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人,郑阁老,我们家肆肆呢,自小体弱多病,后来请道士算命,说是非要将她送去庄子上养...” “我明白。”谢钦毫不客气打断他,“她是你们在庄子上收养的义女,谢某在此多谢两位对她的关照。”话落,还真朝段氏与沈黎东施了一礼。 沈黎东嗓子顿时打了结。 尴尬地下不来台。 段氏则面色胀红,微微别过脸去没吱声。 沈瑶看了一眼对面的谢钦,眨了眨眼,心中郁结的怨气莫名就消散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恶趣味作祟,她也学着谢钦的模样,朝沈黎东和段氏屈膝, “瑶儿谢义父义母栽培。” 沈黎东脸色一僵,狠狠瞪了沈瑶一眼,他可不要以义女的身份将沈瑶嫁给谢钦。 沈瑶装作没瞧见。 众人重新坐了下来。 沈黎东收敛了神色,重新挤出一丝笑容与郑阁老道, “既然郑阁老做媒,谢首辅又这般有诚意,是我沈家之幸,也是肆肆之福。” 沈黎东倒还没愚蠢到要在谢钦面前摆岳父架子,谢钦要么是对他苛待女儿不满,要么真把他当沈瑶的义父,字里行间听得出来他求亲是因沈瑶而非沈家女。 郑阁老不意外沈黎东答应的这么爽快,寻常人家些许还要故作矜持,被太子威逼的沈瑶却无必要,“既然沈大人与沈夫人给面子,老夫就舔着脸做一回主,依我看婚事得越快越好。” 话落,老人家笑眯眯从袖下掏出一份金黄的帖子递给沈黎东, “老夫来之前从钦天监卜了个卦,说是半月后的二月二十二日是个良辰吉时,宜嫁娶。” 沈黎东吃了一惊,直起腰身,“这也太快了吧。” 沈瑶暗暗瘪了瘪嘴,原先打算今日认亲礼一过,明日便将她送入东宫,嫁妆什么的就收拾了一箱笼,现在半个月居然觉得快了。 郑阁老深深看着他,意有所指提醒,“沈大人,沈四姑娘的婚事宜早不宜迟。” 沈黎东喉咙一突,想起东宫与三皇子虎视眈眈,着实得尽早把沈瑶嫁出去才行。 “半个月还是太紧张了,嫁妆备不过来。”沈黎东苦恼道, 谢钦掀起眼,不慌不忙道,“义女而已,沈大人心意到了便可。” 这话如同狠狠抽了沈黎东耳光子,沈黎东呕得吐血。 不给与之匹配的嫁妆,就意味着沈家要与这门婚事脱节,沈黎东怎么可能答应。 方才举办了认亲礼,众目睽睽之下,沈黎东没法反悔,一张脸憋得青一阵紫一阵,好不难受。 看到沈黎东吃瘪,沈瑶心情就愉悦了,她一副天真无邪道, “义父,您与义母不是已备好嫁妆了吗?” 沈黎东绷着脸剜她,不想说话。 郑阁老见小夫妻两个还没成亲,便已达成默契,暗暗笑了笑,“成,沈大人,事情就这么定了,内阁还有事,老夫就不耽搁了,明日陛下定有旨意下来。”他起身,朝众贺客拱了拱袖, “诸位继续喝酒,老夫先告辞。” 谢钦站了起来,看着沈瑶,沈瑶面露几分不自在,垂下眸。 沈黎东心情复杂地将谢钦与郑阁老送到门口,郑阁老先行,谢钦落后他数步,沈黎东原还想逮着机会告诉谢钦沈瑶真实身份,却不料谢钦迅速上了马,留给他一地烟尘。 沈黎东吃了一鼻子灰回来,诸位贺客争先恐后上来恭喜他。 “沈大人真是命好,随意收养一义女竟然能得首辅青睐,今后沈大人便是首辅的老丈人,回头可别忘了提携我等。” “就是,沈大人,莫要愣着,快些来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当初撇的有多开,如今就有多憋屈,那一声声义女简直如针扎在他脸上,沈黎东摸了摸脸,只觉面颊大约是个窟窿了。 男人们拥着沈黎东在前院喝酒,女眷回到花厅吃席。 峰回路转,沈家人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瑶,个个面面相觑,段氏无心听人奉承,借口不舒服离场,余下三位姐姐帮着筹客,沈曦等人则讷讷不敢言。 沈瑶被沈孚拉着离开了人群,二人寻了个僻静处说话, 沈孚将那匕首从沈瑶袖中抖出,眉峰冷峭质问道, “你那日寻我要匕首,原来是要自刎?肆肆,你险些陷我于不义之地。” 沈孚一回想方才的惊险,胸膛犹在打鼓, 沈瑶满脸愧色,将他手腕拂开,重新将匕首藏在袖下,没底气道,“我不是要自刎,我是要毁容。” “那也不成。” “不是逼得不已么?” 沈孚无话可说。 有了谢钦作保,沈瑶不会再被人觊觎,心中石头稳稳落下,沈孚伸出手指戳了戳她脑门,叹道,“你方才把哥哥给吓死了。” 沈瑶眼眶微微泛红,沈孚是沈家唯一一个真正关怀她的人,她小声道歉, “对不起。” “以后不要再干傻事,即便有什么念头,也要与哥哥说,哥哥与你一道想法子。”沈孚想起谢钦其人,另一层担忧浮现眉间, “你得嫁首辅,倒是不必受人逼迫,只是你愿意嫁谢钦吗?” 沈瑶愣了愣,方才说话赶话,脑子一冲动便答应了,现在细细回想,这一切太过蹊跷,再说,谢钦杀人如麻,光想一想他手上沾的鲜血,沈瑶心头打颤, “那怎么办?还有别的法子吗?” 沈孚眉头微皱,似在寻思。 这时,碧云哭哭啼啼抱着个香囊寻了过来,“姑娘,香囊被您扔在褥垫下,奴婢可算找着了。” 沈瑶看着碧云,回想这一日所发生的事,还跟做梦一般,回去也不知要如何与碧云解释,告别沈孚,带着碧云沿着最西边的长廊往回走。 晴空万里无云,雀鸟吱呀吱呀在湖边盘旋,前院的喧嚣被她抛在身后,沈瑶冷静过后,心中顾虑重重,谢钦不像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男子爱慕与否,她还分辨得出,他看她的眼神,无半点欲色,既是如此,为何抱着得罪太子与三皇子的风险来娶她? 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这背后一定有缘故,越想心中越不安,这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次日天蒙蒙亮,沈瑶顶着两个黑眼圈从被褥里拱出来。 不行,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嫁了,她今日必须寻谢钦问个明白。
第6章 雀鸟啾啾,晨阳绵长,本该是一个极舒适的早晨,惠和堂内外却寂若无人。 内间东边窗口边摆着一缠枝纹紫檀长几,上头陈着各色细腻的香料盒,婢女挑着段氏平日爱熏的香递入嵌宝石的景泰蓝香炉,顷刻一股浓郁的香气袅袅升出。 段氏早早醒来靠在拔步床沿坐着,她神色苍白,眉头紧蹙,看样子昨夜没睡好,贺嬷嬷侍奉在侧替她揉捏太阳穴,十来位丫鬟端着各色衣物首饰与洗漱用具等候,均是大气不敢出。 片刻,珠帘被掀,沈黎东意气风发迈了进来,闻到这股浓香,当即蹙眉道, “大清早怎么熏起香来。” 昨夜他被同僚唤去喝酒,半夜方归,回来时段氏已睡下,便歇在妾室屋子里,沈黎东早些年不曾纳妾,直到近几年段氏身子不好,不大愿意伺候他,便抬了两名姨娘,皆是知根知底的婢子,很听段氏调派,不必担心争宠。 见主君回来,贺嬷嬷连忙退开。 段氏失去支力撑额慢慢往后仰靠引枕,细细的一截脖颈露在外头,沈黎东瞧了一眼,摆摆手示意下人退出去。 等人离开,沈黎东替上贺嬷嬷的位置,双手按在段氏头穴,让她靠在怀里。 段氏脸色立即飘红,正待数落他,却见他手指不轻不重揉捏着,头筋郁结之处仿若被揉开,终是阖目享受,一言未发。 沈黎东语气温存,“我知你心情不好,却是大可不必,她一朝高嫁,成了首辅夫人,便是你我的体面,你可是首辅的岳母,说出去面上倍儿有光,你是不知,昨日消息传出,夜里多少人来我跟前说敞亮话,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 段氏鄙夷地冷哼一声,将他推开。 沈黎东见惯了她这副模样,也不恼,换来她对面坐,伸出手握住她细软的柔荑,段氏一僵,试图去抽开,沈黎东反而握着往自个儿胸前一兜,段氏面露恼色,也暗含羞色,却是终究没再动。 沈黎东弯唇一笑,知道段氏心结在哪里,“道士的话不可尽信,这么多年过去了,展儿好好的,你也好好的,终究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忘了她回来那日眼巴巴看着你?” 段氏一怔,心头亦是涌上几分晦涩。 沈黎东见已说动她,再给她打了一剂强心药,“你想一想,咱们展儿有当朝首辅做姐夫,日后前途无量呀。” 沈展是段氏的心头肉,命根子,只要为他好的事段氏向来不遗余力,沈黎东将杀手锏祭出,段氏果然已动容。 “我知你不自在,也不是叫你与她母慈子孝,只是体面要给,这头一条,让她住到东侧的抱厦来,吃穿用度皆比照柠儿当初给,不能再让她受委屈,至于嫁妆,你也得尽快备起来,该有的一样不能少。” “可那谢钦不是不要么?”段氏心气傲,比不得沈黎东端得起放得下。 沈黎东捋着胡须一笑,“他那不过是气话,咱们给他妻子装点体面,他还能拒了去?” 晓得段氏面儿抹不开,沈黎东当场唤来贺嬷嬷,将一应事务交代下去,最后语气严肃, “你亲自去办,万不能怠慢了小姐。” 贺嬷嬷连声应是。 带着一队下人来到碎玉轩,却见门扉洞开,屋内的帘帐也被风连带捅了出来,贺嬷嬷唤了几声四姑娘,哪有人应,屋子里光线暗,贺嬷嬷瞧不真切,后来进了门庭,冷清清的屋子,没几件像样的摆设,再看台樨下的炭盆子仿佛刚熄不久,这是去了哪里? * 晨起朝阳绚烂,不消半个时辰便转了阴。 沈瑶托着沈孚来到正阳门外的茶楼,碧云去楼下坊门转角的摊贩买来沈瑶爱吃的葱油饼,沈瑶将油纸打开递一个给沈孚,沈孚神色不渝摇摇头。 今日天蒙蒙亮,沈瑶主仆便悄悄躲在垂花门处,待瞧见沈孚给老太太请了安便从夹道堵了他的去路,央求他带她来寻谢钦。 离着婚期只有半月,论理沈瑶是不能出门的,正儿八经去跟老太太或段氏请示,必是吃个闭门羹,她原先也想过翻墙而出,只是京城水深,她人生地不熟,去哪里寻谢钦,唯有求助沈孚。 沈孚冒着极大的风险将妹妹带来官署区外的正阳门,心里一直打鼓。 他倒不惧回去被长辈责备,怕的是万一遇到三皇子与太子的人可就麻烦。 沈孚这些年在西川历练,官场里的人情世故也懂一些,先将沈瑶安置在正阳门对面的茶楼,旋即来到门前,掏了些好处塞个守门的官吏,只道自己是沈家的少爷,来寻刑部侍郎沈黎东,说是家里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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