿姊不想我让阿琏做这些事吗?” 楚昭答:“我看得出来的,阿琏愿意的。”又抬手抚摸她的脸,为她整理稍显凌乱的鬓发,“只是觉得,我的燕燕一定很累。” 下人们对王府从前的事,一向是讳莫若深——显然是妹妹交代过。可即便如此,她也明白,往事恐怕一点儿也不美好。 是什么情况下,才会让一个偌大的王府,没有一个侍候多年的老人?而在下人尚且不能幸免的情况下,主人家又如何能平安呢。 明昱无法再行走的双腿,楚晏等闲不脱下的手套,都在告诉楚昭一些被掩盖的事实。 她握着妹妹的手,眼神渐渐变得坚定,“燕燕,我也可以帮你的。” 楚晏的心划过一阵热流,眉眼弯弯,显然很开心。 “我现在不会的事情,以后都会学会的,燕燕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阿姊,阿姊从小就聪明,总能将事情做得很好。” 这一晚,两姊妹睡在一起。楚晏不厌其烦地给姐姐剖析局势,细细地为她筹划好每一步,每一步。 次日清晨,楚晏洗漱完毕,在韶光院用了早膳,便捎上楚琏,去了理事的前院。 女孩子的眼神依旧一派纯真,但脸上却写满了兴奋。楚晏好笑地从架子上抽了本游记递给她,也不管她看不看得懂,便将她放在了一边,提笔批公文。 直到易珩带着一摞厚厚的文书过来,她才放下狼毫,为双方做介绍。 “这是我的外甥女,唤做楚琏,瑚琏之琏。” 又招呼楚琏过来,很郑重地告诉她:“这是我的好友,姓易,名珩,字文璟,你要唤他先生。” “现在,去给你先生磕个头,再敬杯茶。” 易珩脸上是难得的局促,他端着小孩子捧过来的茶水,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略有些惴惴看向自己的主君,说:“我何德何能?” 楚晏目光微侧,见他不是故意作怪推脱,而是真的有些惊讶不安,不由笑了出来,朗朗道:“我信任你,如同信任我的半身。”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就像一枚石子投进湖面,顷刻间便在青年的心湖中漾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他心潮澎湃,心旌摇曳,几乎就要忍不住,将自己藏在心底的心思宣泄出来了! 可他终究还是将那些心思藏了回去,重新按在心中最深的角落。 他与这个人,只能做君臣。 但是没关系,百年之后,楚晏与他的名字会永远缠绕在一起,同列于青史之上,百代共存,千秋不朽。 第36章 平芜 朝来暮去,流年似水。 好像一晃眼的功夫,小小的女孩子就抽条似的,长高了好一截。 楚晏站在廊下,看楚琏拿着柄长剑,在园中舞得虎虎生风。 楚晏随口指点了几句,问起她最近的功课。楚琏一一答了,仰着头,有些好奇问:“姨母,先生最近在忙什么呀?我都好几日不曾见他了。” “你先生最近在忙科举的事情,确实有些脱不开身,但是你不能懈怠了功课。读书有什么疑问,自去请教那几位学士、夫子。” 楚琏瘪瘪嘴,应了下来。她与楚晏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性子却是一等一的相似——两人都不爱都儒家经义,喜欢骑射练剑。 先生没空管她,她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自己找苦头吃呢? 楚晏看出了她的小心思,长眉微挑,点了点她的脑袋,笑骂了句小滑头,倒也没说什么,施施然地回了前院,坐下批复文书。 不一会儿,楚琏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先生便也前后脚进了门,连礼都没行,匆匆端起一杯茶灌下,开始大吐苦水。 “那帮子废物点心,总是不消停,偏偏又搅和不出什么大事。”不然他就能直接法办,将人一锅端了。 易珩口中的废物点心,自然指的是那些自恃身份却又没多少真才实学,不停闹事的世家子。 从前,楚朝虽然以科举取士,但行卷之风盛行。在考试前几个月,士子便会殷勤地将自己的诗文递给考官,以期青眼。 而那些有权势、地位的显贵,更是能直接推荐士子上榜。有时考试还没开始,榜上的名次就已经预定好了。 如此取士,自无什么公平可言。楚晏掌权之后,便直接表达了对此等风气的不喜,但这样的事情,仍屡禁不止。 直到今年春天,楚晏才正式废除了行卷和公荐,禁止官员与考生私相授受,并推行糊名、誊卷等制度。 如此一来,那些大族子弟、权贵后代的科考成绩,与往年一比较,便很是不堪,所以一放榜,便有人闹事。 起初,他们只盯着榜单上的名字,揪住云安这一地中举举子十分密集的特点,说考官徇私,科举不公。 等易珩将所有学子的答卷都张贴出去,考官徇私的声音是小了下来——毕竟,每一张中榜的卷子,确实都有其可取之处。 他们开始煽动落榜举子,言科举舞弊,有人泄题!试问,如果不是有人提前泄题,云安那么一个文风凋败的地方,怎么可能能出这样多的进士呢? 此言一出,果然群情汹汹。一帮人聚到官衙门口,要求燕王将此榜作废,惩治舞弊的举子和考官,重新举办一场考试。 易珩一番连削带打,忙活了好些天,还抓了不少人进大狱,才堪堪将此事压下,此时可谓身心俱疲。 他看着自家主君那毫不掩饰的取笑眼神,十分心累,“您老人家现在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别忘了我这是在给谁办差!” “易大人也有这样窝火的时候呢。”楚晏揶揄了一句,道:“事情解决了?” “解决了,我警告过为首的那两家,又派了人到士子聚集的茶楼客栈宣扬那几人的身世家境——若这样还有人跟着闹事,那就别怪我法不容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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