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侧了个身,右手一揽,像是想要抱住什么东西。 结果扑了个空。 另外半边的床榻空无一人,只余一片冰冷。 楚晏的梦醒了,睡意也没了,睁着眼睛盯着头顶那块床帐,直到天明。 她自己洗漱完,换了身月白色的长袍,捎上一本答应给楚琏的游记,动身去了楚昭的韶光院。 回廊下,八岁的小滑头正蹲在柱子旁边,一言不发,不知在干什么。 楚晏放轻了脚步,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楚琏正在看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雏鹰。 见到她来之后,楚琏连忙抱住她的手腕,眼睛红红的,问:“姨母,为什么小黑病恹恹?” 看来,小黑应该是阿琏给这只鹰取的名字。 楚晏低头,细细地打量了一眼笼子里的小鹰,果然见它气息微弱,沉沉地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缩在角落。 “它属于广阔的天空,你将它放在小小的笼子里,它自然不开心。” 楚琏闻言一愣,委屈地瘪瘪嘴,说:“可是,昨日我喂它食物,它都吃了呀……小黑应该也喜欢我才对。” 楚晏往她额头上弹了个暴栗,淡淡道:“限制它的自由,泯灭它的天性,你猜它是喜欢你,还是因为畏惧,不得不顺服你?” 楚琏久久无言,被楚晏牵着去了厅堂,闷闷地坐在席位上。顿了会儿,突然又凑过去,犹豫地问楚晏:“姨母,那我要不要放了小黑呢?” “你已经八岁了,应该自己做决定,做出决定之后,也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楚晏看了眼她要哭不哭的脸色,反而笑了笑,问:“你很喜欢那只小鹰?” “是呀。” “那你到底是喜欢它自由自在飞翔在天空中的样子,还是喜欢它待在笼子里,半死不活的样子?” 楚琏听了,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这个孩子在王府待了几年之后,大胆了很多,也与楚晏亲近了很多。 楚晏看着她着着急急的身影,不由失笑。 没一会儿,楚昭也洗漱好,到了用膳的地方。 侍女将早膳一一摆在桌上,又有序退下。 楚昭四处望了一眼,无奈道:“阿琏那孩子,又跑哪儿去了?” 楚晏但笑不语,直到楚昭嗔怪地望过来,方才道:“随她去吧,她身边现在跟着这么多人,难道还能饿着她不成?” 楚昭想想也是,不再担心那只泼猴儿,心疼地摸了摸妹妹的脸,问:“什么时候出征?” “五日之后,大军便开拔。” “这么快的吗?”楚昭有些遗憾,叹道:“我本来还想给你做套单衣,只要多等两日,我就能做好了。” 楚晏弯弯眉眼,笑道:“阿姊等我回来再给我也不迟,何必就急在这一时?当心熬坏了眼睛。” 终于说服完姐姐之后,楚晏又与她聊了些朝事,确定没有不长眼的人冒犯姐姐之后,才稍稍放下心。 年长者因为妹妹的关心熨帖不已,勾了勾唇角,“今日忙吗?” 楚晏摇摇头,“不忙,上午去学宫逛逛,下午批完文书。我还来阿姊院子里用膳。” 楚昭高兴地应下,令厨房晚上多备几道楚晏爱吃的菜,其乐融融地与妹妹一同出了府。 到了府门,楚昭骑了马,准备到育孤寺视察工作,而楚晏则走向了早已在门口等候她的马车。 站在马车边等候的少年人眼睛一亮,登时喊道:“王上!” 少年人穿着一身浅青色的圆领袍服,看着素雅,实则繁复,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 楚晏望了一眼,心下好笑,上了他的马车,准备去学宫里参加那文会。 “我还以为王上今日不来了。”他前几日,就给楚晏发了帖子,想与她一起去参加学宫的文会。然而一直没有回音。 “出征在即,确实没有什么闲暇。” 本来是不想来的,但仔细想想——戏既然已经上台了,还是该善始善终为好。 只是……这小子好像是真的喜欢自己啊。贪图利益之辈,她自可用利益逐之,但这种要和她玩真心的,实在难办。 楚晏看了眼郭粲送到面前的金丝软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下,唤了他的表字,“多谢子宣。” “只是……一点心意,当不起王上的谢意。”郭粲莫名红了耳垂,小声道:“愿王上武运昌隆。我在晋宁,恭候王上凯旋。” 说到这里,唇红齿白的少年人更加羞窘——因为家中长辈告诉他,他们与郡主已经商量过了婚事。等大军凯旋,两家便进行纳彩礼。 楚晏看出了他的窘迫,微微一叹,笑道:“我的表字是安然。” 郭粲听了,高兴得连羞涩也不顾了,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试探性地喊了声安然。 楚晏点了点头。 郭粲更加开心,问:“是王上自己取的吗?” “非也,当年我去平阳做质子时,先父先母便提前为我取了这个表字,以便我交游。但很少人知道。” 郭粲听了这话,既开心又忧心——开心自己成为了少数知道她表字的人,忧心自己会勾起她的伤心事,于是忙转移了话题,生涩又拙劣地说起晋宁最近的奇闻异事。 …… 学宫举办文会是常有的事情。郭粲虽然不是学宫的学子,也因为家世应邀参加过很多次。 他轻车熟路地带着楚晏进了二楼的雅间,又殷勤地去准备茶水和小点。 楚晏坐在窗边,淡淡地望向楼下的宴会厅。 一群青衣士子,正将两名青年人团团簇拥在中心,你一言我一语地展开辩论。 巧合的是,坐在中心的那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人高冠博带,姿态桀骜,正是被她丢进学宫教书的阮仪;而另一人头戴帷帽,沉静挺拔,应是滞留在晋宁的荀清臣。 楚晏脸色稍显古怪,略低了低头,以手支额,开始闭目养神。 当郭粲领着一串端着瓜果点心的下人进来时,楼下那群人的辩论也结束了。但是人群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发沸腾。 楚晏奇怪地投去一个眼神,便见中心那两人各自站起身,而后那位行事颇有些不拘的阮子筠,便弯腰对另一人做了个揖。 “安然……王上在看什么?” “看一块玉,重新焕发光彩。” 郭粲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见了相互见礼的两位青年人,应和道:“然也。阮子筠少时便以辩才闻名士林,可惜一番变故,郁郁多年,前两年才重新出现在士林。” 楚晏笑而不语。 “王上要将人请上来见见吗?” “不必了。” “您不在文会露面吗?” 楚晏不耐烦儒家经义,更不想听人辩经。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不露面便有些亏——好歹是一个展示自己重视文教的机会。 她想了想,解下了自己腰间的玉司南佩。 司南佩,既是辟邪压胜的象征,也有着永远保持正确方向的寓意。 ……她腰间这块玉,也戴了很多年了。若非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其他礼物当彩头,楚晏还真不想将这块玉给出去。 她将手中的司南佩递给学宫的执事,道:“君子无故,玉不离身,便将我这块玉佩赠给文会的优胜者,当个彩头吧。” “本王还有事要忙,便不在此多留了。” 楚晏对郭粲点点头,淡声道别:“子宣,再会。” 希望下次见面,还是能坐下聊天的友人吧。 橙黄桔绿,秋意渐深。 大军开拔那日,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楚昭和明昱带着一众官员,站在晋宁的城墙上,目送长长的军队,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地平线上。 家家户户,几乎都在门口挂上了祈福的灯笼,虔诚地向上苍祈祷,希望战事顺利,所有征人都能平安回乡。 * 对于荀清臣而言,被放到后勤,一点儿也不意外。 楚晏不想见到他,他也无意到她面前去,徒惹她不快。 他只是想离她近一点,想知道她平安。 荀清臣就这么跟着大军,行军时和身边来自四面八方的士兵交谈,了解各处的风土人情;停下来安顿时便带着几名护卫,到处走访,勘探地形,在自己的书稿上删删减减,修修改改。 他虽然身体不太康健,但当国时也曾多次领军,对军旅生活并不陌生,也适应得很快。 倒是那帮整日风花雪月、走马章台的公子哥,整日免不了骂骂咧咧,指指点点,恨不得立马就收拾东西离开这鬼地方,回到自己的安乐窝。 军营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荀清臣虽然不想多事,但也难免和这群人有交集。他长得好看,谈吐文雅,待人总是温温和和的,世家公子们会的诗词歌赋他会,世家公子们不会的事情他也会——没多久,那帮公子哥便自觉与他打成了一片,对着他大吐苦水。 一开始,他还会问:“你们不用处理文书吗?” 一群出自世家的贵公子答得大同小异:“庶务而已,何必亲自动手,自有小吏打点。” 看来楚晏没指望这群眼高手低的人发挥作用,只希望他们安安分分地做个吉祥物。 荀清臣便不再提这些事情,只在他们又一次开口抱怨军营艰苦时劝道:“行军在外,确实多有不便。诸君若是住不惯,自可写信回家里,请他们帮衬帮衬。” 众人显然十分意动,只是来时家里大都交代过:不求功名昭昭,但求无功无过。即便忍得十分辛苦,也不想在军营里过得特立独行,引来上头的不满。 荀清臣便道:“这也简单,你们让家里捎东西来时,顺便给军营赠一笔粮草或冬衣。如此一来,兵士非但不会不满,反而心生感激,王上要是知道了,定然也会嘉奖。” 几人一听,顿时喜笑眉开,高高兴兴地回营帐写信。能来这里镀金的人,大都家世显赫,不会吝啬那一点钱粮。 呆在后方的老狐狸们一见子弟们的来信,也是心疼不已,自然要什么给什么。而一些想得较深的人,则思考这背后会不会有楚晏的授意——这么一想,则更加担心,叮嘱附近族里的商行还是多送些东西,免得让楚晏撕破脸。 如此一来,出征在外的大军便多了一笔数额很是不菲的军资。将官们一改往日的轻蔑态度,看他们活像是看散财童子。 连在中军的楚晏都知道了这事,得知前后原委后也没说什么,只是遣人去慰问了几句。 大军不日就将抵达娄月关,楚晏正关心敌军的动向。 “王上,新上任的呼图单于已经集结了兵马。” 不单是楚晏想与北蛮一决高下,这位呼图单于,也很想拿汉人的血为自己壮威。即便楚晏今年不北征,呼图也要大肆举兵南下。 当年老单于身死,王庭因为争位之事闹得不可开交。去年冬天,这位二王子终于打败了他的兄长,将王庭的王座收在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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