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乖好乖。 楚晏到底还是忍不住摸了他的头,问:“怎么前几日去韶光院,也没听你跟着我喊阿姊?”反倒先喊上了明昱。 郡主是心上人失而复得的亲人,他生怕自己表现得轻浮了,哪还敢造次?但是明昱……荀清臣承认他就是故意的。 男人略带幽怨地瞥了她一眼,温言款款地说:“我有些饿了。” 很明显是在转移话题。 楚晏挑起半边眉毛,到底没有再问下去。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 一张食案只有一套餐具——毕竟布置宴会的下人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会料到会有人非要挨着坐在一起。 楚晏盛了碗鱼汤,推到他面前,道:“吃吧。” 对面立马射过来两道视线。 荀清臣本来没想这样,感受到宴席上另外两个人的目光后,立马弯唇道谢了。 易珩默默咬碎了一口银牙,深深吸了口气,淡笑着与明昱道:“听闻大公子想留守在晋宁,可否托您照看舍妹一二?” 明昱为什么不想到平阳去,易珩也不太清楚。但自家妹妹是舍不得在晋宁的医馆,死活也不愿意离开。偏偏她性子又跳脱得很,说不准什么时候便得罪了人,易珩只能托明昱照看照看。 “这是自然。文华几次相救于王上,于王府有大恩。若她有了难处,我一定竭力帮衬,中书令放心。” 易珩给自己倒了杯酒,再次谢过:“谢过大公子。” 楚晏没有注意到几人的暗流涌动,但听见了易珩与明昱的对话,也想起了之前明昱提出留守的事情,犹豫了一会儿,问:“阿兄……开春之后当真不同我们一起走吗?” 明昱听到她的话,眼神柔软了几分,缓缓摇头,“晋宁同其他地方还是不一样的……总得有人守着。” “自有底下的人。” “他们只会尽责,不会尽心。”明昱温声道:“我替王上守着王府。日后王上要是起了意,想回这儿看看,也不会没有说话的人。” 楚晏微怔,不知该说什么。 明昱见她似乎还要再劝,便道:“况且,我也有私心。我从小便在此处长大,这么多年了……也不想再离开,王上成全我吧。” 楚晏不好再劝,捏着下人新拿上来的玉箸,停顿了一会儿,说:“兄长伴我多年,却不同我去平阳……我会不习惯的。” 明昱听了,眉间常年压着的阴影几乎是一扫而散,连语调都欢快了几分,道: “王上再这样说,我怕是真的要改主意了……您若想见我了,便让人传话来。相隔再远,路也是能走完的。” 他举起酒杯,笑意盈盈地向她遥遥一敬,“我敬王上一杯。” “阿兄要保重。”楚晏也回敬了一杯。 好端端的除夕佳节,莫名因这事染上几分离别的气氛。楚昭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好了,这些事情,往后再说。前路如何尚不可知,此时此刻,好歹也算欢聚一堂,都开心些。” 易珩出声附和了一句,借着朦胧的酒意拔了佩剑,在堂前来了段剑舞。他身形飘逸,体态轻盈,时而回转,时而振剑,在不大的厅堂中辗转腾挪,真可谓飘若游云,矫若惊龙。 楚琏率先叫了声好,惊喜地看向楚昭,俄而又转过去看楚晏,控诉道:“姨母!我要学这个,怎么先生从来不教我练剑!” “你不是有武师傅吗?”楚晏隔空往她脑袋上敲了敲,也拔了自己的佩剑,笑声朗朗:“文璟!” 易珩当即会意,收了佩剑,与她一同出了厅堂,在外面的院子里切磋。 月色溶溶,水一样铺在地面上。两人许久未曾在一起演武,此刻都有些兴致勃勃,打了好一会儿,才收了手。 以率性不羁闻名的中书令躺在草地上,有些气喘,仰头注视着天边明月。 楚晏收剑入鞘,走近几步,朝他伸出手。 易珩瞥她一眼,很不见外地将手搭了过去,借着她的力道起来时,喃喃骂道:“楚安然,你真是个天生的多情种子……” 楚晏只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后半句话并没听清楚,奇怪地望着他。 中书令没有要再说一遍的意思,只是看着她,意味不明地叹道:“真的有些嫉妒啊……” 这话很是耳熟的样子。 楚晏不由问:“嫉妒谁?” 易珩只能说:“明大公子。” 燕王更加疑惑,旋即便将佩剑微微拉出一截,咬牙道:“我们还是再打一场吧。”这个混不吝竟然还想当她哥哥,一定是她刚刚下手太轻了。 易珩见状,毫不畏惧地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传得很远,连在厅中饮宴的人都听见了。 几人望着联袂回来的楚晏二人,神情不一。明昱垂着眉眼,眼神带着些落寞。楚昭和易棠待在一块儿,眼带嗔怪,遣下人给二人拿来巾帕擦了汗。 而刚刚叫嚷着要向易珩学剑的小皮猴,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荀清臣旁边,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神神秘秘地与他说起了悄悄话。 楚晏眯起眼睛,空出一只手,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拎起来,放回楚昭旁边,然后重新在自己的席位上落座。 一身绯袍的男人以手支额,脸色带些酡红,一双眼睛如盈盈秋水,殷殷地望着她。 “怎么还喝酒了?”楚晏微皱眉头,往外掐了掐他的脸。 荀清臣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想到自己连小孩子喝的果酒也喝不了。 抱着果酒好奇地来找他聊天的楚琏还比他多喝了两杯,现在尚且生龙活虎,而他已经感觉到朦胧的醉意了。 “就喝了一点点……”他拿手比了个手势,大概是想证明自己的确没有贪杯。 他是个真正的如竹君子,平时总是仪态端方,风度翩翩。此刻染上醉意,却如玉山倾倒,自有一番风流之态。 荀清臣低下头,忽然亲了亲她带着手套的手,眉目含情,定定地望着她,开口喊:“阿晏……” 楚晏差点被他眼里的魅意恍了神,反应过来后,颇有些无可奈何。 她怕这醉鬼一时酒意上头,在人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明日酒醒之后,彻底没脸见人,只好辞别了众人,牵着这醉鬼的手,慢慢出了宴会厅,回了自己的院子。 下人很快就端来了醒酒汤。 楚晏推到他面前,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话,一会儿祝她新春快乐、岁岁安康,一会儿说有礼物要送给她,一会儿又说这么撇下众人与他回来,会不会不好…… 楚晏几乎要怀疑这个狡猾的狐狸是不是故意装醉了。但清醒时的荀清臣,从来都矜持得很,不会这么明晃晃地向她……撒娇。 “不想喝……”荀清臣看了眼那碗醒酒汤,竟然牵住她的衣袖,轻轻地摇晃,“看着就很苦。” 醒酒汤的味道确实千奇百怪,楚晏也不爱喝。她盯着那碗不知食材的汤,看了一会儿,端起来抿了一口,面色不改,说:“不苦。” 醉酒的青年人或许是信以为真,也端起来喝了一口,结果被醒酒汤的味道激得直皱眉,眸中隐隐有控诉的意味,委屈道:“你分明说了……不再骗我的。阿晏……不要骗我。” 楚晏听了他的话,头疼得很。这会儿便正经的不能再正经,“我觉得不苦,没有骗你。” “你乖一些。”楚晏哄道:“喝完,给你一个礼物。” 荀清臣听了,便将那碗温热的醒酒汤端起来,很豪爽地一饮而尽。 楚晏:“……” 真的很难不怀疑这是在故意消遣自己。 “我的礼物呢,阿晏?” 楚晏便拿来一个红封,递到荀清臣面前。 只是一个很寻常的金元宝,楚晏没有特意准备什么别的礼物。 然而男人接过之后,还是显得很开心,像是期盼已久的愿望,终于成真。 “我也有礼物,要送给阿晏。” 楚晏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原以为只是醉鬼的胡言乱语,没想到他在房间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会儿之后,竟真的拿出了一串玉挂件。 由玉司南、玉刚卯严卯、玉翁仲组合而成,用一根红绳串了起来。 楚晏接过一看,发现最上面那个玉司南佩,正是自己前不久在学宫摘下来当彩头的那块儿。 原来被他赢去了。 楚晏不禁莞尔,看来这东西注定是属于她的。 “不要再将它送出去了……”荀清臣揽着她的腰,将头靠在她肩膀上,软声道:“好不好?” 楚晏摩挲着司南佩的动作一顿,惊讶地问他:“原来这是你送的吗?” 她当年在平阳做质子时,虽然颇受了一番冷眼,但好歹也是个藩王世子,衣食用度一应是不缺的。除了当面送的,从来不会特意去记别人送了什么礼。 这块玉司南……是当年事发当天,她身上的佩饰,一路跟着她摆脱追兵、去了边疆。 因为它独特的寓意和这段独特的经历,她便一直将其留在了身边,直到那日学宫。 她摸了摸荀清臣的脸,解释道:“我以前不知道这是你送的。” 他的脸依然嫣红,唇色也艳丽得惊人,像涂了层薄薄的胭脂。再加上今日除夕,他难得脱下了那些浅色的衣服,换上了一身喜庆的绯袍……灯火摇曳,青年粲然一笑,竟露出几分从未有过的冶艳。 “好在你不知道。”他低落又庆幸,闷闷地回了一句。 这是实话。当年要知道这玉是他送的,楚晏怄都要怄死了,哪里能留这么多年。 燕王哑然片刻,心里对这番阴差阳错的际遇很是感慨。 “我以后一定不会再将它送给旁人了,我会永远珍视它。雪卿……雪卿。”她也拥抱了他,徐徐地抚摸他单薄的脊背。 荀清臣在她颈侧又亲又咬,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 他彻底地醉了,醉在良人温暖的怀抱中,醉在良人无边的温柔中,而且,只想长醉不复醒。 第41章 责罚 荀清臣是个很闲不下来的人。 如果让他真闲下来了,这对他来说,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 为了不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以至胡思乱想,楚晏便将九岁的楚琏丢了过去。 正好,易珩最近在忙着迁都的事,没空帮她看孩子。 而荀清臣看上去好像很喜爱阿琏,此外,他性格沉稳,博学多识——很适合磨磨阿琏略微活泼好动的性子。 荀清臣确实很喜欢这个叫阿琏的孩子。 这个小孩子在许多方面都很像楚晏:喜欢练剑骑射、讨厌诗书礼义,而且,很是有些爱好美色的毛病……当日除夕,这孩子抱着一壶果酒来,开口就是美人姨父。 甚至从外貌上来看,也很像:阿琏有着一双和楚昭姐妹几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即便不笑,也是月眉星眼,风流韵致。一旦展颜,更是明眸善睐,顾盼生辉,仿佛微风拂过湖面,漾起一湖明亮的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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