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形容?似是那桃花香……可这冰天雪地,怎么会有桃花香味? 身子往下一沉。是哥哥背着她跪了下来。 待芊芊抬起眼时,眼前的景象让她久久愣怔。 一顶由桃花编织而成的藤萝床缓缓行来,四周垂下帐子,都是由藤萝编织而成,绿意盎然,上边的桃花绽放得极其娇艳,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驮床前行的,竟然是一只似象非象的生物,只见它十分矮状,庞大的身躯披覆着浓密而粗糙的长毛,深棕色的长毛遮住了它的头部和尾巴,足以抵御严寒,一对长且弯曲的长牙从头部两侧向前延伸,呈现出优雅的曲线。 脚掌宽大,脚趾间的皮肤厚实,提供了强大的抓地力和支撑,哪怕是在雪地和冻土上行走都如履平地。 而这头猛犸象的腿边,紧贴着一名瘦小的道童,他实在是太瘦小了,几乎被猛犸象的庞大身躯遮住,让人担心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踩死。 道童的眼睛被一条白绫紧紧蒙住,似乎是为了保护脆弱的眼球,不受严寒的侵袭。 白绫在寒风中轻轻飘动,为他增添了一丝超脱尘世的仙风道骨。他的眉毛上方,中心处点缀着一抹鲜红的朱砂。 穿得倒是厚实,就连手都被厚厚的毛毡所覆盖,提着一盏灯,那灯的光芒在风雪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被吹灭。 “朱砂灵童、象背桃源……”哥哥颤抖而激动的声音响起,“是王女、是王女,肩儿有救了,你有救了!” 哥哥磕头,哑声说: “小人金风,拜见王女!小人自幼家贫,与妹妹金肩相依为命,谁知天意弄人,家妹上个月生了一场大病,危在旦夕,小人听闻王女神通广大,救死扶伤,炼制的圣药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小人斗胆,求王女赐药!” “要我救人,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巨大的藤蔓床上,坐着一道小小的身影,一只小手,从繁复的桃花藤蔓之间缓缓伸出,那手细腻而苍白,指着雪地上的兄妹。 女孩子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要你们,永远留下来陪着我。” 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开那藤蔓一角,只见女孩小巧雪白的脚踝上,系着一圈银铃,动一下便是叮铃作响。 脚踝上,赫然一枚金红色的蝴蝶胎记。 她是……阿姊。 先王女?! …… 梦中景象瞬息万变,身体的主人应当是长大了,而且,她竟然是金肩。 自幼跟她一起长大的金肩怎么在这个古怪的梦里,成了陪阿姊一起长大的了…… 春光明媚好时节,太和城处处繁花似锦,她还看见了兄君。红衣如火,乌发高束,好一个恣意明媚少年郎。 原来兄君与阿姊早就相识? 为何兄君从不与她提及? 再看身旁,那白色的帷帽垂下流水般长纱,从头盖到脚,根本看不见阿姊的脸,像是里面的人十分惧怕阳光一般,这种神秘感倒是与兄君十分相似。 街道热闹非凡,与她随行的人,不论是谁都忍不住好奇地左右张望,唯有这个少女,像是天然与他人有一道屏障似的,对外界缺乏兴趣,也不与人交流。 忽然,兄君的声音传来: “唉,这样好的春光,这孩子怎么就这样了。” 少年蹲在柳树下,温柔地捧起什么,面具后的蓝眼睛闪烁泪光。 他口中的“孩子”,却是一只垂死的小雀儿,像是被猫儿给抓伤,眼睛半闭,已经活不久了。 少年举动怪异,可那身气度还是惹得无数人驻足,捧着小鸟忧愁伤怀,若是换个人来做难免有些矫情,可他做来却浑然天成,周身流动着神灵一般悲悯的气韵。 “嘶嘶嘶。” 一只碧绿的小蛇突然窜出来,从他手心叼走了雀儿。 兄君炸毛:“碧莹!” 芊芊听到阿姊平静的声音:“与其死了惹你伤心,不若让碧莹吃了它。” 兄君定定看着少女半晌,拂袖而走。 少女歪了下头:“怎么我做错了吗?” 兄君向来好脾气,待谁都笑眯眯的,能把兄君气成这个样子的,阿姊也真是……头一个了。 - 转眼,阿姊十六岁了。 “金肩,”少女依旧戴着那隐藏容颜的帷帽,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纯银的葫芦,“有了它,便能救许多人了。” 芊芊低头,看见葫芦里装着碧绿的蛊虫,不知为何她竟知道这些小生灵,就是那传说中的万蛊之王。只是看上去没什么生命力了。 “天下人把此物唤作圣药,”阿姊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其实,它还有另一个名字——蛊种。” “可是金肩,我无法保护它们的生命,它们一日比一日虚弱,就要死了。” 芊芊听见金肩颤抖的声音:“为什么,难道您的血也无法让它们活下来吗?” 阿姊叹了口气:“它们需要的,是那有情之血。” 为情而生,为情而死。 “我的血虽可以号令万虫,操控它们如控万马千军,却救不了我这毕生的心血。” “对于它们,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我该如何让我的血,重新成为他们存活下去的养分呢?” 芊芊听明白了。 阿姊竟是那,天生无情之人吗? 终于,阿姊下定了决心。 “去请少祭司来。” 芊芊站在帷幔之后,看见阿姊一件件褪去了身上的衣物,少女雪白的酮体散发出莫名的诱惑。她朝着兄君伸出一只手来。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巫——” “或许你可以教会我,情。” 兄君始终沉默。 但是,芊芊能感受到少年体内那股由里到外的隐隐的愤怒,他猛地扯下外袍丢在阿姊的身上,然后大步离开了。 兄君……是喜欢阿姊的吧? 这么想着,她看到阿姊一件一件重新穿上了衣物,捧着纯银的葫芦坐在那。她雪白的裙裾如同天山上盛开的第一朵雪莲花,不知为何芊芊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孤寂。 她突然很想……抱抱阿姊。 “即便是少祭司,也不该如此不识好歹!” 忽然,一道冷冽的声音传来。 是金风。他是阿姊的贴身侍卫。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抽条长成了高高的少年。不再是当年那般瘦弱,护腕箍着的手臂清晰可见薄薄的肌肉。 帷幔被风吹动,隐约露出那冷峻的下颌,他抱着剑,低低的声音从帷幔后传来: “主人。” “金风为您把少祭司捉回来。” “不必。退下。”阿姊轻声道,“金肩,你也退下。” 芊芊知道,中原来了一群人,求取圣药,势在必得,阿姊需得想一个法子,为阿母解决这桩心事。 梦境还在继续。 转眼,却是在那月凉如水的庭院中,金风喝得烂醉如泥,芊芊甚至能感受到金肩对这个哥哥的无奈和心痛。 她扶着少年回房,少年却始终紧紧地盯着夜空之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芊芊心中突然生出不安。 果然,下一个场景便是兄妹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奔逃。 “金风,你偷盗圣药,罪无可恕!还不束手就擒!” “王女好心收留你们兄妹,可曾有片刻亏待你们?你这贱民却为了中原人那点蝇头小利背叛王女、背叛南照!预言说南照若失圣药,浩劫必至!” “南照的罪人!” “就该丢进毒蝎林、赤练窟,让他好好尝一尝千刀万剐、火毒焚身的滋味!” “咻——” 箭矢破空而来。 高处,一身纯白的少女缓缓放下弓箭。 芊芊,不,应当是金肩搂抱着怀中的金风,感到温热的液体濡湿了衣裳。 他在奔跑中被箭射中,正中后心,芊芊暗暗感慨阿姊箭术卓绝,只怕不输任何一名武将。 “哥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背叛王女?”金肩声音嘶哑。 金风的眼中倒映出那轮巨大的明月。 少年伸出一只手来,似乎想要抓住那一缕轻柔的月光,他嘴角流出血,奄奄一息地说: “你见过月吗?” “我是说,最初的月……” 突然,声息全湮。 “他到底为什么要盗走圣药。” 少女走了过来,裙裾如雪莲绽放,脚踝银铃叮响,声音冰冷如同这亘古不化的雪。 “因为情!”芊芊听到金肩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和愤怒,她抱着那具冰冷的尸体,“哥哥爱上了一个……永远都不会爱他的人。” “所以他要用圣药,来救他心爱女子的性命?”少女弯下腰,从少年惨白的手中取走了纯银葫芦,“只可惜,蛊种就要死了,我无法使用它的力量……” “噗!” 血。 一簇簇血如细雨,又像花瓣,洒落一地。 纯白的少女倒在了雪中,几乎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王女!!!” 阿姊中毒了。 “这是……木僵之毒。” “银葫芦上被人涂抹了剧毒,一旦接触,便会顺着肌肤渗入肺腑。中毒者会一日一日形同木僵,最终化为一滩血水而死……” “定是那群姓谢的中原贼子。可恶!” 金风死了,金肩却被阿姊留了下来。 “金肩,情究竟是什么。” 那少女的声音细如丝线,轻飘飘的,似乎连空气都难以承载。 话音刚落,又是“噗”的一口血喷出,落在床单上,宛若开了一串串的红梅。 少女躺在寒冰白玉雕成的高床之上,喃喃地说,像是不解,“金风,究竟是为了谁背叛我。” “情爱,当真有这般重要么?” “是什么样的女子,让我最忠诚的侍卫铤而走险,命都不要地为她盗走我南照圣物?” 金肩的声音沙哑而干涩:“王女,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没有规劝好兄长。” “王女,杀了奴婢吧!” 一只苍白的仿佛蜡像一般的手,从床上垂了下来,一如当年那幼小细弱的手,轻轻一指,便给予他们兄妹这么多年的生机: “你过来,我有话要嘱托你。” 就在金肩膝行而去,紧紧贴靠着床沿时,芊芊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要从胸腔中跃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重石。 激起千层浪! 为什么……阿姊会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孪生吗?不、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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