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武是件极辛苦的事,小九每每从武馆回来,总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而言俏俏从学堂回家比较早,就经常拎着个小竹篮在路口等他。 小竹篮里裝着她今日份的点心或者零嘴,不是甜的就是辣的。 小九起先不爱吃,吃多了,也就习惯了,有余钱时还会带言俏俏去买好吃的。 其实武馆比学堂还要严格,有些孩子被送去,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小九最开始也是这样,他不在的时候,言俏俏便觉得日子过得极漫长。 她从小性子文静,又话少,朋友并不多。 到了第五个月,小九才歇一天就又要回武馆,送别时,言俏俏没忍住,扑在他怀里哭了足足两刻钟。 后来,他便因为成绩太好,武馆破了例,让他只用五天去一次。 言俏俏那时年纪小,没有细想,只觉得又能与小九一起上学堂了,便十分开心。 如今想想,能让武馆破例,他大抵也是用尽了心力,才学得那么好。 而言俏俏第一次见到他胸前的胎记,也是因为武馆。 有次小九不知怎么受伤了,虽及时包扎,但衣裳上沾了好多血迹,脏得不能看。 表姑不在家,大人们又都忙着,言俏俏便自告奋勇去送换洗的干净衣裳。 因为有林妈妈陪同,所以家里随她去了。 武馆平日里紧紧封闭,从不让人随便出入。 言俏俏抱着东西在门外等了许久,才被引进去。 武馆里大都是十岁到十八岁的少年,习武的缘故,个子都不矮,且大都身材匀称、精神抖擞,与学堂里摇头晃脑背书的学生大不相同。 言俏俏才十岁,还没到长个儿的时候,从紧挨着武场的廊下走过时,好似一只误入狼群的小兔子。 她仍记得自己穿了一条荷粉色的裙子,同色发带点缀着乌黑发髻,樱唇粉腮,两颊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 习武容易弄脏衣裳,所以武场里穿深色短衣的人最多。 这导致言俏俏就像葡萄堆里的一颗红枣那样显眼。 而且她虽然文静胆小,但受父母教导,很是讲礼貌。 不论是谁喊她,她都会乖乖地停下来,同那人问一声好。 即便这些人她都不认识。 见她态度温和,很快有人得寸进尺,凑到她跟前来:“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言俏俏抱紧了带来的包袱,摇摇头。 几个最是活泼调皮的少年围绕在她左右,但无论怎么加快步伐,他们总能嬉笑着跟上。 “妹妹,你长得真好看。” “你给谁送东西?” “你是谁家的妹妹?说不定我认识呢?” “难不成你是谁的小媳妇啊?” 说话的人伸手,想去摸她粉白如嫩桃的脸。 言俏俏一躲,跑开几步,才停住脚步,气恼地道:“请你们别跟着我了!” “哎哟,妹妹生气了!” “生气的时候也好可爱啊,嘻嘻,你要不然来做我的小媳妇吧?” 那人狗皮膏药似的黏着,谁知话音刚落,远处忽然飞过来一颗石子,精准地打在他还未收回的手上。 他顿时吃痛地依y向物h收回想要占便宜的手,气得跳了起来:“谁啊!?谁!?” 少年从屋内出来,身上还穿着带血的衣裳,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极冷,带着与年纪不符的阴沉戾气。 “小九!” 言俏俏见到救星一般,抱着包袱跑过去,大半身子都躲到他身后。 方才还不满地大呼小叫的人倏地闭上嘴,与其他人齐齐陷入沉默之中。 武馆中虽然大家都学差不多的东西,但总有人天赋高些,学得极好。 这是个拳头说话的地方,而一群半大少年之中,小九的拳头无疑最有分量。 他望着对方衣裳上已经暗沉的血迹,咽了咽口水,干笑道:“原来是小九哥家的妹妹啊,哈哈,我开玩笑的!” 小九拉住小姑娘的手腕,冷漠纠正:“不是我妹妹。” 这些人看言俏俏的眼神虽还带着孩子气,没那样露骨,但还是令他讨厌到了顶点。 言俏俏只觉得那几个人忽然老实安静了,还未说什么,便被拉进屋内。 屋里是学生临时休息的地方,靠墙设了一张简陋的大通铺。 此刻这间屋子只有他们二人,言俏俏赶紧打开包袱,把干净衣裳和吃的都拿出来。 “衣服是从你家拿的,吃的是我娘让我带的。” 小九看着她全摆出来,问:“这么多,重不重?” 言俏俏愣了愣:“不重,我搭牛车来的,还有林妈妈帮忙呢。” 她往前探头,嗅到他身上挥散不去的血腥味,担心道:“留了好多血呀,小九,你还疼不疼?” “……还好,已经不疼了。” “那就好。”言俏俏松了口气,对伤口与血迹还没什么概念,以为真的不疼,只催促他换衣服。 也正是换衣服时,言俏俏非要上去帮忙,所以看到了胎记。 彼时她惊奇地睁大眼,想要伸手摸一摸,毫无意外地被拒绝了。 “真的不行吗?”她有些失望。 小九整理衣襟的手一顿,似是而非地道:“……现在不行。” 他说的是“现在”不行,但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好几年,言俏俏愣是一直没摸到过那枚胎记, 世上有胎记的人不少,但位置形状都大致相同的实在罕见。 言俏俏睁开眼,陷入周遭的黑暗之中。 她竟然生出一个离谱的念头…… 或许……小九早就在京城了,只是以另一个身份…… 但是怎么可能呢? 虽然个子差不多,但小九可没陛下这么孔武有力。 ……可如果不是,陛下怎会知道她喜欢木雕,又为什么送她一盒木雕工具? 黑暗中,言俏俏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听到自己心中争论不休的两个声音。 只要让她亲眼看看那块胎记,她一定能认出来。 言俏俏不自觉攥紧拳头,一想到陛下此刻就睡在一门之隔的正殿,缓缓吸了口气。 倘若要查看,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 言俏俏坐起来,脚尖轻点在帝王寝宫的地板,继而缓慢而谨慎地落下。 她停住动作,侧耳倾听,确认没有一点其他的声音,才继续赤着脚往门口走。 女子柔软的脚底与洁净的木地板接触,几乎不发出任何动静,令她的勇气越积攒越多。 她离开偏殿,一鼓作气进入云机殿正殿。 正殿的布局只有来时的匆匆一瞥,并不熟悉。 幸而这里没有偏殿那么漆黑,隐约能看见各种摆设的轮廓,让她不至于跌跌撞撞打坏东西。 新帝喜静,入睡后不准太多人在附近候着,此时偌大的正殿里一个宫人都没有。 言俏俏轻手轻脚地摸到桌案前,借着月光四处张望。 桌上只有堆叠如山的文书奏折,黑檀木椅的靠背上却挂着一件熟悉的玄色外袍。 言俏俏屏住呼吸,伸手抓住宽大外袍的一截。 玄色衣物将她的手衬托得越发白皙,如同光洁凝实的白瓷。 殿中不够明亮,实在看不清细节,她只好犹豫着低头,凑上去轻嗅。 是一股熟悉的雪山松木香,还带着淡淡的男性特有的味道。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轻响。 言俏俏立即烫手一般扔开男人衣裳,好似偷东西的采花小贼被当场捉住那样尴尬,强忍着才没有羞愤出声。 她飞快地转动小脑袋,却并未发现有人,不由松了口气。 但那点奇怪的声响却还在不断传来,一时是水声,一时又像混杂着人的闷哼。 虽听不太真切,但这里除了她,便只有陛下了。 言俏俏蹙起眉,最后看了眼挂在椅子上的外袍,想起崔公公他们说陛下前几天遇刺的事。 难道……他受伤了? 一想到陛下可能是小九,她竟生出几分担忧,主动往动静发生的方向找去。 云机殿占地极广,除去正偏殿,还有许多用途不一的配殿。 许是方向找对了,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水声中夹杂着男人低沉痛苦的喘息,一下一下拍打着言俏俏的心弦。 想必真的是伤口又疼了。 她忙提起裙摆,赤脚踩在冰凉的理石地面上,急急地小跑起来,如墨倾泻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沿着这条乌黑理石铺就的路,言俏俏很快寻到一间配殿。 门口垂着细密的白色珠帘,只能透过交错间露出的缝隙往里看,隐约可见巨大宽敞的水池与池边高大的身影。 言俏俏忙撩起珠帘,白珠碰撞间发出细小的噼里啪啦声响。 她以为里面的人会发现她,但是他没有。 月色透过琉璃窗洒落在室内,落在仍有热雾浮动的水面上,像梦境一般氤氲朦胧。 言俏俏后知后觉。 原来,这里是浴池? “嗯……” 浴池旁,再次传来一声男人的喘息,却并无痛苦之感,反而愉悦又克制,似在享受这清冷无边的夜色。 夜深了,浴池的水没有宫人烧火加热,渐渐褪去灼热的温度。 室内雾气薄弱,无法完全遮掩男人的身形。 那白日里威严冷厉的新帝坐在池边,没穿外袍,衣衫半褪,如在碧水廊亭那样支着长腿,侧对着门口,入眼是大片厚实宽阔的肩背。 偏麦色的肌肤沾染了水迹,身形高大健硕,月光却将那身结实饱满的肌肉映照出几分冷艳迷离。 动作间,圆润明亮的水珠顺着肌肉纹理滚落,砸在冷硬的地板上,或是砸入涟漪荡漾的浴池。 “嘶……” 他还不知门口有人偷看,闭着眼吸气仰首。 发冠散落在一旁,黑如鸦羽的长发胡乱披挂在宽阔直挺的肩上,被水雾染出湿意,又黏在手臂上、黏在喉结凸起的脖颈上。 无论是传闻中,还是实际接触,言俏俏印象里,这位新帝总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模样。 即便觊觎她的美色,也总透着股运筹帷幄的从容感,好似天底下没有不在他预料之内的事。 但此时,那张俊朗精致的脸褪去冷漠狠厉,彻底沦陷于温柔又暴烈的情动之中,深海浮沉,难以自控。 言俏俏终于看清里面的模样,抓着珠帘的手轻轻颤抖,脑内已是一片空白。 他嗓音粗沉低哑得可怕,薄唇微张,叹息中吐出情意缱绻的名字:“俏俏……乖俏俏……” “好乖……” 言俏俏脑内紧绷的弦轰然断裂,哪里还顾得上去对比胸前的胎记。 她慌张地扯断了手中的珠线,在白珠滚落一地的同时,落荒而逃。 珠子虽小,但接二连三掉落在理石地面上的动静却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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