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收起来吧。” 芊芊合目养神。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便没必要再浪费多余的情绪,是以她从刚刚开始便极平静,打一顿鞭子再给一颗糖也是他的手段吧,便像是驯.马,驯那烈性的畜.牲一般。 如今她势单力薄反抗不了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服下避子药,将这件事会对她造成的损害降到最低。 翠羽正收拾那些物品。 芊芊仅着一袭雪白的寝衣,脸带倦容,轻轻倚靠在床头,宛若枝上一朵轻软的梅花,虽被风雪无情摧残,犹有傲霜枝。 如今消息闭塞,也不知道兄君情况如何了。 若真如谢不归所说那样叫惊羽卫拿住。 后果不堪设想。 收整好了东西,见她实在精神不济,翠羽劝说道:“小主人若是困,便睡一会儿吧……” 芊芊慢慢倒回枕上。她确实乏累至极,但还有事要交代,便强撑着眼皮,看着翠羽: “两个时辰后你记住,定要将我唤醒。” 第一她要去见谢不归,看能不能从他口中探出兄君的下落。 第二…… 便是那穆王世子。 芊芊知道她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监视,便叫翠羽附耳过来。 听完来龙去脉,翠羽亦是惊骇非常: “小主人是说……穆王世子的身世有异!” 她压低声音,免得叫旁人听去。 芊芊:“我也只是猜测……” 那胎记仅仅是惊鸿一瞥,她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她眼花看错了。 但哪怕只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是要去认一认的! 所以,她暂时得留在宫中,和谢不归虚与委蛇。 自从情蛊事件以来,围绕在她身边有太多的谜团了,往日她被情绪裹挟,未能理智思考,如今细想下来,真是桩桩件件都叫人心惊不已。 遥想生产那日,她晕倒过数个时辰,醒来后便见到气息已绝的女婴,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得她一蹶不振,竟没仔细想过其中的纰漏。 那些产婆如今想找,怕也是找不到了! 更甚至,唯一可能知晓内情的金肩被逐…… 当时产房中,是只有金肩一人陪着,翠羽因芊芊难产,出城去寻那妇.科圣手,一个姓苏的郎中,却徒劳而返,被告知郎中已失踪多日…… 每一个南照王族血脉,身上都会有一个蝴蝶胎记,小主人的便在脚踝上,乃是一淡红色的蝴蝶印记,旁的人绝无可能仿造,且无仿造的必要。 “若当真,那穆王世子……” 是小主人的骨肉。 翠羽浑身颤抖,脸色苍白,若是真的,那便是南照王室的唯一嫡系血脉。 绝无可能流落在外! 当务之急便是确认穆王世子,身上究竟是否有那蝴蝶胎记! 第19章 019 019 这一场雪, 下得实在太久了。 雪粒子洋洋洒洒,自天上落下。 芊芊撑着一把淡青色的伞,自丹.墀拾级而上, 步子不敢迈得太开, 一点一点如蜗行那般走得极缓,低头避着旁人若有似无的眼光。 翠羽哪不知道她身子的情况, 搀扶着她,含恨咬牙:“奴婢若是有金肩阿姊那般的身手,必然要……” “嘘。”芊芊拍了拍她的手, “翠羽,不要恨,更不要叫人觉察了你的恨, 这宫里到处都是耳目, 但凡你的心思流露出一丝半点, 就全完了。” 翠羽立刻低头说是, 她好像什么都帮不了小主人只会拖后腿。 芊芊却抓紧她的手, 语气有些挥之不去的执拗, “我只要你活着。” “陪着我。……”她眼神有些空洞, 落于虚空,“陪着我,这一路便不会这般孤独, 不至于走不下去。” 女子脊背挺直, 却又像是瓷器那般易碎,那一刻翠羽突然意识到,原来小主人也不是那么无坚不摧的, 她也很怕,很无助。 曾经朝夕相处的心上郎君却变成了那逞凶作乱的恶人, 将她当做那泄/欲的工具。 如若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翠羽轻轻打了个寒战,她定然连活都不想活了。 感受着小主人袖口下战栗的指尖,难以想象那般纤细娇柔的人儿如今正处于怎样的重压之下、又经受着怎样痛苦的折磨,她在那暗无天日的黑夜里求救了多少次,在心底里呼救了多少声。 却无人来救。 她只是强行地将自己捡拾起来,一片一片地拼好,若是仔细看却能看到那蛛丝般遍布于她身上的裂痕…… 小主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明媚鲜妍、被宠着捧着,泡在蜜罐子里单纯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女了。 寒风凛冽,雪里夹着雨丝,如同细针那般刺骨,这场初雪从昨夜下到现在,仍然没有停止的征兆。 看样子,今年冬天应该是极冷的,比往年都要冷。 芊芊走到屋檐下,收起了伞。 景福依旧是神态平和,从前没因为她落魄便冷待,现在也没因为她得宠便热络,只恭敬地朝她说: “陛下还在议事,娘娘不若先去偏殿候着,殿里眼下烧着地暖,也不至冻坏了身子。” 这一次她却没像从前般应下,只轻轻摇了摇头,她安静地站在屋檐下,看那温柔飘落的雪花,眼眸淡静。 南照也下雪,却与邺城的纷纷扬扬相比,要显得更加细腻多情,它们总是轻柔地覆盖在山川、街道和屋顶上,很快就会在阳光下融化,并不持久。 在第一场雪落下时,坐落于太和城的南照王宫便会举行火把节,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古董羹,往那咕嘟咕嘟的红油汤里,涮肉和蔬菜,再佐以辣椒、花椒等调味品,美味又暖身。 也不知今日,太和城下雪没有…… 阿母,吃古董羹没。 翠羽站在芊芊身边,没有打破这一刻的安静,她知道, 小主人,想家了。 忽然,一缕降真香若有似无地缠上衣角。 降真香乃是道家常用的香,带有花和墨汁的芳香,常混有微甜和微凉的气息,倒是很像那些文人雅士所佩香草散发出的气味。 “微臣项微与,见过戚妃娘娘。” “有人……?”翠羽看向一侧,哑然。 一位男子正巧也在屋檐下避雨,他身着绛红色圆领纻丝官袍,目光穿过雨雪,落在芊芊身上。 他眸光澄澈,空无一物,眉心一点朱红的丹砂痣,衬得他有几分离尘的孤高。 这样的眼神,似乎在哪里见过。 芊芊倏地想起,女冠。 是了,那个卖她相思木的女冠,跟这男子的气质很像,说是女冠,其实应当是个只为钱财的走商吧,用一个长命锁在她与谢不归身上两头赚,还诓骗她说取走了她一年的寿命。 虽与谢不归兰因絮果,但她也没想着迁怒旁人,这臣子与那女冠应无甚关联,只是刚巧同是修道中人罢了,是以她欠身,回以一礼。 “项大人。” “娘娘不必多礼,”项微与收回了目光,静静地站在屋檐的另一端。 翠羽好奇地看着,忍不住道:“大人难道不冷吗,为何不进去避一避风雪。” 项微与虽有官身,却无半点架子,即便翠羽是一个宫女他也语气温和: “这雨雪虽冷,却也洗净了尘世的喧嚣,叫人心境安宁,在这赏雪,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翠羽努唇,这般寒气逼人,叫人只想快快地钻进暖和的被窝,如何静得下心来,这项大人倒真是一个怪人。 “大人似乎对这雨雪别有一番见解。” 在这外头,等得也是无聊,芊芊索性与他攀谈起来。 项微与凝视着前方道:“雨雪如道,无常而有常。” 他余光若有似无地瞥了她一眼:“譬如,巫蛊之术,世人多有误解,却不知其深藏的奥妙,若能以道心观之,便能发现其真正的价值。” “项大人不害怕吗?” “怕?” 男子想了想:“微臣不怕。” 宫中谁不是对蛊,谈而色变?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斯正面的评价,而这评价,出自于一个大魏官员的口中。 “世人对巫蛊之术多有偏见,人人避之不及。为何大人却有此看法?” 男子伸出手,一片雪花,轻轻飘落在项微与的掌心:“正如这雨雪一般,所谓巫蛊之术,也不过是自然的一部分。世上的事物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人心如何运用。若能以善心施为,便能救人于水火,哪怕是被视为不详的巫蛊之术也能化为良药,救人于无形,反之若心怀不轨,即便是救人的医术丹方,也会沦为阴暗之源。” “微臣始终觉得,巫蛊之术若能用于正途,其价值不亚于任何一门学问。” 这是芊芊首次在邺城人士中,接触到如此开放的心态,暗暗吃惊: “大魏的臣子,都是如大人一般么?” “什么?” 她摇了摇头,微笑:“多谢大人指点。” 忽然,她敛起衣裙,郑重地行了个礼, “娘娘这是何意?”他面露困惑。 芊芊道:“大人方才那一番话,犹如海上灯塔之光,冬日之暖阳,令妾身心中阴霾一扫而空,这还不值得感谢么?” 女子行礼的姿态娴雅,那一双清亮的眸,含着微微的笑意,项微与一怔,与她错开目光,突然道: “臣听闻南照先王女,精通蛊术,技艺之高超令人叹为观止。她所养出的蛊,甚而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效用,为无数南照子民驱散了病痛与苦难,比之中土的医学也毫不逊色。” “娘娘既是先王女的同胞姊妹,想必对此也有一定钻研。微臣对此术颇感兴趣,不知可否请娘娘赐教?” 宫规森严,此人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她表露出对巫蛊一道的钦赏,所赞还是与她一母同胞的亲人…… 芊芊不禁生出几分亲切与好感。 她面露歉意道:“大人谬赞。只是蛊术实非我所专,南照王室中,能将之运用到登峰造极境的也寥寥无几。 我年少时因体弱多病,被送往谷中疗养,与阿姊接触甚少。阿姊一生精研蛊术,实为蛊术一道的天才……却未听说有何传世之作……只怕要让大人失望了。” 尤记当初,阿母寻来教养过阿姊的草鬼婆,来教授她蛊术,但她不仅没学会还大病一场,八岁之前的记忆都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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