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道:“但说无妨。” “大娘娘身边的荆意前些日子经常出宫,行踪成迷。” 赵璟握着鱼郦的手骤僵,鱼郦微微一笑:“算了,快别查了,真查出什么来,还能为了我把你的亲娘怎么样吗?” 赵璟凉凉道:“我大魏后宫规训第一条,便是女眷不得干政。有些事情,她就算是我的亲娘也不能干,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不是为了你。” 原来这件事情要紧的地方在于勾结越王余孽,而不是想要她萧鱼郦的命。但怕是方向错了,这等周密的部署,可不像她姑姑那个榆木脑袋能干出来的,她多半是被人推出去挡枪了。 鱼郦正想调侃几句,忽得意识到赵璟那句话是一语双关,她笑说:“好,我不干政。” 她面上挂着笑意,心里却在想,真险啊,当初差一点就妥协嫁给赵璟了,若真成了亲,他们就是另一对太上皇和萧太后。 将成怨偶,非死即疯。 赵璟亲自把鱼郦送回寝殿,终于忍不住,将她头上的金钗玉环一一拨下扔出去,他将披头散发的鱼郦拥进怀里,柔声说:“我昨夜跪在父皇灵前,一直在想,世人总说千秋万岁,哪里来的万岁?从今年起,朕开始修建自己的陵寝,就睡在父皇的隔壁,那里头宽敞得很,朕还给你留了位置。你放心,你再怎么闹,有多么不甘心,你都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 他说完就把鱼郦松开了,冲殿内宫人道:“好好伺候娘子,可不许惹她生气,朕今晚可是要让她侍寝的。” 赵璟终于扳回一城,笑着离开。 鱼郦散发进殿,蓦地,挥手扫落了案几上的物什。 宫人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只有福已小心翼翼上前,心疼地说:“娘子,你的手伤了……” 鱼郦抬起手,果真见指尖鲜血淋漓,该死,伤得还是右手。 她紧张起来,“快去拿药。” 福已十分伶俐地将药箱拎出来,摆弄出瓶瓶罐罐,合蕊皱眉看他,道:“你下去吧,这里有我。” 鱼郦却摇头:“不要你,就要他。” 福已受宠若惊,殷殷上前为鱼郦敷药。 鱼郦干脆摒退了众人,只留他在身边。 福已将鱼郦的手搁在绸帕上,像对待稀世的珍宝,每抹一下药膏,就要送到唇前吹一吹,他叹道:“娘子的手生得和脸一样美,要好好爱惜,伤了多可惜啊。” 鱼郦歪头瞧他,觉得这个人真有趣,被赵璟惹出的阴郁稍散,微笑:“你的脸长得也美,可惜……” 福已面露忧郁:“可惜,是个阉人。” “可别这样说。”鱼郦道:“有人多了二两肉,也不拿它干人事,呵,还不如阉人。” 福已不妨她竟会开这样的玩笑,忍不住捂嘴咯咯笑起来。 鱼郦也笑,两人笑作一团。福已不禁怅惘:“从前随梁都知去给娘子送画像,说是要给娘子择婿的,奴心里可担心了,就怕娘子真看上谁,就要离开春熹殿,不在宫里住了……” 作者有话说: 我敢肯定,你们绝对在玩火。 (1):出自宋,司马光。
第45章 “娘子腹痛不止……” 现在再回想那段辰光, 当真像做梦一般。 鱼郦后仰了身体,姿态慵懒而怅惘:“现如今我可是再也离不了宫……” 福已给她的手指缠上白绢,唇上噙着幽秘的笑:“走不了才好, 奴会一直陪着娘子的。” 到底是个孩子, 真是年少天真。 鱼郦将手抬到眼前,看着纤细的指骨,手背上隐隐浮藏的青筋脉络,想起蒙晔和万俟灿在这只手上的付出, 倍感凄落。 她道:“我想喝点酒。” 福已犯难:“眼下正是国丧,宫中禁酒。” 鱼郦靠在凭几上,将手搭在膝上,罗袖垂撒,青丝曳地,玉颈窈窕, 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她叹息:“国丧啊, 真是可惜, 我现如今就是想喝点酒。” 福已叫她这么一念叨,心都酥了, 瞧着她那张美艳哀愁的脸,心想:是呀,不就是想喝点酒, 娘子又能有什么错。 他溜去膳房, 借着当年梁道秋留下的关系,找到管膳具茶酒的勾当官,说尽了好话, 总算讨出来一小壶屠苏酒。 鱼郦的酒量并不见长, 喝下去小半壶, 不觉纱衣半泄肩头,拢着乌发说起了胡话。 “你有没有见过寻……江陵郡王?他是胖是瘦?饭量怎么样?断奶了吗?” 福已一边给她披衣,一边道:“郡王很好,锦衣玉食,就是啊……官家不大去看,乳母们倒是尽心,先头有几个怠慢的,都让崔都监杖责后赶出宫了。” 鱼郦目光轻垂,幽幽凝着青砖上的纹络,半晌没言语。 福已凑到她身前,仰起一张俊秀澄澈的面,柔声说:“娘子不要伤心,那就是您的孩子,谁也改变不了,待他长大了,自然会来认亲娘。” 鱼郦笑了,烛光下眼角晶莹,有着剔透伶仃的光泽。 到辰时,赵璟才暂且从繁杂的政务中脱身,他负着一身疲惫进入寝殿,浓郁的酒味迎面扑鼻。 他皱眉看向身后的合蕊,合蕊低垂螓首,一声不吭。 雪色罗帐翩飞如蝶翼,鱼郦趴在梨花矮几上,纱衣半倾,露出雪白圆润的香肩,青丝如瀑洒在地上,与纱裙凌乱勾缠。 纤细白皙的手指搭在桌沿,其下是歪倒的酒壶。 福已跪在鱼郦身边,额头紧贴着地砖。 赵璟冷声问:“谁给她拿酒的?” 福已哆哆嗦嗦地跪着上前,“是奴。” 赵璟瞥了他一眼,只道:“打。” 内侍进来要将他拖出去杖责,鱼郦恰在这时醒了,她双目迷离,视线游散,嗓音略微沙哑:“这是干什么呀,不就喝了点酒。”她踉踉跄跄地起身,拢住赵璟的胳膊,靠在他肩上,绵软笑说:“都是我指使的,罚我吧。” 软玉温香依偎在怀,赵璟的脸却冰冷无澜,他凝向她的右手,问:“手怎么了?” 鱼郦懒懒应付:“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他沉默片刻,猛地将鱼郦拦腰抱起,凤眸中森凉,“你确实该罚。” 这一番算是有惊无险,将要施刑的内侍把福已放开,齐齐退了出去。 寝殿里烛光煌煌,彻夜不灭,映在层叠的罗帐上纷乱人影。 福已和合蕊是要在殿内伺候的,到后半夜,福已听见罗帐内鱼郦好像在哭。 他的手紧攥成拳,浑身都在颤抖,合蕊掠了他一眼,撩帐进去送绵帕。 天将亮赵璟就起身了,他几乎彻夜未眠,但精神却好,神采奕奕,凤眸明亮,穿戴齐整后回到床边,低头亲亲鱼郦的颊边,紧贴着她,轻声说:“窈窈,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你说呢?” 鱼郦疲惫不堪,稍稍挪动下身体都像在受刑,她抬起眼皮,目中甚是空洞:“只要别闹出人命。” 赵璟抚摸她的手微滞,随即道:“怕什么?有了就生。” 鱼郦粲然一笑:“生出一对你和赵玮这样的兄弟吗?” 赵璟靠着床沿席地而坐,歪头看向窗外微熹的天光,漫然说:“你要是实在不想生,就算了,你这身子骨瞧上去也经不住折腾。” 他走后,合蕊端进来一碗药,鱼郦如久病遇医,立即抢过来一饮而尽。 这药喝完,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瘫在床上,愣愣盯着穹顶。 约莫半个时辰,她的肚子开始疼。 伴随着强烈的腹部痉挛,疼得冷汗淋漓,她捂住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福已和合蕊听到动静赶过来,福已心疼地给鱼郦擦汗,不住问合蕊:“你给娘子喝什么了?” 合蕊横了他一眼,道:“只是寻常的避子汤。” 她怕出事,不敢耽搁,忙派人去请御医,御医来看过,觑见缎褥上有血,尴尬地轻咳:“娘子怕是来葵水了。” 鱼郦算日子不到,裹在被衾里说:“从前不会这样疼得厉害。” 御医欲言又止:“那避子汤药性颇烈……” 鱼郦便没话说了,如果是这样,那这点疼算不得什么。 白天的事瞒不住赵璟,他近来颇有些心灰意懒,对于子嗣的事他本就没有多少执念,鱼郦不愿再生,就随她。 反正如今的日子是过一日算一日,他没想过长远,鱼郦更不会想。 这么纠缠着,相互折磨着,直到两人中死一个,也就算是个结局了。 今日给鱼郦的避子汤下了猛量,御医说只要连饮十日,这辈子于子嗣就无望了。 可当合蕊来向他禀鱼郦的痛苦之状,他还是动摇了。徘徊于深殿数个时辰,在去寝殿前,吩咐御医将避子汤停了,换成补药,仍旧在侍寝后端给鱼郦,不许告诉她。 他如常在深夜踏进寝殿,鱼郦拥被坐在床上,不施粉黛,露出一张干净素寡的小脸,凝着烛光在出神。 福已正弯身给她掖被角,听得脚步声,慌忙回身跪拜磕头。 不过一个内侍,赵璟未曾放在心里,连看都没看他,随口道:“出去。” 福已躬身要退,尤不放心鱼郦,壮起胆子冲赵璟道:“娘子今日肚子疼得厉害,一日未进膳。” 赵璟这才将目光落到福已的脸上,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小内官长得甚是标致。 柳叶弯眉,琼鼻薄唇,皮肤白嫩如水,望向人的目光里总透着些天真无辜。 他问福已的姓名来历,福已一一作答。 “哦,翰林御画院……”赵璟神色幽邃,看向卧在床上的鱼郦,见鱼郦没什么反应,才随口让福已下去。 他坐到鱼郦身边,有心哄她:“我要去相国寺给父皇做道场,你若是在宫里待腻了,觉得闷,我便带你一起去。” 鱼郦真觉得荒谬。 要说赵璟冷酷无情吧,他恪守服孝三日不食浆水,丧仪道场一个不落,把太上皇的身后事张罗得妥妥贴贴;但要说他有孝心,呵……鱼郦想起他昨夜的放纵荒唐,真觉得这人虚伪。 她静静打量他,心道要不怎么说衣冠禽兽呢,穿戴好冕服,瞧上去也跟个人似的。 怪不得他答应了她可以不再生孩子,他本心里也怕会生出他这样的孩子吧。 赵璟见她不语,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戏谑:“心里又在骂我什么呢?” 鱼郦摇头,无趣道:“突然觉得累,累极了,你非得每天都来吗?你就不能像个正常的皇帝,选几个美人充实后宫,也充实一下你自己。” 赵璟脸上的笑骤冷,拿起她的手,摸着她掌心的旧疤,“你从前也会这样劝明德帝吗?” 鱼郦不喜他提旧主,那股厌憎几乎快要破胸而出,她忍了又忍,才竭力用平和的语调道:“要我说多少遍,我从前只是女官,这等帝王的内帷之事,哪里轮得到我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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