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掌管刑罚多年,不必刻意冷淡眉眼,浑身的气势便令人心惊忐忑。 言俏俏再不通世故,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应承的话。 毕竟对方一个掌事姑姑,哪里需要事事向她禀报。 即便是故意的,又如何? 她摇摇头,小声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钟七娘笑了下,当真是小兔子探头似的,稍微唬一唬便缩回去了。 她放缓声音,语重心长地道:“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在宫中,谁都是身不由己……而且,京城不比闻春县,处处险恶,出于同乡之谊,我多说一句。” “今日之事,最好不要在其他人面前说起,以免引人耳目。” 言俏俏细细思考了许久。 钟姑姑的意思是,她确实知道陛下在这里,是故意利用同乡的名义引她过来。 至于后面那番话,便完全是出于好意。 虽说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言俏俏比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和新帝扯上关系。 以她的身份,太早引起注意,一旦被人盯上,很难自保。 她只想平平安安熬过这几日,快快出宫。 言俏俏点了头,认真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钟七娘原本还有劝说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 陛下登基后,后宫空置,不说宫外的千金贵女,单是宫墙内,都不知有多少不安分的宫女,惦记上云机殿的龙床。 处罚张俪儿时,她那样平静无澜,也是因为这几个月来,实在处理了好些胆大包天的宫女。 罚得狠,渐渐地才消停。 这世道女子生存不易,往前往后都没什么好路时,稍微有野心,便容易走这样的歪路。 但如今帝王垂青,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这位言姑娘竟一点都不心动么? 钟七娘默了默,问:“言小姐可知,陛下枕边空悬,你若得宠,便是后宫第一人。” 言俏俏犹疑片刻,还是老实道:“姑姑,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应该过些日子便会来提亲。” “哦?京城哪家公子?” 言俏俏摇摇头,坦然道:“是我们闻春县的人,就住在我家隔壁,他表姑做的煎饼很好吃。” 钟七娘当然知道那是谁,却继续问:“有些印象,卖煎饼的云娘家的表侄。父母双亡,一没有家产,二没有功名,也不曾听说在哪里高就,不知日后靠什么谋生。” 她淡淡地将小九贬得一无是处,末了顿了顿:“你当真要跟着他过一辈子?” 言俏俏渐渐没了表情,心里很是气闷。 她想出声辩驳,才发现对方说的都是事实,但小九哪有这么差。 过去经历的缘故,钟七娘不大相信人的情感。 连血脉相连的亲人之间都能互相背叛,何况毫无保障的男女之爱。 言俏俏能做皇后,也不一定能得到陛下一辈子的宠爱。 她喜欢小九,可当有更好的选择摆在面前,能一点也不动摇? 钟七娘说:“我认识你父母,不想看你所托非人罢了。你不想困顿深宫,我也理解。这样吧,我还算有些人脉,只要你想,我便能为你说一门更体面、更风光的亲事。” 她是新帝身边的心腹,当然有这样的本事。 但是言俏俏不要。 尽管知道对方是出于好心,她却仍有些气鼓鼓的,撇开头不理会。 人太过文静,即便做出最抗拒的姿态,也不太有威慑力。 钟七娘却愣了下,随即淡然一笑:“我明白了。” 她当然只是试探而已。 真的给言小姐说亲……除非她不要命了。 仅仅方才这番越矩的话,若传到陛下耳朵里,恐怕她都讨不了好。 毕竟她的惩戒手段,也不是没用到过自己身上。 但钟七娘在试探人心方面,显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执拗。 言俏俏毫不犹豫的拒绝让她有些恍惚。 她喝完一整杯茶,终于主动岔开话题,道:“言小姐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那些话。” 她招了招手,候在不远处的小宫女便抱着一只木盒子上前,恭恭敬敬地放在小桌上。 钟七娘道:“这是方才崔公公派人送来的东西,说是陛下送言小姐的赔礼,请言小姐收下。” 盒子长二尺,宽一尺,高半尺,整体由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侧面刻有四幅连贯的浮雕画,美轮美奂。 单是这只盒子,便价值不菲,何况里面的赏赐。 言俏俏紧张地抿唇,刚要摇头回绝,钟七娘便看出她的意图。 “言小姐,您不收,反而会引起陛下注意。” 这话一下说到言俏俏的心坎上,只好叹了口气,将盒子打开。 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她怔住了。 是一整套崭新的木雕工具。 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没有这只金丝楠木盒贵重,却令言俏俏双眼明亮,忍不住惊呼:“雕刻刀!” “还有手锯。” “墨尺也有。” 府中那套工具还是从闻春县带去的,已经用了好多年了。 因为没有余钱,与其买档次差的,还不如继续用旧的,好歹顺手,便一直没有更换。 方才还兴致缺缺的人,已几乎半个身子扑在了金丝楠木盒上,一样样地翻看,如数家珍地报着名字。 从走进碧水廊亭开始,言俏俏就一直是文静内敛的模样,从来没有露出这样明显的喜悦神色。 她摸着每一把工具,润泽通透的杏眼里满是最纯粹干净的热爱。 或许对外人来说,这些工具平凡而朴实,甚至不值几个钱。 但对于言俏俏,这些东西的价值胜过世间所有的绫罗绸缎、金玉珍宝。 钟七娘默不作声地喝着茶,看见她拿出一支圆刻刀,弯着唇角满面雀跃,迎着湖面吹来的风,在空中比划了两下。 她顺手写了一个“九”字,又低头去摆弄其他的工具。 大概只是无意识的动作,钟七娘却心头震动,久久不能回神。 陛下记得言小姐的喜好。 言小姐心心念念陛下的名字。 或许这世上……真有一种至死不渝的情感,不因距离消减,也不能被时间抹平。
第18章 疑虑 钟七娘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转交完金丝楠木盒便先一步离开了。 今日不必再去铭香阁,言俏俏也不是上赶着干活的性子,便一直在碧水廊亭呆到酉时。 直到日头西斜,她才抱着东西往回走。 原本有小宫女领路,被言俏俏婉拒了,她记性极好,来时走过一遍的路记忆犹新。 金丝楠木的盒子加上里面的木雕工具,颇有些重量。 言俏俏又腿伤未痊愈,所以走得很慢,便有功夫四处看看风景。 宫中到处是庄严精致的宫殿楼宇、水榭亭台,格局与景致都不是吉安伯府能比的。 言俏俏看得眼花缭乱。 直到一处极为富丽堂皇的华美宫殿出现在她视野之中。 她不由更加放缓了脚步。 来时就看见了,只是没机会细看。 若说其他宫殿楼台彰显了皇家的威严与大气,这座宫殿则完全是财富的象征,实在极尽奢靡。 清一色的琉璃瓦片在日光下熠熠生光,让人恍惚以为看到了神仙府邸。 言俏俏没见过云机殿,但她认为,云机殿大概也不可能比这里更奢侈华丽。 这是郑氏逆贼篡位后的住处——良闻殿。 当年,新帝的亲舅舅郑修义乃是武将,官拜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掌握南梁半数军权。 梁氏皇族重文轻武,虽也读兵书,但少有能征战杀伐、领兵冲锋之人。 而郑修义一身蛮力、骁勇善战,又是先皇后的亲哥哥,如此亲近的关系,自然得梁氏先帝信任。 军权旁落,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只是谁也没想到,郑修义竟包藏祸心。 他深夜谋反,带兵一举冲入皇宫云机殿,杀了自己的妹妹与妹夫,篡夺梁氏江山,改年号为光越。 但梁氏冤魂未散,他大抵是心虚,不敢住在皇帝寝宫云机殿,反而重新修葺了良闻殿,一直住在这里。 言俏俏望着面前的建筑,便能隐约想象出,当年郑修义当上皇帝后,该是何等的张扬跋扈、奢侈享受。 而如今,梁氏新帝归来,云机殿重启尘封二十年的大门,迎接新主。 倒是风光一时的良闻殿,眼下门窗紧闭,落寞冷清,被披盔戴甲的黑甲兵团团围住。 据说,虽然郑修义被当场斩决,但他的儿子及家眷都关在这良闻殿中,听候处置。 既不判决,也不下狱,反而明目张胆圈禁在宫中。 没有人知道年轻的梁氏新帝在想什么。 言俏俏自然不会靠近,看了一会儿便继续往回走。 只不过没走多远,前方的路边便出现个眼熟的小姑娘。 她蹲在树丛前,脚边放着个大大的托盘,托盘中放着一些物品。 认出是同住在迎安殿的贵女兰夏,言俏俏犹豫了一下,本想直接走过。 但兰夏也认出她来,抬起脸,眼里竟然含满泪水:“言姑娘——” 言俏俏没停,她焦急地喊着:“言姑娘!言姑娘!” 言俏俏只好转过身去询问:“有什么事吗?” 兰夏小跑上来,还未开口,眼泪便掉下:“我、我要去良闻殿送东西,可我不敢一个人去,你能不能……能不能陪我?” 她本来负责给各处跑跑腿、送送东西,除了在外走动有些晒,其他的倒不算辛苦。 可是今儿不知怎么,刚好良闻殿那边要东西,管事的宫女让她去。 言俏俏虽然同情,但做事比较缓慢谨慎,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这是你的工作,我插手不太好。” 兰夏也是怯懦的性子,路过了好几个人她都没敢上去。 直到言俏俏经过,因为多少认识,才鼓起勇气询问,没想到却直接被拒绝。 她的脸涨得通红,十分惶然地退开,连声道:“抱歉,抱歉,是我太突然了,打扰了。” 兰夏虽也是入宫的贵女,却穿着和言俏俏如出一辙的棉布衣裙,极常见的款式,颜色浆洗得发白。 言俏俏又犹豫了:“你……” “没事,没事。“她摆摆手,边给自己打气,“只是送到门口而已,我肯定可以的。” 说着,兰夏端起托盘想往良闻殿走,双腿却抖得不行。 看她快哭的样子,言俏俏叹了口气:“只是送到门口的话,我陪你吧。” 兰夏顿时喜极而泣:“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我保证只用到门口,送完我就可以回去吃饭了。” 言俏俏自己胆子就小,很少见到胆子比已经还小的,不由有些感同身受。 二人一起走向良闻殿,兰夏虽然害怕,但还是发着抖走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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