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年幼的孩子,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他的阿晏一直开开心心地长在父母膝下,她是不是也会像楚琏这样活泼爱笑。 ……这样想着,他也就可以理解易珩了——阿晏总说那位中书令太纵着楚琏,让她越发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荀清臣叹息地摸了摸女孩子的头,轻声道:“好阿琏,又闹什么?你的书还没温完呢。” “先生先生,这些书无聊死了……能不能明日再看?我今日有些头晕,想先回去歇歇。”阿琏仰着头,将眼睛瞪得溜圆儿,软着声音道。 这孩子一直都生龙活虎的,精神足得很,哪里有生病的样子。 荀清臣无奈地看着她,说:“不行,今日事,今日毕。” “还有,不要喊先生,授课时喊我夫子。” “先生和夫子不是一样的吗?”阿琏疑惑地歪头。 “确实一样。”荀清臣笑了笑,说:“但你姨母听见你这么喊,可能会不开心。” 楚琏不明白姨母为什么会因为这个称呼而不开心,但此刻也没空深究。她只想赶紧糊弄过去,然后和她提前约好的小伙伴一起到西街看杂耍。 “夫子夫子……我真的很不舒服,明日再看,好不好?”楚琏可怜巴巴地扯着他的衣袖,咬紧下唇,眼中水光盈盈,竟像是要哭了。 虽然知道这孩子是故意装的,荀清臣还是心软了软,拒绝的语气迟疑了不少。 楚琏一见有机可乘,顿时更加用心地卖惨,牵着他的衣袖,不住地摇啊摇。 ……荀清臣最终还是被她磨得妥协了。但在放她走之前,与她约法三章:“今日提前放你回去,但你晚间要把我们今日读的篇章抄一遍。还有,要去哪里,一定要带足护卫,不可胡来。” 楚琏眨了眨眼睛,即便被拆穿了,也还是满脸无辜,甜甜地应好。 “你去吧。” 楚琏好像听到了什么赦令,一溜烟地便跑地没了影。 荀清臣看着案上还摊开的书,只得又叹了口气,默默收拾了书案,拿出自己逐渐成型的书稿。 安静的回廊中,渐渐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荀清臣眼皮一跳,莫名生出几分慌张,三步并两步地迎上前,伸手替楚晏解了披着的外袍,温声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楚晏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任由他给自己解了大氅,说:“事情都办完了,自然也就回来了。你不想我吗?” 荀清臣垂眼掩了眸中的笑意,答:“很想你。” 燕王对他的答案勉强满意,往四周看了看,又问:“阿琏那小滑头跑哪去了?你今日这么早就放她走了?” 男人沉默了一瞬,别开眼睛说:“阿琏今日有些不舒服,我便让她提前走了。” “雪卿过来。” 荀清臣在她身边坐下。楚晏便抬手,捏了捏他泛红的耳垂,“你撒谎的样子真的很不熟练,还得和阿琏学呢。” 荀清臣的脸便更红了,低着脑袋不说话。 “说吧,她又去哪儿疯玩了?” “这个,我是真不知道。” 这话楚晏是相信的,往他手里塞了个暖炉,便让人去将照顾阿琏的所有侍者都喊了过来。 “阿琏跑哪去了?” 为首的侍女支支吾吾地回:“女公子今日有些不舒服,已经歇下了。” “抬头。”楚晏平平静静地望着她。 即便没有要动怒的迹象,燕王身上的威严依然压得众人战战兢兢,不敢再隐瞒。 “王上恕罪……女公子与刘御史家的两位小郎君约好,到西街去看杂耍了。” “西街啊……”楚晏想了一会儿,转头对荀清臣说:“今日元宵,西街确实很热闹。吃完晚膳,我们也去看看。” 荀清臣自然点头说好。 “起来吧。”楚晏将跪了满地的下人叫起,又唤来一名亲卫,吩咐道:“待会儿阿琏回来,直接将她领过来。” 亲兵应是。其他人也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深深地低着脑袋,避至一旁。 楚晏这才拿起荀清臣的书稿,像往常一样,旁若无人地讨论了起来。她到过很多地方,亲眼见过了许许多多的山河湖海、平原大川,与荀清臣是能讨论到一块儿去的。 但荀清臣这会儿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像做贼一样,一会儿看书稿,一会儿侧眸来偷看她的脸色。 楚晏一抬头,便将他逮了个正着,莞尔叹息:“你啊……” 男人薄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楚晏将手指抵在他唇上,像是未卜先知一样,说:“你只能是我的……不许你给任何其他的什么人求情,谁也不行。不然我要生气的。” 荀清臣哽了哽,突然凑过来,亲了亲她的唇。他很害羞,恪守礼节几乎到了循规矩步的程度,平常哪会在人前对她做这么亲密的动作? 这会儿为的是什么,便很好理解了。 楚晏抬起手,再次捏了捏他红得发热的耳垂,意味深长地说:“好了,不会罚她的,小孩子贪玩,也不是不能体谅。雪卿放心。” 荀清臣暗暗松了口气。 楚晏很敏锐地觉察了他的变化,捏他耳垂的力度便稍稍大了点儿,话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先生从前在上书房授课时,好像不似现在这样宽仁啊。” 荀清臣抓住她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语气大约有点儿羞恼:“别这样,阿晏,算我求你了。” 也不知是让人别捏他的耳朵,还是别喊他先生。 楚晏看着他涨红的脸,好歹算是放过了他。一起聊了会儿天之后,和他开始用晚膳。 这个端方雅正的男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挑食。楚晏早已经习惯了在用膳时,不厌其烦地给他布菜。 他便也乖乖巧巧地吃完。那些讨厌的食物,从楚晏的手上过了一遭之后,好像也不那么令人讨厌了。 荀清臣很喜欢这样同她用晚膳。一张食案,两双玉筷,简简单单,平平淡淡。要是能一辈子都这样,此生足矣。 “又想什么呢?”楚晏已经吃完,看见他突然出神的眼睛,有些好笑地发问。 荀清臣眸光微动,半真半假地说:“在想……有朝一日,你会不会看腻了我这张脸。” 楚晏却答得很认真,“不会的。言语确实轻浅,但是,雪卿,你还是没有看见我的心吗?我……” “我明白的。”荀清臣微笑着接了话,“我知道阿晏待我有情,往后再不说这样的话了。” 不管将来如何,此刻,他确实得到了一颗真心。便是将来真的人心变易,也没什么遗憾了。 楚晏满怀怜爱,一下又一下,轻拍他的脊背。 荀清臣吃完晚膳,便有些犯困,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掉。他脾胃虚,从很多年前开始便有“醉饭”的毛病,是以之前当国时,用膳从来都是六七分饱……现在在她身边,却什么顾忌也没有了。 楚晏往左挪了挪,给了他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下人将餐盘收了下去,而那群早早被唤过来的侍者,依然避在一旁,神色比之前还惨淡了两分,一个个都害怕不已。 好在大约两刻钟之后,终于有女兵来报:女公子回来了,正在院外。 一直犯困的人听到这句之后,顿时清醒了过来,侧目观察着楚晏的表情。 楚晏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转头望向那群下人时,却顷刻间变了神色,沉声道: “你们既然跟在阿琏身边,那对她忠心,便是应当的。可如果她在外面出了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众人顿时冷汗涔涔,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连求饶也不敢。 荀清臣刚要说话,就见楚晏望了过来。 他心头倏地涌起一点儿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楚晏便拍了拍他的手,轻声道:“你也跪下。” 荀清臣一愣,大概猜到了她想做什么。默默给自己和楚琏点了根蜡之后,温顺地撩起衣摆,端端正正地在她身边跪下。 楚晏摸摸他的头,让人给他拿了块软垫,这才让人喊楚琏进来。 等楚琏带着几分忐忑,进了姨母的院子之后,入目便是跪了满地的下人——都是自己院子里的。 打眼一望过去,竟然发现荀清臣也低头跪着。 而楚晏端坐明堂,脸色微沉,抿唇望着她。 “听说阿琏今日身体不适?病了怎么还能到西街去玩闹?看来还是底下的人不尽心,全都……” 楚琏一听便知道大事不好,很怂地跟着跪了下去,忙打断道:“姨母,我错了!都是我贪玩,不关他们的事。” 楚晏不为所动:“他们没看护好你,便是他们的错,不必多言。” 一群下人丝毫不敢辩解,只能将头低了又低。 楚琏红了眼睛,朗声道: “姨母!他们只是府中的下人……我要胡闹,他们哪里能阻拦得了我呢?姨母要罚就罚我吧……您和先生,不是都教我要体恤民生疾苦,不能迁怒他人吗?” 似乎是被她的话说动了,燕王面色稍缓,抬手端起案上的茶盏,微微啜了一口,方才道:“你说得倒的确有几分道理。” 楚琏这才松了口气,抽抽鼻子,哽咽道:“姨母生气,就罚阿琏吧,阿琏知错了。” “哦?”楚晏果然让人拿来了戒尺。那是一把红檀木戒尺,通体暗沉,看着分量不轻。 楚晏握紧了这把戒尺,稍稍使了使力气,在书案上一敲。 楚琏登时没了刚刚那副义薄云天的样子,真正害怕起来,求饶道:“姨母,我知错了,我下回一定好好跟着夫子读书,再不胡闹了……姨母饶过我这回吧。” 楚晏故意不说话。好一会儿,才开口,话中竟然还有几分笑意。 “阿琏年幼,当然贪玩。小孩子天性嘛,也不是不能理解。”她敛了笑意,瞬间又转了口风,肃声道:“都是做师长的没有约束好。” 跪在她身边的男人便低眉顺眼地接话:“都是我的错,任凭王上责罚。”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将双手慢慢伸了出来,摊开掌心,平举至胸前。 楚琏大惊,眼泪汪汪地跑了过去,跪在荀清臣旁边,也伸出手,哽咽着声音道:“姨母,夫子身体不好,打不得啊!都是我的错,是我骗了夫子,您还是打我吧……姨母。” 楚晏握着戒尺,在两人面前晃了晃,俄而问:“阿琏,你也读过书了。我问你,秦太子嬴驷屠杀百里氏,商君是如何做的?” 楚琏期期艾艾地张了张嘴,不肯说。 楚晏便道:“看来史书也不曾读好。”说了这一句之后,便对亲卫说:“去将中书令宣来,本王要请教请教他,是怎么教导学生的。” 眼见又要牵连另一位先生,楚琏不得不开口,哭着说:“商君问罪太子驷的老师公子虔,施以劓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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