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俏俏只得硬着头皮跪坐下来,双手局促地放在腿上,恨不能自个儿像纸片似的不占位置。 但她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边上的男人个子又高大,分明只是随意坐着,却好似平地耸立的一座小山。 明朗的日光被他挡住大半,投下的阴影似囚笼一般困住其中的人。 言俏俏才坐定,他就将身子往前倾,像小山倾倒而下,带着一股雪山松木似的冷香。 许是方才竹林练武,冷香之中还有一点微微的汗味,更让人难以忽视。 他手臂很长,从言俏俏身后绕过,像要抱住她一样。 言俏俏慌乱地弯腰低头,下意识躲避,一小团趴在桌上。 发间一支朴素的银钗,坠下的流苏还在紧张地晃来晃去。 梁九溪盯着,轻笑一声,慢悠悠拿过小桌另一端的花果纹青瓷茶壶。 他知道她胆子小,没想到这样小。 原先青梅竹马时,言俏俏可从来不怕他。 “你这是干什么。”梁九溪揭开茶壶盖子看了一眼,明知故问。 言俏俏后知后觉抬起脸,看见他手里的茶壶,才知是自己反应过度,顿时红了耳尖:“我、我……” 知她脸皮薄,梁九溪岔过话题,提着茶壶问:“哪个是你的杯子?” 言俏俏庆幸他没追问,松了口气,指了指先前用过的那只花果纹青瓷杯。 里面还剩半杯茶水,呈现出清澈的浅碧色,钟七娘提前晾凉了的,正适合炎炎夏日。 谁知他拿过来,直接凑到了唇边。 言俏俏猛然瞪大双眼,急得跪直了,按住他的手臂,磕磕巴巴地重复提醒:“这、这是我喝过的,我喝过的!” 梁九溪动作一顿,面具后的双眼微垂,目光落在她手上。 他穿着短衣,袖口早就挽到了肘部,露出来的小臂线条流畅、肌肉结实。 言俏俏单单是攀着他的手臂,便能感觉出底下蓬勃旺盛的力量感。 她意识到此番举动已然僭越,害怕地颤了颤,想要收回手。 梁九溪感受着手臂上柔若无骨的触感,眼神掠过近在咫尺的梦中人。 女子穿一件对襟襦裙,虽料子普通、样式过时,却掩不住那一身勾人的温香软玉,纯洁又香艳。 因而在言俏俏反悔要退开时,他动了下腿挡住她的退路,面上却不冷不淡,提起茶壶,将茶杯斟满。 这样便是一杯温热的茶。 言俏俏一退,侧腰便抵在他腿上,立即如烫到一般,匆忙避开。 梁九溪顺势长臂一伸,揽住那日思夜想的楚腰。 又细又软,好似一把春日拂水的垂柳,牢牢缠住了人的心。 言俏俏手抵在他胸膛,耳尖的红晕越染越多,直至整张脸都红透了,又羞又愤地挣扎起来。 可她没什么力气,挣扎起来也像小猫伸爪似的,梁九溪稍一使劲便将人扣进怀里,不能动弹。 他再次端起茶杯,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茶水递到言俏俏唇边。 带着凉意的青瓷杯沿抵在她温热的唇瓣上,还往上轻轻撞了两下。 言俏俏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半张脸被迫贴在他身前,害怕地呜咽一声,眼圈瞬间就红了。 梁九溪也怕她真的掉眼泪,便松了松手上的力气,只虚虚圈着腰,摩挲着她红艳的唇:“你喝完我就放开你。” 言俏俏原以为自己是害怕的,可事到临头,她反而不肯屈服,泪光闪烁在眼底,嘴唇轻颤着,极小声地反抗道:“我不喝……” 她轻轻抽泣了一声。 她的反抗分明那样微不足道,梁九溪的心却一下子软了。 他松开手,半晌,伏下高大的身躯,去看她倔强的泪眼。 可她头垂得太低,只看到一片楚楚可怜的红。 梁九溪想捧起她的脸仔细检查,才伸出手,两滴温热的泪珠儿却先后砸在他手心。 他愣住了。 言俏俏一言不发地拿手背去擦眼睛,泪珠子却越擦越多,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掉。 本来也没这么伤心的,但是不知怎么想起了小九。 小九可知道她正被人欺负? 明明从前被欺负了,小九都会替她出头。 初到吉安伯府,每次受冷眼排挤,言俏俏总是不在意,安慰自己等小九来接就好。 可是如今连小九在哪里她都不清楚。 ……她真的很想他。 言俏俏不停地掉着眼泪,像是要一口气将这两年所积攒的委屈都倾泻出来。 梁九溪倏地站起,又手足无措地蹲下,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温声哄道:“……别哭了,是我不好。” 他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让言俏俏哭声一顿,恍惚竟有几分像小九。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那戴面具的脸,缓缓摇头。 他是北梁的新帝,不是小九。 梁九溪却以为她是拒绝自己的触碰,僵硬一瞬,收回了手。 他侧目,看向舒阔开旷的碧水湖。 两年多前,言家父母意外离世,言俏俏要到京城投奔叔父一家,他没有阻拦。 那时隔年便要起兵北上,万事俱备,一步都不能退缩。 当初只想着,倘若大业成功,他就马上把她接回身边。 却从未想过失败会如何,或者说,是不敢想。 直到去年冬天,路遇埋伏,他身中数刀、血流不止,奄奄一息地躺在雪地里。 积雪被人的热血融化成一地狼藉,那是梁九溪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那时,他望着越来越模糊的天,心想,倘若真的死在这里,便要辜负对言俏俏的约定了。 言俏俏笨笨的,不知他的死讯,兴许会一直呆呆地等。 她会等一年、两年、五年…… 可她不能一直住在叔父家里,最后,她便嫁给了别人。 此后无论幸福还是不辛,都与他无关了。 一想到言俏俏要嫁给别人,梁九溪逐渐冰凉的身体忽然烧了把烈火一样,竟令他紧紧咬住牙关,从雪地里缓慢、艰难地爬了起来。 终于,他赶在春末抵达京城。 原本想着,已经等了两年,再迟一些,待完全尘埃落定,四周危机肃清,再去见她也无妨。 可他真的太想念言俏俏。 一刻都等不得。 于是他才用了个拙劣的借口,掩人耳目,将她暂时接到宫里来。 没想到却把她弄哭了。 梁九溪心底渐渐升腾起一阵极强的挫败感。 无论此前他在多少人面前逞过威风,见过怎样宛如地狱的尸山血海,让多少人闻之色变—— 此刻,他低下身段,蹲在掉眼泪的言俏俏跟前,温顺地收起了利爪和獠牙,像一只做错事的大狗狗。 作者有话说: 明明近在咫尺,却要互相思念QAQ 赶紧撒点糖压压惊
第16章 哄她 言俏俏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又思念小九,又害怕这样如履薄冰的生活。 可没想到她一哭,那先前还肆意猖狂、为所欲为的男人便似乎乱了分寸,竟毫无架子地蹲到她面前,低声下气地哄:“怎么哭了……” “别哭了,要我怎么赔礼道歉才肯停?” 言俏俏细弱的哭声一顿,没料到他就这样认起错来。 可她隔着雾蒙蒙的泪水看了眼,只觉就算蹲下,这男人身上的气势还是不减半分。 他个子高,小九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可言俏俏方才摸着他的手臂,上头的肌肉好似石头一般,完全不是她这样的姑娘家能抵抗的。 颇符合他那喜怒无常的暴君之名。 而暴君此刻却放下身段,索性单膝跪在地上,凑近看她梨花带雨的脸,极有耐心一句句地哄着:“不哭了?” “……我送你衣裳和首饰行不行?” “你喜欢什么款式?” 梁九溪一边说,手几次抬起又放下。 言俏俏向来心宽,又容易满足,从小到大被惹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而他哄人实在没什么经验,这两年打来打去,更没长进,叹气道:“只要你不哭……我开国库给你挑都行。” 言俏俏渐渐停了哭声。 倒不是被哄好了,只是堂堂一个皇帝、九五之尊,忽然这样明显地示好,她怎么哭的出来。 她抱住双膝,慢慢缩成了一小团,忐忑不安地吸了吸鼻子。 她不想接受对方的恩惠,却又怕惹怒这男人,让他气急败坏地扑过来。 整整半刻钟,两人谁也没说话。 言俏俏忍不住,极其小心地偷看了他一眼。 谁知他立即敏锐地抬眼,面具后的双眸深邃,如同无星无月时漆黑的夜空。 “……不生气了?” 言俏俏已经回过神来,思绪渐渐冷静,自然不可能由着自个儿性子回答,小声道:“我没有生气。” 梁九溪叹了口气,知道她不肯说心里话,只是伸手理了理她胡乱堆着的裙摆,说:“地上脏,先起来。” 他一伸手,言俏俏便绷紧了身子,眼睁睁看着那只大手摆弄自己的裙摆。 这里扯一下,那里扯一下,毫无章法。 他根本就不会整理姑娘家的裙摆。 言俏俏却不能说出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手,眼见那指节微凸的手指几次险险从脚背擦过。 分明没碰到,还隔着鞋袜,她却觉得痒。 好在这条裙子款式简单,随便扯扯便整齐了,收手前,他却又捏着裙摆摩挲几下,问:“怎么是棉布,昨日不是还穿了蜀锦裙?” 棉布乃是最普通不过的粗布料子,京中官宦之家,大抵都不会穿在身上,而是选择更清爽顺滑的绸缎亦或是绚丽精致的绫罗丝锦。 款式也旧,裙子还是刚到京城时买的,当时还算流行,如今早就没人穿了。 普通百姓之家倒还好,可她占了个吉安伯府二小姐的名头,便有些不得体。 李氏好面子,从来不让她见客。 此番进宫,也是不得已,才忍痛拿出一条蜀锦裙让她撑场面。 但蜀锦裙只有一条,言俏俏昨夜沐浴完便洗了,后面也不打算穿。 她怕万一脏了坏了,回去不好交代——李氏肯定会要回去的。 “只有一条,穿坏了就不好了。” 梁九溪拧了下眉,松开她的裙摆,说:“裙子不就是用来穿的,坏了再换新的就是。” 言俏俏皮肤白,穿鲜艳些更好看。而许多绚丽的布料颜色,只有蜀锦、云锦之类才有。 言俏俏哑然。 她自然也喜欢更漂亮舒适的衣裳,只是没有那么多选择的余地。 如今这样,能吃饱穿暖,已很好了。 她想要站起,却因坐在地上哭了许久,一阵头晕眼花。 才站起,眼前便黑了一瞬。 梁九溪手疾眼快掐住她的腰,扶了一把,另只手扫开碍事的糕点盘子,拎着她放在小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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