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颜思秀去哪儿了? *** 赵璟带着嵇其羽来云藻宫时,刚刚三更天,禁卫、宫人们跪了一地,哆哆嗦嗦地等着君王发落。 百寿堂的动乱已经平息,夜幕下的宫闱重归寂静。 皂靴踏过冷宫外荒败的院落,踩得树枝咯吱咯吱响。 赵璟那宽大的玄色披风下露出一角赤褖衣袖,他带了剑,腾云燮龙盘踞于剑鞘,金光闪耀。 他瞥向寝阁的窗,薄薄的茜纱上仍旧透出昏黄的烛晕,恰似鱼郦还在。 赵璟偏头问嵇其羽:“你觉得你的智谋如何?” 嵇其羽挠了挠头,脸上微红:“殿下,我……我自小一根筋,脑子不是很好用。” 赵璟并没有要嘲笑他的意思:“蒙晔可是玄翦卫都统,他号称智计无双,神鬼无影,若连你都能看出他的声东击西之计,岂不荒谬?” 他抚上剑柄,利锷划破静夜,若浅浅呜咽,打落了一根细若针芒的暗器。 顷刻间,暗器如细雨倾洒,自四面射来。 禁军匆匆上前护卫,却敌不过这细密的针雨,纷纷倒下。 嵇其羽挡在赵璟身前,护送他躲进寝阁里。 门外光影缭乱,数十黑衣人若魅影自天而降,迅速解决掉剩余的禁卫。 这等身手,全然不是百寿堂那些虾兵蟹将能比的。 赵璟冲嵇其羽道:“看见了吗?这才是玄翦卫,飞刀取敌首,若无人之境。” 嵇其羽贴身的衣衫几乎被冷汗浸透,他紧张得说不出话,却也终于明白,何为神鬼莫测的玄翦卫都统蒙晔。 什么声东击西,分明是黄雀在后。 百寿堂,甚至连萧鱼郦都只是障眼法,玄翦卫真正的目的是太子殿下。 以百寿堂的溃败让他们放松戒备,以萧鱼郦的失踪将他引来,然后除之。 嵇其羽忐忑地歪头看赵璟,他仍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眉宇间有着隐蔽的戾气,目光落在寝阁外,长夜之下,忽得箭啸而至,原本步步紧逼的死士疲于应付,再无暇攻击他们。 阙楼上人头攒涌,皇城司最精锐的弓箭手汇集于此,正用连弩发起密集的进攻。 皇城司正使谭裕亲自带兵前来,两厢人马奋力厮杀,荒芜沉寂的冷宫转瞬间血流成河。 厮杀未终,赵璟就想出去,嵇其羽死活要拦,被赵璟凉瞥了一眼,他讪讪松手,问:“那萧姑娘呢?” “端华门的人会拦下她的。”赵璟说这话时,忍不住咬了咬后槽牙。 一场惨烈的奋战,谭裕挨了两刀,才堪堪把人全部拿下。 禁军押着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让他们跪成一排,依次摘下面具。 为首的就是颜思秀。 赵璟漫步走到她跟前,居高睥睨,漫然道:“孤真的很不明白,明德帝为什么要教女人习武,让女人上战场。” 颜思秀挣扎着抬头,怒道:“逆贼!也配提我主上。” 赵璟原本想继续往前走,听她这话,顿住脚步,道:“孤为什么不能提他?凭他已经死了吗?天知道,孤同你们一样,可太不想他死了。他活着,还能痛痛快快一决高下,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你们奉成了神。他倒是好,永远高高在上,可怜了你们这些忠臣良将,只能不得好死了。” 谭裕简单包扎过伤口,扶着剑出来,冲他们大喝:“你们谁是蒙晔?” 赵璟轻笑:“师兄,蒙晔怎么会在这里面?他可是号称神鬼无影,这些人有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还是两说呢。” 这一番激战,谭裕损兵折将,他心里憋着气,怒道:“那谁见过?” 谁见过,除了明德帝,自然还有昭鸾台尚宫。 周帝起居注上明明白白写着,昔年明德帝曾带他的两位心腹进入太庙祭拜,一旦进了太庙,蒙晔若是还戴面具,岂非是对李氏宗祖的不敬。 当初,乾佑帝就是凭着这份起居注,断定鱼郦见过蒙晔的庐山真面目,先是让她拓下画像,找寻无果后,又让她辨认入京朝见的官吏。 赵璟瞥了眼院中石晷,推算天快要亮了。他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道:“你们中有谁见过蒙晔,或者知道藏在宫中的前朝余孽,说出来,可以活命。” 无人应声。 既无应声,也无哀求。 赵璟道:“杀。” 谭裕率禁卫拔剑,刚砍死两个,一声喝止传来。 鱼郦踉跄着跑回来,环顾满院狼藉尸首,不可置信地看向颜思秀,方才生死无畏的铮铮女将,罕见的心虚,将目光移开。 赵璟看见她孤身回来,很是惊讶:“端华门的守卫呢?……哦,你没有去端华门,你看出蹊跷了。”他慢踱到她面前,抬手撩她鬓边跑乱的青丝,微微一笑:“你把慕华澜藏起来了?还有什么地方可藏呢,宫闱之大,尽在我掌间,就算今天找不出来,明天呢?后天呢?” 鱼郦后退几步,仰头看他,“放了他们。” “呵……”赵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剑眉高高扬起,“你把他们招来杀我,如今还想让我放了他们,窈窈,我在你心里是活佛转世吗?” “我没有。”鱼郦道。 “那他们是怎么来的?”赵璟指向颜思秀,“你别跟我说,是她自作主张越过了你,擅自联络蒙晔,放进了这些死士。” 颜思秀梗脖子:“就是我干的!” “哦?”赵璟转过身,提起剑:“目无尊长,越俎代庖,你更该死了。” 他抬剑欲砍,鱼郦拦腰抱住了他,那剑停在半空,迟迟未落下。 “有思,你别杀她,她是蜀中旧将,曾御寇无数,救过的百姓无数,她是你曾经最想成为的人。” 少年时,他们曾在屋顶并肩躺着,看夜空无垠,看星河烂漫。 赵璟翘着腿,青衫磊落,满腹豪情:“窈窈,等我再大一些,能上战场了,我就要去边陲从军,我就投去蜀王帐下。我要杀光贼寇,收复失土,还这乱世百姓一个太平安宁。” 鱼郦还在担心屋顶太高,她有些怕,听到这话,转过一张茭白的小脸,娇滴滴地问:“那我呢?我不敢杀人,我怕血。” 赵璟得意地说:“你就留在家里,给我做饭洗衣裳,等着我回来。” 鱼郦嘟嘴:“那你要快点回来,我怕黑,晚上不能一个人在家里。” 赵璟满口答应着,心里却在想,这小姑娘太麻烦了,怕高怕血还怕黑,可千万不能把她嫁到别人家里去,会被别人嫌弃死的。 忆及往事,皆有些唏嘘。赵璟目中缥缈,半晌才冷笑:“你记得,你还记得些什么?” 鱼郦将头抵在他的背上,哽咽:“有思,我不走了。我以先主之名立誓,若我离开,便众叛亲离,生不如死。我会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我不会再跟他们联络,一切到此为止。” 安静了许久,其间谭裕按耐不住想要上前,被嵇其羽捂嘴拖拽了回去。 众目之下,赵璟覆上鱼郦的手,话却冰冷:“我不信你。包括刚才,你们一唱一和,说这件事跟你无关,我也不信。我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在这里头,我的命究竟是何分量。” 他甩开鱼郦,提刀砍去,鱼郦再度扑上去抱住他,剑锷只在颜思秀头上一寸,还在缓慢下移。 鱼郦情急之下,拔出了身边禁卫的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赵璟霍得停手转身,寒冽刀光映入他的目中,“萧鱼郦,我说过我不会杀你,你别作死。” 鱼郦握刀的手颤了颤,也觉得如今在赵璟的心中,自己这条命只怕分毫不值,她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剩下这个肚子。 她把刀改对肚子。 赵璟目中的光晃了晃,他怒极反笑:“他们是来杀我的,你没有看见吗?他们是来杀我的!” 鱼郦泪盈满面:“你们没有杀周军吗?”她立在危石上,纤薄的身体轻轻摇晃,“这么做的意义何在!”她对着赵璟,又看向颜思秀,崩溃地大喊:“主上已经死了!你们究竟在争什么!” 她横刀砍向自己的右手,赵璟慌忙去阻,可刀锋太疾,只是徒劳,她的右手瞬间血流如注。 鱼郦抬起右手对着赵璟,唇边绽放凄艳的笑:“你不是不喜欢女人习武吗?你不是不喜欢我用剑吗?我再也用不了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昭鸾台尚宫,我是萧鱼郦,是窈窈,窈窈求你,你能答应吗?” 这是她与周宫的诀别,是与那五年难忘辰光的诀别,艰难痛苦,一如当年她与她的少女闺秀时期诀别。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却把少女时最珍爱的小郎君也丢掉了。 赵璟偏头闭眼,声音嘶哑:“传御医。” 谭裕看出他心软,忙上前道:“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如果放了,无异于纵虎归山,遗祸无穷啊。” 鱼郦道:“我能让他们再也不敢来了。” 她拖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对上颜思秀满是愧疚的眼,“回去告诉蒙晔,我和他散伙了,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原本跟你们就不是一路人,我是相国千金,我肚子里怀着皇嗣,我想要在这宫里过几天好日子。如果你们再敢来,我就把我们之间最大的秘密说出来。” 颜思秀略有懵懂,立即惊悟:雍明殿下 丽嘉 ! 她读懂了鱼郦的威胁,气势瞬间软下去。鱼郦用干净的左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靥烂漫:“颜姐姐,托付给你了。” 颜思秀明白,她是在托付她拼死命救出来的雍明殿下。 那个自小和鱼郦一起习武,一起念书,在鱼郦夜间被梦魇所扰哀哭不已时,钻进她怀里,给她抹泪的孩子。 她的笑容明亮破碎,像被打碎了的瓷器,满是令人哀伤的裂隙。 颜思秀悲从心来,万般悔恨,她双手被缚在身后,只能挣扎着扑倒在赵璟脚边,哀求:“太子殿下,你杀了我吧,我不怕死,求求你,放过鱼郦,她真的没有做错什么。” 嵇其羽在一旁看得鼻尖发酸,他赶在赵璟生怒之前,急忙捂住颜思秀的嘴,吩咐禁卫把所有人带下去严加看管。 匆匆赶来的御医和禁卫擦肩而过。 鱼郦坐在床上,摊出右手,两个御医围着给她的手上药。 御医是前些日子见识过她肩伤的,心中不忍,喟然道:“会有些疼,姑娘含个冰片吧。” 合蕊将冰片送到鱼郦嘴边,鱼郦木然含上。 御医将她的手搁在檀木小几上,仔细清洗伤口后,用白绢蘸了药膏涂抹。 这一刀砍得极重,血肉都翻出来,几帖药下去,仍旧有涓细的血水往外流。但鱼郦自始至终都毫无反应,只在御医将蘸药的白绢刚刚糊上伤口时,瞳孔略微缩了缩。 御医抱扎完毕,躬身冲赵璟道:“殿下,这一刀下去伤了筋脉,只怕以后连筷箸都提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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