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打得可真够精的。 鱼郦腹诽,意兴寡寡地想把手收回来,赵璟却拉着她不让走,“比起相里舟,我还是对李雍明更感兴趣,他今年十三岁了,不知在什么地方正慢慢长大,会不会长成他父皇的样子?又有几分他父皇的才干?” 鱼郦咬牙,竭力遏制住想和他同归于尽的冲动,漫然道:“官家大声些喊,喊得天下人尽皆知,您的大魏江山就更太平了。” 赵璟将她锁进怀里,摸摸她柔若无骨的手,“好,我不说了。瞧瞧,多么好看的一双手,非得天天喊打喊杀,留着绣花不好吗?你小时候就会刺绣,绣的海棠花多漂亮,那件衣裳我至今还留着。” 鱼郦道:“你不喜欢海棠花啊,宫里的海棠花都被砍净了。” “那是因为明德帝给你种过一棵海棠树,我自打知道了这件事,瞧着那花总是膈应。”赵璟一边说着,又将目光落到了鱼郦的额头上,他的手徘徊于周,就是不愿意碰,满是遗憾:“明天就要走了,你不再想想?药王医术高超,不会留疤的,就算留了,我也不嫌弃你。” 如今的鱼郦才不怕他这一套,她抽出手抚上他的胸膛,笑靥如花:“我说了,你换心,我换皮,你不剖心,休想让我换皮。” 作者有话说: 治疗疯子的诀窍:比他还疯。
第43章 “瑾穆……你真傻” 赵璟静静看着鱼郦, 神色认真到鱼郦开始害怕,他不会真在考虑这件事吧。 好在,沉默没有持续多久, 赵璟就把鱼郦从自己的腿上推开, 他嗤笑:“我才不会让你如愿,我死了你就能去找小郎君,简直做梦。” 这是什么眼线,非得把话回得这么详细么。鱼郦腹诽。 她在赵璟这没得到便宜, 颇有些意兴阑珊,不再与他纠缠,落落寡欢地回床上躺着。 已是后半夜了,月光皎皎,星辰稀疏,这漫漫长夜让人觉得甚是无趣。 鱼郦睡了一会儿, 被一阵密集的敲门声吵醒。 她烦躁地坐起来, 见赵璟还在批奏疏, 嵇其羽顾不得诸多忌讳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卷束以缟素的卷轴。 赵璟去接的手竟在颤抖。 鱼郦揉着头发懵了一阵儿, 迅速反应过来了。 御医说太上皇活不过今年秋天,不管这话是真还是为迷惑赵璟,可到头来终究成了真。 可惜, 因她之故把赵璟拖在垣县, 没能见到父皇的最后一面。 可是话又说回来,刀剑相向的父子俩,临终见了要说什么呢。 鱼郦惊奇地发现赵璟的眼红了, 兴许是灯烛晃出的错觉, 竟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嵇其羽的嘴唇翕动, 轻道了声“官家节哀”,便默默退下。 他走后,这间屋就变得更安静了。 赵璟一袭黑衣坐在窗边,背后是阅台和漫天疏星,风吹动烛焰轻晃,落下一道颀长的孤影。 鱼郦突然有些羡慕他,铁石心肠如他,爹死了他竟然还会伤心。如果是鱼郦的爹死了,她才不会,因为她爹才不值得她半滴眼泪。 她大概是睡迷糊了,有些心软,温声提议:“要不你现在回京,明天我自己回去。” 赵璟猛地歪头看她,冷声道:“你现在躺下睡,一句话都别说。” 他冰凉的声音里有些鼻音,隐约藏着些哽咽的意味,好像在竭力遮掩,不想让鱼郦窥见他脆弱的一面。 鱼郦不想在这个时候招他,乖乖躺下,把自己卷进被衾里。 她有时候真的想不通,太上皇明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还伙同朝臣给赵璟添什么乱,他自己便罢,累得那么多官员丧命,究竟在争什么。 权欲熏心,权力难道比人命还值钱吗? 有人最该活下去却活不了,为什么活着的人就这么不知道惜命。 想到这儿,鱼郦怔了怔,她想到自己曾经也寻过短见。 道理一大堆,可到自己身上全是虚妄。 鱼郦心想,这个时候她需要辰悟,需要他给自己念几段佛经,开导一二。 自打蒙晔他们离开邸舍,辰悟就搬进了这间酒肆里,那夜赵璟酗酒归来,辰悟是跟在他身边的。 她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头嗡嗡的响,实在耐不住坐了起来。 天边露出一线鱼白,赵璟背对着她站在阅台上,双手扶在雕栏上,轻轻仰头望着天在发呆。 看着他的背影,鱼郦生出些感慨。 少年时她从未觉得两人有多可怜,她有祖母,赵璟有老师,他们出身于官宦世家,自小锦衣玉食、仆婢成群,就算赵璟在都亭驿里受了些委屈,但很快有了祖母的打点,吃喝上是不曾被薄待的。 后来长大了她才发现,他们两人简直像是被诅咒了一样,少时没有父母缘,长大了寡绝夫妻情,好不容易各自有个引路人,她的主上,他的老师,也只能陪他们走一小段路,很快撒手人寰。 她不能想瑾穆,一想就心如刀绞。她实在难受,靠在床上嘤咛,赵璟闻声过来看她,摸向她的额头。 他立即扬声把嵇其羽唤进来,让套马车去药王谷。 鱼郦躺在赵璟的膝上,马车略微的颠簸让她更加晕眩,她意识稀薄地朝他伸出手,呢喃:“活着真是太难了。” 赵璟握住她的手,刚想说他亦有同感,鱼郦接着嗫嚅:“瑾穆……你真傻。” 赵璟脸色瞬冷,他把她的手甩出去,连带着人差点甩出马车,好在他反应快些,拦腰把她抱了回来。 他把她的脸扣进怀里,不想再看她,更不想再听她说半句胡话。 鱼郦贴在丝滑的鲛绡纱上,嗅着清冽的紫茸香,回忆起往事。 她想起了城破时瑾穆赶她走,那抬起的差一点就要碰触到她脸的手。 他那时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快走,以后好好生活。 明明知道自己快死了,还要把话憋在心里,死的时候该有多遗憾。 她从未想过她和瑾穆之间会有“爱、喜欢”这种关系,他在鱼郦的心里一直高高在上如神祗,轻易言爱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可若她早就知道瑾穆的心思,她一定会在他临死前说些让他高兴的话,而不是像个木头似的,就知道哀求他跟自己一起走。 她烧得迷迷糊糊,突然觉得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睁开眼,见赵璟正抱着她往药庐走,他的脸阴沉如铁,好像下一刻就要提刀去砍人。 鱼郦挣扎着把嘴里的团帕拿出来,虚弱地控诉:“你还是人吗?我都这样了,还拿这个东西塞我的嘴。” 赵璟道:“闭嘴。” 万俟灿对于两人白天来访甚是惊讶,但见鱼郦满面晕红,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忙让童子们烧药炉。 幸亏他们来得够早,还没有多少病人,万俟灿能细致地给鱼郦把脉,亲自运控药的火候,甚至寻了借口将赵璟请出去,亲自喂鱼郦喝药。 喂完药,万俟灿把鱼郦抱在怀里,轻轻哄劝:“你睡一会儿,睡醒就好了。” 万俟灿身上有股清苦的药味儿,闻着让人格外安心,鱼郦枕着她的胳膊,说:“姐姐。” 万俟灿试过她的额头,滚烫得吓人,料想她是烧糊涂了,顺着她道:“好,以后我就是你姐姐。”她环顾四周,见无人,附到她耳上低声说:“姐姐在研制一种药,饮下会令人暂时呼吸全无,形同假死,你将来能不能脱身,还真的全靠你姐姐了……” 鱼郦于寐中浑然未觉,抱起她的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偏头睡了过去。 这样大的阵势自然惊动了在隔壁养伤的蒙晔,他刚要进屋就被万俟灿喝止,她道:“官家就在外面,你别进来了,说不清楚,窈窈又要遭殃。” 蒙晔本来一只腿都迈进来,又退出去。 他出去,见赵璟站在药炉外的山巅上,衣袍飘飘,始终凝睇着药庐,静沉的似要与群山相融。 蒙晔觉得应当去打个招呼,可走到山底,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转身要走,赵璟却叫住了他:“参星。” 这是他做为宋理时的表字,十几年不用,在御前时,赵璟时常这样唤他。 蒙晔轻应了一声,撩袍爬上山。 山巅清寒,蒙晔当即打了个哆嗦,却见赵璟衣着也单薄,但久立不动,像不知冷似的。 或许不是不知,而是已经习惯了。 两人缄默许久,还是蒙晔先打破沉默:“窈窈就托付给官家了,她执拗任性,求官家往后多担待。若是腻烦了,也求官家开恩,不要杀她,不要伤害她,将她送来蜀郡,我会照料的。” 他将话说得大大方方,赵璟反而无从寻衅。 哪怕后来剑拔弩张过,赵璟对蒙晔的印象仍旧不错,恰如当时众多师兄弟一起上京,他唯独看中了蒙晔留在御前。 他的身上有种温和的宽宏的包容之感,似山川广袤,似江河无垠。 赵璟突然意识到,明德帝就是这样的,甚至有时候鱼郦也是这样的,好似耳濡目染出来的,都是同一种感觉。 根本都是刀尖舔血的人,哪里来得那么多宽容。 赵璟鄙薄不屑,在他的典籍里,没有宽容,只有睚眦必报,旁人对不起他一分,必叫他还十分。 他摒弃无用的想法,道:“朕与你没有别的话说,只有一点,蜀郡再怎么乱,李雍明不能冒头,他一旦出现,只有死路一条。” 蒙晔深揖:“我明白,我与窈窈救他,从来不是想让他去争夺什么,只期望他能像平凡的孩子那般长大,一世平庸平安。” “好。”赵璟揉揉额角,显出几分疲惫:“你要再与窈窈说话吗?” 蒙晔明白他的意思,“不了,今日本就是治疗的最后一日,我就走了。”他单膝跪地,朝赵璟施军礼,“多谢官家。” 他小跑下山,把自己的马牵出来,翻身上去,最后转头看了一眼药庐,几分流连不舍,仍旧还是扬鞭离去。 万俟灿听得马鸣,急忙出来,却只见一骑烟尘,渺小的人影融入群山孤隘。 她破口大骂:“没良心的狗东西,连个招呼都不会打。” 天光渐渐大亮,药庐里涌进许多病人,万俟灿无暇照料鱼郦,又怕童子不周到,便让人去向赵璟带话。 赵璟去了挟屋,鱼郦已经醒了,她脸颊仍有红晕,但目光清明许多,靠在藤床上,喃喃说:“蒙大哥走了。” 倒是有些灵犀。 赵璟冷漠道:“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 鱼郦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复躺下。 赵璟也不想说话,搬了张椅子坐到床边,时不时去试试她的额头。 蹉跎到中午,万俟灿才得空来看鱼郦,她将布囊翻开,道:“今日是最后一天,快快施完针,你们便走吧。” 鱼郦觉得她有些奇怪,没说什么,把手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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