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嬷嬷笑容满面地上前:“言二小姐,您快看这是谁?” 宫女冲言俏俏福了福身,恭敬道:“奴婢怡秋,是云机殿一等宫女,见过言二小姐。” 她腰间挂一只翠绿玉腰牌,这样的腰牌,言俏俏记得崔公公也有一只,不过是金镶玉的,更精致珍贵些。 听到怡秋说自己是云机殿的人,又冲言俏俏行礼,还未离开迎安殿的贵女纷纷面露惊诧,互相交换着眼神。 柳洁抓紧了手里用于修剪花枝的长剪,长剪又沉又硌手,压得她心头沉甸甸的,满是悔恨的情绪。 只有言俏俏,本还挂着浅浅笑意的脸倏地白了,没有丝毫喜悦之色。 她的祈祷没起作用。 一旦落进暴君手里,连身为侯府嫡女的张俪儿都无法幸免,何况是她。 她既不机灵讨喜,又无靠山依仗,岂不就是男人眼中可以随意欺辱的玩物。 言俏俏想起来京城前,小九每天都要与她说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姑娘总是因为信了男人鬼话,被骗得晕头转向。 有的死无全尸、有的被卖去做奴隶、有的家财散尽、有的家破人亡。 总之每个都下场凄惨。 临分别前,小九捧着她的脸,耐心地一遍遍叮嘱:“俏俏,世上的男人除了我,都不是好东西,知道吗?” “尤其京城里的男人,油嘴滑舌、虚伪卑劣。” “你若听信一句,他们就会骗你一百句。” 小九的话犹在耳边,言俏俏掐紧手心,眼神闪躲,慌乱得要命。 怡秋等了一会儿,迟迟没听见回应,余光瞧见她苍白可怜的神色,不由小心地问:“言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服?若实在去不了,奴婢便如实回禀钟姑姑。” “钟、钟姑姑?”言俏俏的声音里已然带了点哭腔。 怡秋道:“是啊,钟姑姑与您有同乡之谊,特地请您去碧水廊亭叙旧呢。” 原来是钟姑姑!不是云机殿! 言俏俏缓过神,长舒一口气,揩去眼角泪花,只觉自己好似溺水之人突然能顺畅呼吸一般,四周都变得开阔。 “那、那就好……” 怡秋疑惑她的意思,却没多问,主动撑着伞在前方引路。 言俏俏再没什么迟疑,心情松快地跟上。 只要不是去云机殿见暴君,什么都好。 怡秋好似早知道她膝上伤肿未痊愈,行走速度极慢,明显在迁就。 迎安殿到碧水廊亭有段距离,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才到。 若正常走,估计少说也需要两刻钟。 碧水廊亭位于御花园的最中央,是一条南北纵横的直廊式凉亭。通体皆由红雪松木搭建,制式统一、风格和谐。 绿色花藤缠绕着雪松木支柱攀上凉亭顶部,铺做一条绿毯。 其中盛开着清新淡雅的蓝雪花,好似能消去些许夏日炎热之气,令人眼前一亮。 碧水廊亭一侧是碧水湖,正映着太阳波光粼粼,湖面平整而空旷。 怡秋将她引到廊亭入口便止步,无声地退到远处。 言俏俏走入阴凉,看到一张摆在廊亭靠近碧水湖那侧的小桌。 小桌倚着雪松木围栏,迎面便是舒阔湖风。 而廊亭建在御花园中央,一眼望去,先看到的是远近层叠的绿意与嫣红,随之才是更远一些的宫殿楼宇。 置身碧水廊亭,总让人有种已经出宫的错觉。 钟姑姑年过三十,只身坐在小桌边,没有带太多人,倒真的像是叙旧。 “言小姐,请坐。” 桌上搁着几碟精致糕点,还有一壶茶水。 言俏俏规规矩矩地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直到对方将提前晾好的清茶推到面前,才伸手碰了一下,却没喝。 她如此谨小慎微,钟七娘笑了笑,兀自饮了口茶。 她面上数条交错的旧疤,动起来更显狰狞,很难让人觉得亲善。 言俏俏本就胆子小,虽知不该以貌取人,但面前坐的可是云机殿掌事姑姑,任谁都轻松不起来。 钟七娘道:“碧水廊亭里风景一等一地好,言小姐不看看么?” 言俏俏只得抬眼。 廊亭一面临着碧水湖,另一面,则是一处略显空旷的场地,被几片密集的竹林隔断。 仔细一瞧,竹林之下竟有人持一杆红缨银枪,身姿轻健、游走如龙。 那人动作太快,看不清脸。但隔了这样的距离,长枪银尖破空的风声都似乎响在耳畔。 可见其武艺之精湛。 言俏俏愣住。 这个地方,怎么还有人在练武呢? 不等她细看,钟七娘放下茶杯,开口道:“这条廊亭与这片碧水湖,都是先帝在时,为先皇后修建。” “先皇后喜欢凤眼莲,碧水湖里便种了大片凤眼莲。只可惜今年还未开花便死了大半,陛下就命人尽数拔除了。” 言俏俏的目光被吸引到碧水湖上,只见湖面空荡,虽波光潋滟,但确实少了些点缀的景致。 她不由问:“那还会种新的凤眼莲么?” 钟七娘把糕点也往她面前推了推,竟颇有耐心地回答:“凤眼莲不适应京城的水土,多半不会再种。” 她目光微闪,缓缓道:“就好似我们闻春县随处可见的水芙蓉,移到京城却活不过十日。” 听到这话,言俏俏倏地望向她,眼里泛起些光亮,确信对方亦是闻春县人。 “对,每到夏日,我家后面的池塘里便会长满水芙蓉。” 水芙蓉虽听起来极妖艳,实则它是一片一片的宽大绿叶铺在水面。 有时生长得太旺盛,影响取水,她还得拜托小九去清理。 其实不止她害怕,殊不知钟七娘也紧着口气,直到言俏俏终于放下戒备,愿意主动交谈,她心里才松了松。 也就是言俏俏,换了旁人,她断不可能有这个耐心应付。 钟七娘余光不经意往廊亭另一侧瞥去,只见舞枪的人逐渐收敛攻势,最后收枪停住,转过脸也看向廊亭。 虽看不清脸,但钟七娘都能想象出陛下那副冷淡不耐的神色。 她不动声色放下茶杯,恰巧有个宫女跑进来,附在她耳边说话。 钟七娘略带歉疚地起身,冲言俏俏道:“云机殿那边有些急事。” 言俏俏一愣,下意识跟着站起:“那我还是回……” 钟七娘却轻按住她道:“无妨,我去去就来,请言小姐稍等。” 言俏俏自然不愿意一个人留在这里,可她没得选,只得坐回去,点头道:“……好。” 又想着是同乡,实在忍不住,怯怯地问:“钟姑姑,您能快些回来吗?” 钟七娘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顶着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神,艰难道:“我尽量……” 言俏俏目送她离开碧水廊亭,才觉四周空旷,除了她没有任何人。 她左右望了望,只觉浑身都被一种不安全感包裹住,令人如坐针毡。 竹林之下,舞枪的人已经不见了。 湖风裹挟着夏日暑气袭来,言俏俏却无端地一个激灵,纤细的腰无意识挺直,如同林中被野兽盯住的小兔。 她慌张寻找,便看到先前那舞枪的人不知何时已走入廊亭,正从另一端缓缓而来—— 那人身材高大健硕,穿着黑色短衣,金色暗纹若隐若现。 脚上踏一双白底黑面的军靴,踩在雪松木的地板上发出的声响,一下一下敲在言俏俏心上。 虽戴了面具遮掩,但能在碧水廊亭练武的男人是谁,不言而喻。 面具后的双眼如银枪破阵,带着浓烈的侵略意味。 他往前走,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她,越来越近的黑色面具逐渐与梦中骇人的暴君鬼面重叠。 言俏俏匆忙低头,手忙脚乱中打翻茶杯,清脆的碰撞声几乎摧毁她脑海中紧绷的弦。 她再也坐不住,轻颤着站起,紧紧拽住自己衣袖,装作没看见一般,强装镇定地往另一端走去。 起先还能维持住冷静,可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言俏俏便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至终于就要踏出碧水廊亭—— “站住。” 男人冷漠的声音在廊亭中响起。 言俏俏僵在原地,咬着唇犹豫是否该直接冲出去。 可她胆子实在小,不敢进,也不敢退。 “转过来。”他又命令。 言俏俏心中天人交战,一会儿是疯癫的张俪儿,一会儿是病重的林妈妈。 梁九溪在小桌旁的软垫上坐下,位置稍显拥挤,他曲腿支地,手臂随意往膝上一搭,周围便好似都成了他的地盘。 气势逼人,是天生的帝王。 半晌,他终于看到小青梅转过身,动作慢吞吞的,还低着头,好似一只被吓蔫了的兔子垂着柔软的长耳朵。 底下的一双杏眼,说不定都泛着红。 梁九溪眯了眯眼,羽尖轻挠似的痒到了心底。 作者有话说: 女鹅,你这个乖乖怂怂的样子,我都很想欺负一下(叹气)
第15章 弄哭 言俏俏的身子紧绷,只觉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地将她看了个遍。 她未曾出阁,碍于男女大防,平日里哪遇到过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 若非衣裙好好地穿在身上,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衣衫不整,闹了笑话而不自知。 否则,他为什么一直看着。 ……他怎么还在看。 言俏俏裙底的腿渐渐有些发软,实在撑不住了。 她只得小心抬起眼,纤长卷翘的睫羽轻颤,艰难地打着商量:“您、您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 语气惊慌又害怕,总让人疑心马上就要哭出来。 梁九溪顿了顿,却明目张胆地将眼神落在女子娇丽明润的脸上。 那双漂亮的眼睛被泪光打湿,好似蒙上一层江南的氤氲雾气,更显得娇弱可怜。 言俏俏本就肌肤白皙,偏还容易留痕。 有时轻轻一捏,那雪白的软肉便涂了胭脂一般,泛起浅浅的红。 从小到大都这样。 梁九溪知道小姑娘皮肉娇嫩,向来不怎么碰她,从前连亲都没亲过,怕留了痕迹,让人说三道四。 可现在不一样。 倘若有人敢说她,他会割了那人的舌头。 梁九溪招了下手,压低声音:“过来。” 他的声音与那天帝王步辇中的人几乎一样,言俏俏越发确定对方身份,僵硬地往前一步。 慢吞吞挪到跟前,才发现自己又忘了行礼。 好在新帝似乎并未在意,而是将另一个软垫拉过来,抬起下巴示意:“坐。” 言俏俏迟疑地看了一眼。 原本钟七娘与她面对面坐在小桌两侧,是最合适的距离。 可如今他把软垫拉近,几乎挨在了一起。 只是一瞬的踌躇,男人搭在膝上的手便抬指轻敲了下桌沿,似在催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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